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乃頊靜靜地坐在病床邊,看著打著點滴尚未清醒的李杰生。其實她不需要待在這里,甚至她可以趁他昏迷時偷走他身上的USB,但她什麼都沒做,只是替他聯絡了杜有為後,就坐在床邊等他清醒。
她想,那是因為她是個行事磊落的人,不屑干些偷雞模狗的事,況且她也不是在照顧他,她只是在等他清醒,準備罵他幾句……
正忖著,就見他濃密的長睫輕眨了幾下,那雙深邃的黑眸徐徐張開,一見是她,嘴角隨即漾開足以融化冰雪的春暖笑意。
可惜,她的心是鐵打的。
「感覺如何?」她皮笑肉不笑地問。
「好多了。」李杰生神色未變地應著,哪怕他已認出自己身在何方。
「醫生建議你住院治療。」她毫不客氣地直切核心。
「不了,還有好多事沒做。」
「我已經幫你聯絡杜副隊長了,他等一下就會過來。」
「你干麼聯絡他?」李杰生瞬間像只斗敗的公雞,臉色頹敗不已,起身就打算拔掉點滴,卻被她快一步阻止。
「總要有個人來幫你辦理住院吧。」她強硬地按住他的手,用冷厲到極點的眼神逼得他乖乖躺下。「學長,你的狀況已經很糟了,醫生也毫不客氣地說,你現在是在玩命。」
李杰生笑了笑。「學妹,誰來到這世上不是在玩命?我不是犯人,就算宣判我死刑,我也還有人身自由。」
佟乃頊微微眯起眼,隨即冷笑出聲,「所以,你根本就是很清楚自己的狀況,知道自己罹患腦癌,再活也沒多久的情況之下說你喜歡我,要我跟你交往?你根本是在耍我。」
「沒有,我是真心的,真的喜歡你,很想跟你交往。」他由衷道。
初見的第一眼他就喜歡她了,可惜他察覺得太晚,得知她有男友後,他才發現自己失戀,說來也是挺好笑的。
「那你可真是自私,知道自己快死了還想找個人交往,你就沒想過你要是死了,被留下的人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你不會難過。」他笑露白牙,雖然臉色依舊灰敗,但至少痛楚暫時消失了,讓他整個人神清氣爽了起來。
「這麼篤定?」
「因為你不會愛我,因為你的心已經被仇恨給塞滿了,哪里能留點空間給我。」
佟乃頊雙手環胸瞪著他,沒料到他會在這當頭跟她揭底。
「學妹,你的記憶是我最大的競爭者,而我永遠也贏不過你記憶里的那些人。」他說得有些自嘲,帶著幾分淒涼。
「明知道我不會愛你,為什麼還要纏著我?」
「我只是不願見你一錯再錯……學妹,放下吧,也許你看不到你最愛的人的魂魄,是因為她已經放下。」
佟乃頊听完不禁掩嘴失笑,最終失控地放聲大笑。
「學妹,你說我的身上附著冤親債主,那是因為極深的恨才會寧可受苦數百年也要取令旗跟我算這筆帳,所以你看不見——」
「學長,你沒听過什麼叫魂飛魄散嗎?」她笑得猙獰。
「學妹……」
佟乃頊深吸一口氣,啞聲道︰「學長擔心自己就好,我的事我知道該怎麼處理,杜副隊長應該快到了,我先走了。」
「學妹,執法人員知法犯法是罪加一等!」見她要走,他急聲喊著。
佟乃頊回頭,給了他一記艷麗的笑,「學長,我已經不是執法人員了。」
「學妹,我不想逮捕你!」
「學長,要逮捕我之前必須先查出罪證,我可不認為自己犯了什麼罪,畢竟我只是跟他們做了一樣的事,一報還一報罷了。」話落,她頭也不回地離開病房,掏出手機撥出一通電話,一接通她便道︰「鄭小姐,情況有變,我要改變計劃……放心,我答應你的就一定會做到。」
門一開,佟乃頊朝開門的保全人員噙笑點頭,踏進玄關,走進方家的私人會館大廳,方仲和背對著她,正看著陳列櫃上的十字弓。
「方總。」她輕聲喊著。
方仲和緩緩回頭,朝另一頭的沙發一指,「坐。」
她輕點頭,隨他走到沙發邊,待他落坐她才跟著坐下,一會便有酒保將兩杯飲料送到兩人面前,她暗自算著現場的人數有多少,隨時準備更動殺人計劃。
待大廳里只剩下兩人,方仲和才開口,「佟小姐,這一次多虧有你,否則我恐怕會來不及防備。」
「方總客氣了,我也只是剛好得知消息,要夫人轉告一聲而已。」那日她聯絡鄭雅文,要她轉達方仲和,銷毀關于聯城案所有的對帳帳目,當然也包括海內外的帳冊,以免被檢調單位查出破綻,畢竟她並不清楚陳建剛留下的USB里頭儲存的到底是哪些資料。
而以方仲和謹慎的作法,想必也會請出有力人士強勢介入檢調調查,眼下距離那日已經過了近十天,檢調沒有進一步約談更沒有任何搜索的動作,那就代表檢調再怎麼積極,還是強不過關說的權貴。
她說過了,在這些權貴富商面前,司法不過是掩飾不法的最佳工具。
「只是……佟小姐怎會如此清楚警方的消息?」方仲和沉斂的眸色微微打量著她。
「那是因為我正被擔任刑事局偵一隊組長的學長追求。方總應該記得我說過,我以前也是個警察,在警界多少有些人脈,想從中打探消息原本就不難,如今多了個學長幫我,更是如虎添翼。」從一開始接近方仲和時,她就沒掩飾過以前的職業,為的是得到他百分之百的信任。
方仲和垂眼想了下,舉杯敬她,「說的也是,佟小姐面貌姣好,肯定不乏追求者,當初我那沒用的弟弟也是對你青睞有加,可誰知道他竟會……」
