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著性子等到用膳完畢,宜冬和姊妹們收拾桌面,可誰知她一個沒踩穩,整個人就要往前撲倒,適巧崔子信和崔子仁出手拉她一把,才教她免于丟臉的境地。
她站直身子想向兩位爺道謝,卻驀地听見一句話——
「就是他、就是他……」
宜冬側眼望去,就見站在崔子信身後的鬼魂正喃喃低語著。
她垂眼看著分別抓住她左右兩只手的男人,先看向面無表情的崔子仁,再看向微微噙笑的崔子信。
又是觸踫就能听到鬼說話,這是巧合嗎?還是學長也跟著她一道來了?
可如果真的是學長,為何她腦袋里的「即時翻譯」沒反應?
「宜冬。」就在她思索的當頭,宜春快步走到她身旁,先向兩位爺福了福身,才拉著她到一旁,佯惱斥著,「做什麼魂不守舍的,要是身體還有不適的話就趕緊回房歇著,別在這兒添亂。」
宜冬愣了下,明白宜春是替自己解危,輕應了聲,收了碗筷便趕緊往外走。
如果不是學長的話,那麼就是純粹他們其中一個有著和學長一樣的能力?或者她腦袋里的即時翻譯不見得對每個都有效?
如果真是學長,會是崔子仁嗎?所以她才對他的聲音感到熟悉?
崔子信的目光緊盯著宜冬離去的背影,身旁的崔子俊訕笑著說︰「哎呀,二哥這是怎地,這般盯著宜冬瞧,不怕惹母親不開心?」
他神色不變地移回目光,「我是在想事情…….母親,鋪子里還有些事尚未處理,我先回鋪子一趟。」
黃氏輕點著頭,算是允他。
崔子信起身離開,走在崔府的圔子小徑,哪怕未著燈火,他也沒有走錯路。
「二爺。」
他略停下腳步,等著從一旁小徑走來的小廝。「鋤田,張婆子身子好些了嗎?」
「找了大夫來看,說是年紀大了,好生養著倒不成問題。」鋤田跟在他身旁低聲說。
「可抓藥了?」他大步往前走。
「抓了,我讓張婆子身邊的麼兒替她熬藥。」
「那就好。」
走出崔府大門,鋤田忍不住問︰「二爺到底在想什麼?以往二爺才不理睬這些下人的死活,怎麼如今對平日待二爺不好的下人這般寬厚?」
鋤田真是想破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一個月前,他家二爺上花樓喝個酩酊大醉,清醒後就像是變了個人,本該天天上花樓尋歡的,可從那天起連一次都沒踏進去過,還日日巡鋪子進莊子,將底下的管事整治得服服貼貼。
不只如此,二爺還特地差人去尋先前得罪過他的人的家人,原以為是要大干一場,鬧個天翻地覆,誰知道二爺竟是挨家挨戶去道歉致意,該賠的該給的全都眉頭皺也不皺地同意,算是和解了。
這簡直跟撞邪沒兩樣,他真的懷疑二爺被鬼給附身了,偏偏問什麼他都記得……唉,跟著性情大變的二爺,他真的很不適應啊。
上馬車前,崔子信看他一眼,沒好氣地道︰「哪天你要是病了,我睬都不睬你,你心里作何感想?」
「那不一樣啊,二爺,我可是從小就跟在你身邊的。」
「跟在我身邊學壞的還敢說……」崔子信喃喃低語著。
「嗄?」
「沒事,到布莊吧。」
鋤田應了聲,便趕緊策馬而去。
崔子信坐在車里閉目養神,怎麼也想不透自己怎會沒死成,反倒是跑到前世……雖然毫無根據,但他就是知道這是他的前世。
他的前世是個大壞蛋,學妹說的一點都沒錯,準確到他欲哭無淚。
在花樓清醒後,屬于崔子信的記憶逐漸回籠,甚至他是怎麼背上百條人命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他恐懼著那個自己。
崔子信的恨與怨彷佛刻在他體內,和他過往的黑歷史幾乎引發共鳴,讓他在李杰生和崔子信之間拉鋸著,那個怨天尤人的自己彷佛要吞噬試圖擺月兌過往的自己,每日每日都教他疲憊極了。
他不知道老天讓他回到前世的用意,李杰生已經死了,改變崔子信對李杰生而言已經沒有意義,況且這里沒有學妹。
老天大概是搞錯了,他想去的是來世,而不是前世啊!
就在黃氏生辰前一日,崔子仁被升為戶部給事中,消息一傳回崔府,黃氏開心地親自提筆加寫了幾張邀帖,差人快馬送帖。
宜冬一得知這消息,不以為然地搖頭。生辰和嫡子升官一並辦宴是好事,卻苦了她們這一票丫鬟,不過倒是可以趁這個機會確定學長是不是和她一並回到前世。
如果崔子仁真的是學長,依他那種端正清高的性情,怎會在來世里被冤親僨主給纏上?還是說,在未來里將會發生什麼事,導致冤親僨主的產生?
