快點!再快點——恭王幾乎用盡內力奔跑,只為讓自己更快一點。
看到遠方黑煙,他呼吸一室,因為他下令土狼放火燒屋。見狀他差點跌倒,隨即穩住自己,心神一定。
「王爺。」土狼一看到恭王立刻上前,「大雨過後,這濕氣甚重,火燒不太起來,就一團黑煙。」
土狼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有私心,他是不同情里頭的于老頭,但很同情堅持不願離開的那名婢女,她畢竟是無辜的。
雖說多死一個人恭王不會在意,但一想到于詠賢……他可不想惹了南陵母夜叉,尤其是她現在還有顧晨希護著。
于老頭在東側,他的火就從西側放,至少拖點時間,若拖到人回來能救得了,那就是于老頭命不該絕,只是沒料到沒等到顧晨希小倆口卻等到了恭王——他嚇得差點要跪下了。
「我立刻……立刻丟點烈酒或者油……」
「把火滅了。」恭王看也沒看土狼一眼,如風似的沖了進去。
土狼一愣,連忙叫人將火滅了,也跟著進去,雖然火勢不大,但就怕有個萬一。
「王爺,里頭危險,您還是——」
恭王沒理會土狼,目光焦急的看著四周,屋內已是一片濃煙,分不清方向,他听到東側有聲響,立刻沖了過去。
熟悉的身影一瞬間就擊潰了他的堅硬,十多年後的重逢,最終化成兩個字,「晴兒……」
這聲叫喚包含了許多復雜的情緒,守在床邊的又晴緩緩轉身,認出來人時,臉瞬間蒼白,正要開口,卻被濃煙嗆得一陣猛咳。
恭王連忙上前,將她護住。
「王爺,這里危險,出去再說。」土狼不知道為什麼恭王會跟一個婢女認識,但屋里頭的煙越來越濃,嗆得人難受。
恭王把人給抱起,往外走。
「副幫主……」又晴連忙說道︰「副幫主……救他……」
恭王的牙根緊咬,救他?!救一個殺了他母妃,殺了養育他成人的養母的人?
「救他……」她的手捉著他的衣襟,「求你……」
他不想理會,但腦中突然閃過多年前她也這麼求他不要殺了于中民,只是他被仇恨沖昏了頭,將她撇下,最終導致兩人多年分離。
「子恆。」他低聲的一喚。
土狼听到自己被叫喚,立刻會意,上前將早已昏迷不醒的于民豐抱起,幾個大步走了出去。
遠遠看到一陣濃煙,越靠近于詠賢的臉色越蒼白,牙齒緊咬著下唇,睫毛顫個不停,眼淚隨時可能落下。
她才趕到屋前,就看到恭王懷里抱著又晴出來,她一把沖上前。「姑姑?!」
又晴難受的咳著,于詠賢看得心焦,連忙伸出手,想要模模又晴的臉,確定她安好,卻沒料到恭王一側身,讓她的手撲了個空。
「你不配踫她!」
他的話令于詠賢雙眼立刻燒起熊熊大火。
又晴咳聲才歇,一听到恭王的話,又被自己的口水一嗆,更是咳得難受。
恭王擔心又晴被嗆傷,立刻將人抱走,但又知道又晴有所顧慮,所以特意在她面前叫人安置好于民豐,卻連正眼都沒賞于詠賢一個。
「說書的人說的都是假的。」看著恭王抱著又晴離開,于詠賢忍不住咬牙切齒,「什麼血濃于水、血脈相連,幾年不見一眼就能認出親骨肉,生出好感來,都是騙人的。」
顧晨希的大手安撫的在她後背上下滑動。
她一個轉身撲進他的懷抱,「夫君,我討厭他。」
低頭看著懷中的人一眼,顧晨希嘴角微揚,說是討厭,但被自己的親爹如此無視,心中該是難受,只是倔強著不肯承認罷了。
恭王帶著密令而來,一聲令下,一夕之間江淮一帶風雲變色,各地江口、渡口潛伏將士一同起義,來勢洶洶,真正做到穩、準、狠,一擊必中,讓多年來與漕幫勾結的大小闢吏措手不及。
不過十日,下至地方小吏、上至戶部大官,一時之間,入獄者近千人,最後京城更發御令,抓住害國肥已、與漕幫勾結的丞相議罪,短短時日,朝政一新。
外頭風雲變化多端,南陵倒是因為顧晨希之前的運籌帷幄,所以除了街道上的官兵多了些,暫封江河渡口外,一切平和。
顧晨希隨行恭王身側盡心輔佐,一去數日未歸。
朔月堂後一處偏僻小院,屋子里白幡輕揚,隱約露出堂上靈位木牌上的名字。
于民豐終究沒有熬過多少日子,朔月堂一切如舊,除了這一小塊地方,白素遍地,于詠賢盡最後一片孝心,選擇在這個小院送他最後一程。