「方總,不開心的事就別想了,雖說近來正值多事之秋,但只要方總處理得當,很快就會海鬧天空。」她點到為止的笑容非常誠懇,舉杯敬他,「不過一直待在這里,就怕方總會睹物思人,不如咱們換個地方好好喝一杯吧。」說著,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暗示意味濃厚。
「听起來是不錯的主意。」方仲和將她的手握緊,「你是個很有能力的女人,美麗又大方,如果你願意幫我分憂解勞,那可是我積了三輩子的福氣。」
佟乃頊抿嘴笑得羞澀,內心幻化出的真實面容卻丑陋如惡鬼,正張狂地企圖吞噬他。「我哪里有能力了,不過是替你調查令尊在外有無非婚生子女罷了,這麼簡單的事,隨便一家征信社都能做。」
她會與方仲和搭上線就是起源于這樁小事,這事其實打一開始就是她策劃的,假借方總裁在外的私生子身分投書媒體引起喧然大波,以方仲和的性子,勢必會請人調查,而她的事務所以保護委托人隱私為主打,在業界算是小有名號,才能教他命鄭雅文前來接線。
「那只是小事,你日前幫我的才是大事,我總得要好好地謝你。」說著,擱下杯子拉起了她。
「方總想好要去哪了?」
「等一下去了你就知道了。」
然,話才剛說完,就有保全進了大廳,低聲道︰「總經理,門外有檢調人員說要找您。」
方仲和愣了下,回頭看著佟乃頊,發現她也同樣的錯愕,他尚未想好要如何回應時,外頭已有人大方入內。
佟乃頊不敢相信帶頭的竟是李杰生,後頭跟著偵一隊的警員和蘇檢。
蘇沛漫走向前出示證件,「方總經理,不好意思,要麻煩你到地檢署接受偵訊,厘清案情,當然,你可以先聯絡你的律師陪同。」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方仲和皺眉。
李杰生向前出示證件後,低聲解說著,「警方日前獲得一只USB,內有一份影音檔,經解密後,發現是兆盛銀行經理陳建剛死前錄下的,里頭出現方總經理以恐嚇威脅的方式逼迫陳建剛寫下遺言,還給了陳建剛一張支票的影像,警方認為此事與陳建剛之死有關,所以要求方總經理到案說明。」
佟乃頊听完,美眸死死地瞪著李杰生冷沉的面容。
她已經無暇細想自己是被他陰了,還是他也不清楚USB里頭儲存的是這個東西,她只知道,一旦方仲和被牽扯進殺人案,聯城案也會一並調查,那麼方仲和肯定會被羈押禁見,屆時再有力的權貴恐怕也關說不了。
他就非得用這種方式破壞她的計劃嗎?明明就差臨門一腳了!李杰生彷佛可以听見她內心的怒吼,抬眼對上她,淡淡地一瞥,隨即便調開目光。
「方總經理,你可以聯絡你的律師了,然後麻煩你跟我們一道走。」蘇沛漫淡聲說。
方仲和低咒了聲,隨即掏出手機聯絡律師,佟乃頊越過幾人身影鎖定李杰生,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即邁步跟在方仲和後頭。
到了警局,方仲和在律師陪同下進入偵訊室,佟乃頊則聯絡鄭雅文找些有力人士,準備在方仲和偵訊後進行交保,就在講完電話後,眼角余光瞥見李杰生端了杯咖啡走來。
她收起手機,冷冷地注視著他。
「需要咖啡嗎?」他輕聲問,指著一旁無人使用的偵訊室,「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到一旁聊聊。」
佟乃頊不發一語,推開了偵訊室的門,往椅子上一坐,目光冰冷得嚇人,「看來是我錯估了學長,太小看你了。」
「是我不好,如果我早點發現,你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他端著咖啡坐在她的對面。
她哼笑了聲。「不管你有沒有發現,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就算是現在也不能。」
「學妹,可以了,收手吧。」
她冷聲拒絕,「不可能,學長,你盡避擋,但我會讓你知道司法已死,也會讓你明白這個世上沒有真理。」
「學妹,就算殺了方仲和,你也無法改變什麼。」李杰生苦口婆心地勸著。
當他瞧見沈潮輝殺了佟乃珍的案子後,他就直覺認為沈潮輝自殺身亡的方式透著古怪,再加上她成了連續三件相關案子的關系人,任誰都會察覺不對勁。
「學長,你搞錯了,我沒打算改變什麼,我只是認為殺人者人恆殺之罷了,在漢摩拉比法典里也載明‘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道理,學長應該比我還清楚才是。」
李杰生淺啜了口咖啡才低聲道︰「司法會給予一個公道。」
「哈,那是不可能的,就算被定罪,甚至判了死刑,法官也可能因為對方有懺悔之意、有教化可能改判為無期徒刑,又也許會因為什麼事遇到特赦,或者獄中表現良好改成了有期徒刑……學長,在司法案件上,蓄意殺人罪從死刑改判為有期徒刑的案例有多少,你知道嗎?」
「學妹,犯罪者也是人,只要有悔改之心——」
「犯罪者是人,難道被害者就不是人?被殺害的人就是活該倒霉嗎?」佟乃頊搶白道,「不要跟我談人權,當一個人蓄意犯案時,他就應該被褫奪人權,否則如何對得起被害者被剝奪的人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