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馬車緩緩駛出金陵城,余府上下二十幾口人,余棠騏似乎十分放心全交給柳蘭芳。
至于柳蘭芳,在余棠騏說要與婆婆回杭州探親,不帶她一道同行,盡避心有不悅,卻不敢說出口。
這兩年多來,他們雖然沒有圓房,但余棠騏也沒看上哪家姑娘,更沒抬小妾入門,連通房都無,所以她願意相信余棠騏說的是真心話,待她能擔好當家主母的重責大任,他便會好好待她、同她行夫妻之實。
如今余棠騏就是柳蘭芳的天,她只想討他歡心。
高儀仁望著住了多年的金陵城越來越遠,心有所感,將近八年前,她牽了一個瘦弱的男孩兒過城門,哪里想得到,數年過後,弱的男孩長成了男人,還想要得到她?
對或錯,已經沒有回頭的路了。
她放下車窗簾子,一回頭,與她對坐的余棠騏黝黑深邃的眼牢牢鎖住她,他的喜悅明晰可見,唇瓣勾揚著漂亮弧度。
「舍不得金陵城嗎?」他眉眼帶笑。
「是有些不舍。這麼多年沒離開過金陵,剛出城,覺得像作了場夢。」高儀仁說。
「過來。」
他朝她伸手,她十分干脆,沒有絲毫扭捏造作,直接將手交給他。
他一把將她拉進懷里,肆無忌憚地抱緊了她,他頭埋在她頸項間,嗅聞著她身上慣有的淡香。
「高儀仁,現在我才覺得像是在作夢。我能好好地抱著你了。」他沙啞道。
余棠騏的話,輕易地熱了她的眼眶,這兩日她想了許多,想初到金陵城的余棠騏,想她規定家中所有僕婢必須喊余棠騏大少爺,她告訴他,在金陵余府,將來他就是唯一能當家作主的大少爺,他眼里有簇小小火花亮起來……
她回想他如何一步步長成今日氣宇軒昂的模樣,想他像個傻氣的、初初遇到愛的大男孩,努力想將全世界捧到她面前的模樣……
她一直都知道的,他們獨處時,他的戀慕昭然若揭,她只是不敢面對、不能面對,只好裝傻,他對她的照顧,甚至是呵護,她全放進了心里……
她可以欺騙別人,卻再也騙不了自己,當他指著心窩,掙扎痛苦地說「但我就是瘋了!瘋到沒法多看別的女人一眼,我這里今生只容得下高儀仁一個」那時,她騙不了自己了……
她想哭、想抱他……想回應他執著的情感、回應他深情的眼神……
罷了,她可是個崇尚自由戀愛的現代人,愛就愛,不愛就不愛,自欺欺人有意思嗎?
礙于道德禮教她無法明著回應他,加上她也不覺得他能有多長情,能愛個大八歲的婦人多長時間,偷偷來一段不負責任的感情,對他們兩人或許才是最好的解月兌。
她不會對他承認她這兩日的領悟,只當自己是為了讓他死心,讓兩個人重回正軌,才把自己給他一段時間,也讓他這樣以為吧,那麼,等時候到了,他覺得膩了、不愛了,也不會有太多包袱與壓力……
「暫時,我們都忘掉彼此的身分……」她低聲道。
「好,現在起,你就是我心尖上的人。」余棠騏笑開。
「可在春綠、夏荷、秋陽、冬武面前,你不可以有過分的舉措。你答應的事,可要記牢了。」
余棠騏雇了兩輛馬車,讓春綠夏荷、余棠騏這幾年慣用的貼身小廝秋陽冬武坐一輛,他們兩人單獨坐一輛。
「記牢了。」他保證,並舉手慎重做出起誓的模樣。
高儀仁噗嗤一笑,輕槌他肩膀一記,他捉住她手,帶到唇邊輕輕吻了下,道︰「別打,我皮太厚,一會兒你手疼。」
「哪有那麼嬌氣?」她笑。
「是誰冬日未到便想賴床躲懶,不肯起早用膳?還說不嬌氣?」他攬著她笑。
「也是。我嬌氣,全是被你養嬌了。」
「嗯。我的錯。」他大方認錯,「所以要錯到底,把你養得更嬌氣,讓你只能賴我養你,一輩子離不開我。」
「說什麼傻話。」她瞪他一眼,到底是長了他八歲,不負責任的綿綿情話,听進耳里不免有幾許惆悵感慨,唉,她是不是挖了坑給自己跳啊?真短暫成了情人,他們回得去正軌嗎?
「不是傻話。是我的真心話。儀仁有沒有特別想去哪兒玩?」他邊問邊把玩她耳邊幾綹發絲。
「沒有。除了金陵城,我對哪兒都不熟。」
「那全听我安排,可好?」
「好啊。」
「儀仁真乖。」他笑眯眼。
「我又不是孩子,老說我乖。」
「我就希望你乖乖地讓我疼、讓我寵,讓我彌補這些年你為我受的苦。」
「棠騏,我從來沒覺得為你受了苦。」
「我明白,儀仁對我最好……」他笑著,撫了撫她柔軟唇瓣,輕輕地吻了她。這一吻,有甜蜜、有疼惜,還有他壓抑多年的深情……
高儀仁被吻得渾身虛軟,陷在他給的柔情密意里無法自拔,理智飛遠了,她只能緊緊抓住他,在他的輾轉吮吻里沉倫。
……
馬車緩緩往前,她模糊地想,他們是不是回不去正軌了?