人死如燈滅,再多的恩怨也都隨風,于詠賢將于民豐葬在城外北郊于家祖墳,又晴依舊穿著灰色僧衣,與于詠賢一樣都未素孝加身,畢竟一直到死,于民豐也不願承認她們,若以後代子女自居,也不敬逝者。
這幾日,不論是于詠賢或又晴都一樣睡得不好,一回到朔月堂,又晴就道︰「你快去歇歇,瞧你臉色很不好看。」
于詠賢撒嬌似的勾著又晴的手,「我還精神著,是姑姑得好好休息才是。」
又晴輕拍了下她的臉。
「你夫君回來了。」薛日泓一看到進門的于詠賢就興匆匆的說。
于詠賢的眼楮一亮,松開了勾著又晴的手,急忙的跑了進去。
又晴看到她這焦急的樣子,不由一笑,身後的林諾扶著她,笑道——「小姐這是相思成災啊!一听到姑爺的名字,就把姑女乃女乃給忘了。」
「這幾日她也著實擔心,如今人平安回來,她自然掩飾不住好心情的。」
林諾听了笑眯了眼,「姑爺回來了,王爺是不是也該回來了?」
提起恭王,又晴是百感交集。恭王以為她已死,所以多年來從未回到南陵,而是一心復仇,陰錯陽差的讓兩人硬是錯過十幾年,如今他回來,重新開始卻始終有些隔閡,更別提于詠賢對他似乎多有埋怨不喜。
穿過朔月堂前的練武場,注意到門口聚集了不少武師,隱約還能听到吵嚷聲,眾人一見又晴,立刻讓出一條路。
「朔月堂是你所創,還你就還你。」于詠賢緊抱著顧晨希的手臂,瞪著坐在堂主之位的恭王,「以後你就不要求我,你求我,我也不要接。」
「笑話!」恭王一哼,原還以為要于詠賢交出朔月堂與震天鏢局會是件難事,卻沒料到她干脆的交出大權,毫不眷戀。「念在你這些年來未幫于家作惡,我鐃你一命,讓你留在朔月堂。」
「听這口氣,我是否還要跪下磕頭謝恩?!」于詠賢撇嘴道。
「堂主,王爺給的是最好的安排。」薛天崗自從知道自己的大哥沒死之後,心里一直激動莫名,他向來最佩服邵陽,雖然也不知道他最後為什麼變成王爺,但總歸在他看來就是個有本事的人,現在事過境遷,大伙兒又能像從前一樣開心在一起,這樣挺好的。
恭王自始至終沒將自己當年被害是于中民所為之事說出來,他不是顧念于家名聲,反正于家早已無名聲可言,他只是在意又晴的心情。
「今日你也該是累了。」恭王回來之時便已听聞于民豐的死訊,也知道今天是送葬的日子,于是對于詠賢說道︰「去歇著吧。」
平心而論,恭王並不厭惡于詠賢,只是畢竟她是于中民的女兒,令他無法放下。
「若你不想再住在朔月堂,」顧晨希輕聲的在于詠賢耳畔說道︰「我們去顧家別院住些日子可好?」
「顧家別院?」
「就在東城外三里處。」顧晨希進一步解釋,「再過幾日便能修整完成,若你在朔月堂不痛快,我們就暫時去住太白居,今日你若是想喝幾杯,太白居的酒也隨你喝。」
于詠賢眼楮一閃一亮,點了點頭。
「王爺,」于詠賢看著堂上的恭王說道︰「我不打算住在朔月堂,今天我就隨我夫君離開。」
恭王輕揮了下手,並不在意她到底要去何處,只是又道︰「晨兒,你與易琴的事該如何打算?」
顧晨希直截了當的說道︰「我與易琴只有兄妹之情,此事莫要再提。」
恭王原本還要再說些什麼,但因看到又晴的身影而話聲一頓,笑道︰「怎麼站在那里?快進來。」
又晴走了進來,在恭王的示意之下,坐在下首的第一個——這已經算是給她一個身分。她看著于詠賢,「你還要鬧別扭到什麼時候?」
于詠賢知道又晴問的是她與恭王之間的別扭,因為恭王還不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個大閨女。
「很久、很久。」
這賭氣的口吻很有于詠賢向來的風格,又晴一嘆,「好,等你不想鬧騰了,記得說一聲,我再跟王爺好好說說。」
「知道了。」于詠賢甜甜一笑,突然拖長語調,「娘親——我要跟夫君去住在顧家別院,等改日娘有空要記得來跟女兒多住些日子。」
這一聲「娘親」來得突然,堂上所有人全都是一靜。
這孩子,果然知道怎麼打擊人心。
又晴同情的看了有些懵了的恭王,接著看向顧晨希交代道︰「晨兒,」她也跟著恭王如此叫喚顧晨希,「好好照顧詠賢。」