,她想這麼多做什麼,他到底是不是學長都不知道,何苦搞得自己頭疼?況且明天還有黃氏的生辰宴,她光是想象就覺得累。
抱持著準備疲累的想法到了翌日,一如宜冬的想象,黃氏的生辰宴讓她的臉面無表情到了極點。
雖說崔府算不上勛貴之家,但也是京城的世家大族,尤其族人多在朝中為官,再加上黃氏出閣前本為官家千金,所以與會的幾乎都是京官,而且人數超出宜冬的想象,讓她從早上忙到下午,連喝茶的時間都沒有。
酉初時,賓客已經陸續進府祝壽,宜冬從外場忙到內場,之後又站在黃氏身邊充當擺飾人偶,冷眼看著府里的庶女莫不討好地圍著黃氏。
「母親,喝茶。」崔華端著茶送到她面前。
「就你這丫頭貼心。」黃氏慈愛地拍拍她的手。
「這都是女兒該做的。」崔華順勢佔住了離黃氏最近的位置,讓其他兩名庶女恨恨地瞪著她,卻不敢造次。
在宜冬的記憶里,庶女中年紀最長且已及笄的便是崔華,如今這般討好黃氏,說穿了就是盼著黃氏能替她安排一妝好姻緣罷了。
只是看著崔華那麼賣力地撒嬌,她實在有點反胃。倒不是因為崔華表現太虛假,純粹是她認出了她是方仲與……輪回因果好可怕。
「夫人,娘家二爺來了。」婆子在門外喊著。
黃氏喜出望外地擱下茶盞,朝三個庶女擺了擺手,「你們從梢間過去,到花廳里去玩吧。」
三名庶女面色變了變,還是乖巧地過了花罩離開。
「姑母。」男人掀簾走了進來。
「關元,過來過來,這都多久沒瞧見你了。」黃氏一見黃關元便熱切地招呼著。
「都是佷兒的錯,這陣子一忙就少往姑母這兒走動,也不知道姑母的腰腿好些了沒,這紅蔘是跟大內尚藥局拿的,听說行氣補血,給姑母補補身子。」黃關元走近,將木匣遞上。
宜冬面無表情地接過木匣,父到後頭讓宜夏記下。
「不過是過個壽,怎好讓你破費。」黃氏嘴上叨念著,卻是笑得闔不攏嘴。
「我就一個姑母而已,得珍惜著點。」黃關元在下位坐下,接過茶水後,又問︰「關成他們來了嗎?」
「來了,都去前廳了,你進來時沒瞧見嗎?」
「沒瞧見。」黃關元頓了下,像是若有所思。
「怎麼了?」黃氏不解地問。
「沒什麼,只是听說這一陣子關成他們和子俊走得挺近的。」關成、關昊是他的堂弟,向來是極親的,可近來也不知道從崔子俊那吃了什麼甜頭,與他生疏了些。
黃氏聞言,秀眉微微攢起,「好端端的,他們怎會跟子俊走得近?」
黃家子弟在朝中雖非官居要職,但好歹都還是叫得出名號的官,如今竟和個京城無賴攪和在一塊,簡直是自貶身價。
「不曉得,總覺得他們和在一塊神神秘秘的,我問了關成,他啥也不說。」黃關元揉著眉心。
「知道了,這事我會差人注意。」
「那就多謝姑母了。」
「說什麼謝呢?往後子仁還得要你多照看。」
「依我看,是子仁要多關照我才是,要是一個不小心鬧到皇上那兒,我這個戶部侍郎可吃不完兜著走。」
黃關元打趣道。
「瞎說,子仁那孩子沉穩剛正,就跟他爹一個樣,只要你不行差踏錯,怎會出亂子。」見黃關元意味深長地瞧著自己,黃氏便又添了一句,「當然,一點小亂子又會成什麼問題,子仁那孩子又不是不能商量。」
「那倒是,子仁在官場幾年,也該看清時局,姑母也知道靖王待咱們黃氏一族向來不薄。」黃關元說著暗話,見黃氏明白地點著頭,隨即起身,「姑母,我到前廳去盯著,瞧瞧他們這會是不是又攪和在一塊。」
「去吧。」
黃關元剛出去,宜春適巧掀簾進房,「夫人,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戲班子也已在小南園里備好了。」
「好,這就走吧,別讓賓客等太久。」
宜春和宜冬趕忙攙著黃氏起身,替她整好衣衫才往外走。
一路上,宜春不住地對宜冬使眼色,宜冬視而不見地將目光移到一旁。
不能怪她,她實在是累了,而且最氣人的是她必須守在夫人身邊,又男賓女客是分兩邊的,她根本踫不到崔子仁和崔子信,在她累得半死的情況下連一點情報都打探不到,自然別奢想她擺出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