男女之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她把事情想簡單了……才只是被他**過,她竟深深覺得,她的心還是陷落了,再也不屬于她。
「抱緊我。」她低聲說,壓下想哭的沖動。
「成,抱緊你。」
他們往東行,余棠騏想帶她見識蘇州的富庶繁華,不輸帝都金陵,時序入冬,天氣日漸^寒涼,他們行至蘇州,入城這日,余棠騏讓秋陽打听城里適合短住的宅院,沒花多少時間便租下一座離城內大街不遠的宅院。
這宅子前中後三進,並不算太大,他讓丫頭、小廝住偏廂,他與高儀仁住正房。
連著幾日行車,一行人都顯疲累,春綠、夏荷是手腳利落的機伶丫鬟,很快將房間打掃得干淨,秋陽、冬武被余棠騏差去市街上買日用品,不到一日,原稍顯荒蕪的宅院,不但干淨,也有了人氣。
「咱們在蘇州府住一個月,再回杭州省親。」余棠騏牽她步入院子。
高儀仁暗暗咬牙,強撐著不想讓他看出她的不適。听到他的話,她仰頭朝他一笑,旋即低頭,怕被瞧出破綻。
她站得直挺些,心里忍不住埋怨,這是什麼破爛身子?這麼不堪用。只不過是跪了九十九天早晚,腳就跪壞啦!天一冷就疼,不痛得她死去活來不罷休……
唉,她真想念原本那副能夠奔來跑去的健壯身體,多好呢!
這個高儀仁只有臉是她的臉,身體半點比不上她自己。想想,十七歲就中風讓她穿越過來,孱孱弱弱的身子,像被風一吹就會飄遠,跪一下就膝蓋不頂用,真是理所當然。
看樣子要下雪變天了。她低低一嘆,思忖著怎樣才能不讓余棠騏發現,可卻尋不出辦法來,只能強撐了。
果不其然,這日繁華的蘇州府踫上多年不遇的大雪,傍晚大雪降臨,才短短半個時辰,街道屋瓦全覆上一層白雪。
春綠、夏荷在小灶房里張羅晚膳,見天降大雪,兩人心頭微緊。
夏荷道了句,「我先燒水,晚膳你趕緊張羅。」
「這下可糟了,大少爺那邊,應該是瞞不住了。」春綠說。
「要不要讓冬武去打听一下大夫?萬一大少爺要找大夫……」夏荷咬了咬唇,提著一桶水倒進鍋里煮。
「大少爺一定會想找大夫的。」春綠將炒好的菜盛進盤子,「先讓冬武去打听好了。」
她放下盤子,「你趕緊燒水。」說完,她跑出灶房,往後院柴房去。
冬武、秋陽正在後院劈柴,兩人見春綠奔來,放下了斧頭。
春綠對冬武說︰「你趕緊去打听一下哪家大夫好?」
「怎麼了?」
「下大雪了,夫人舊疾肯定要復發。」春綠說。
「舊疾?」冬武不解。
「總之你趕緊去打听便是。」春綠揮手趕人。
「秋陽,再燒一爐炭火。」
「半個時辰前,大少爺已經讓我燒一爐送去給夫人了。」
「不夠,再燒一爐吧,我趕緊去把晚膳做好。」春綠匆匆交代完,快步奔回灶房。
春綠快手快腳做好了晚膳,送到高儀仁房里,她敲了敲門,就听大少爺的聲音傳來。
「進來。」
她推門而入,見夫人坐在靠窗的椅上,拿著書卷低頭讀著,大少爺正撥著炭火,將爐子往靠近夫人的地方挪。
她將膳食布置妥當,眼角掃見夫人一手不甚明顯地按在膝上。
「夫人,大少爺,可以用膳了。」
「嗯。」余棠騏淡應一聲,走到高儀仁身旁,拿了她手里的書卷,「吃完再讀。」他才笑了一瞬,臉色轉而僵凝,「你怎麼了?」
她臉色蒼白,額頭微微冒出汗珠,像是極為難受。
「沒什麼。」她勉強笑了笑,打算起身用膳,可發現她實在撐不起身子,那鑽骨的疼痛太強烈,她沒忍住,揉了揉膝蓋。
余棠騏握住她手,問︰「膝蓋疼,是嗎?」
「沒事,一點點疼。」
「一點點疼?這麼冷的天,你額頭還冒著汗珠子,這是一點點疼嗎?」他惱怒質問。
「真的沒事啊……」
「夫人,你別再強忍,夏荷已經燒了熱水,應該差不多了,等會兒送進來好嗎?」
「為什麼要熱水?」余棠騏轉頭問春綠。
「夫人這幾年只要遇上大雪,夜里就疼得難受,沒法兒走路,大夫看過,說這是舊疾,無法根除,只能在犯疼時服藥壓住痛,可夫人不愛喝藥,就讓我跟夏荷燒熱水,浸熱了帕子敷著,能緩解疼痛。」春綠說。
「為什麼不肯喝藥?」他瞪她。
那麼苦的中藥根本比不上一顆普拿疼來得快又有效,那干麼喝了折磨自己!
「喝藥沒有效,不如拿浸熱的帕子敷一敷。」看他臉一沉,一副要罵人的樣子,她忙說,「我好餓了喔……」
余棠騏想再說什麼,又不忍她餓著,彎身扶她到桌邊坐下。
「趕緊吃。」他拿筷子給她,「春綠,讓冬武去找大夫。」
「不要。」高儀仁說。
「你趕緊吃。」他不理會她,對春綠說︰「去找大夫。」
「是。」春綠退出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