「是。」顧晨希頓了一下,雖然神色自若,但眼底有著掩不住的笑意,不客氣的替了自己娘子再補一刀,「岳母大人。」
「走吧!」于詠賢看到恭王呆愣的臉,實在開心不已,牽著顧晨希的手道??「我們走了。」
「等……」恭王從堂上站起來,「等等,晴兒,于詠賢她為何叫你娘親?晨兒喚你岳母大人?」
「因為詠賢本是我懷胎十月所生,被于家大少女乃女乃收養,當成于家嫡女長大,要不是因為如此,以她的性子,你以為她為何要接手朔月堂和震天鏢局?」
這個訊息來得太突然,令恭王有些慌了,「你怎麼不早說?」
「你的閨女不許我說。」至于原因,她相信恭王聰明,能想得到是自己先得罪了人在先,畢竟誰也不會喜歡一個時時刻刻說要殺了她的人。
「你——」看著拉著顧晨希已經快跑出朔月堂的于詠賢,他大聲吼道︰「站住!你不許走!」
于詠賢轉身對他扮了個鬼臉,「我說過,你要我走的,你求我我也不會再留。」
「那是因為本王不知——等等!」恭王吼道︰「其實我在普陀山上見到你的第一眼,便覺得你長得很好看,對你深有好感……」
恭王今日徹底的讓人見識到何謂見風轉舵、大丈夫能屈能伸,只可惜,于詠賢完全不吃這一套。
于詠賢在太白居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不管恭王正如何糾結,只顧著與顧晨希開心作樂,還找來薛日泓和土狼相陪。
「王爺急著找你。」土狼一邊吃著烤乳鴿一邊說道。
好幾天都顧著去清算那些貪官多年來搜刮的金銀財寶,忙得幾乎夜不沾枕,今日終于可以好好的大吃大喝一頓,沒想到還能听到一個大消息——原以為無後的恭王,竟有個親生的大閨女,而且還是南陵出了名的母夜叉。
于詠賢喝了一大口酒,用手背抹了下嘴才道︰「明明是他讓我走的。」
「王爺又不知你身分。」薛日泓也不得不說句公道話。
「所以做人還是要凡事留點情分。」于詠賢得意的說︰「以免日後後悔,對吧?夫君。」
「當然。」顧晨希自然是無條件的同意。
對于顧晨希妻奴的行為,土狼和薛日泓已經是心中唾棄,面上徹底無視了。
突然里間的長軟榻有聲響,所有人立刻看了過去。
就見軟榻被推開,太極跳了出來,「我來遲了,可有留酒給我?」
薛日泓和于詠賢看得是雙眼微瞠,從不知原來太白居里還有密道。
「自然,過來。」薛日泓回過神後道。
「這是……」于詠賢指著太極走來的方向,看著顧晨希眨了眨眼。
「密道。」顧晨希多此一舉的回答。
她的雙眼危險一眯,「我怎麼不知道太白居還有密道?」
顧晨希一愣,立刻回道︰「我失憶了。」
只要一說失憶,于詠賢就實在拿他沒辦法,確實他失憶,自己都不知自己以前做過的事,跟他鬧脾氣也沒意義,所以她立刻回復好心情,走過去打量道︰「真是有趣,難怪這次你們可以在短短的時日之內將人一網打盡,這地道該是在建造太白居時就已有,從多年前就準備得如此完備,輸贏在一開始便已定下。這密道通往何處?」
「太白居的密道能通往城外三不管一帶,還有天香醉的上房。」
于詠賢露出了然的神情,興匆匆的問︰「還有呢?」
「錢莊也有條密道,但只能通往城外,這是為了躲藏所設。」顧晨希見她有興趣,知而不言的說得詳盡。
他們說得開心,土狼則是听得神色有異,不是說失憶?
突然之間土狼覺得自己被坑了,他是跟顧晨希提過密道,但可沒說得那麼詳細,而且听著听著,竟還有幾條他也不曉得的密道。
顧晨希說話時,無意間對上土狼的視線,他的眼神警告似的微冷。
土狼吸了口氣,立刻收回自己打量的視線,喝了一大口酒。顧少高興玩失憶,就隨他開心,人家小倆口的事,他還是少插手。
顧晨希輕摟著于詠賢的腰,繼續輕聲的說。
失憶——顧晨希覺得這兩個字真是個好用的護身符,所以現在就算已經想起過去的一切,他還是打算等過些時候再來提,畢竟只要有什麼不對,就能拿出來讓娘子消氣,他不會傻到這麼早就讓真相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