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惠州城事件,邵公子能否看出今上的危機?」
「一國分兩制,富人鄙夷賤民,賤民仇視富人,此為亡國之兆。」
「亡國?有這麼嚴重?」
「怎麼沒有?富人無米無糧、無人力,當賤民貧困,需要靠富人口袋里的金銀度日時,自然不敢反抗,但如果賤民有了組織、力量,有錢帛、智識後,情況便不同了,需知這個社會中,窮人多、富人少,若兩方交戰,試問︰誰存誰滅?」
「貧富是每個朝代都有的現象,這世間不可能公平到人人都一樣,可也沒听說過,有哪個王朝因為貧富不均便亡國。」蔣淓舒刻意反駁。
「此言差矣。」
「願聞其詳。」
「過去高官權貴,掌握的除金錢、權力之外,還有一項很重要的東西。」
「什麼?」
「知識。因為平民無知,所以易被恐嚇愚弄,而易風堂廣設學堂,把知識帶給百姓,百姓有了思想便有力量,不再隨之起舞、不再人雲亦雲,那些所謂的貴人們,豈還能輕易利用百姓,為己謀利?
「再者,若無組織,百姓力量分散,若無金銀,則無後盾,自然不易與權貴對抗。但如今,組織有易風堂、金銀有順親王,再加上百姓有了思想智識,當佔社會多數的他們不再與貴人齊心,當他們站在與貴人對立的位置時……試問,一國之中,兩股力量相抗,焉能不亡國?」
「邵公子危言聳听了,百姓即便有組織、力量,即便有智識,豈能與朝堂大軍相抗?一邊是殺人戰力、一邊是溫馴百姓,這仗……打不起來。」
「不是有燕將軍的十萬大軍嗎?」這句話又是試探了,若答案如自己所想,便可證明自己的推論沒錯。
「邵公子當真認為,順親王該與言氏合作?」蔣淓舒反問。
雖然她用的是疑問句,阿叡卻听出肯定意思。
又猜對!言氏與易風堂確實分屬兩股力量,雖然他們的表面目的都是推順親王上位,但彼此之間並不相互信任。
而盛明希應該更屬意……或者說更親近易風堂,因為她給言氏的只是二十萬兩銀子,卻給了易風堂大半家產,甚至連旗下的鋪子都由易風堂的人來主持。
阿叡莞爾回道︰「即使不合作,難道燕將軍的兵就不能用?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買回來的。」
他的話讓蔣淓舒和呂箏的眼楮瞬間發亮,兩人對視,呂箏緊接著問︰「阿叡,你是怎麼看待言氏的?」
「我認為,言氏無意助王爺上位,他們要的是改朝換代,推翻女帝、推翻女尊,重新定義這個世界的性別價值。」這是相當大膽的假設,卻也是他所能想到最接近的答案。
言氏新一代中,已沒有能在朝堂上立足的女子,而男子一個個出嫁後,言氏一族即將面臨衰亡命運,就算言海青成為皇夫又如何?盛明希真的能生下他的女兒?寵愛真能長久不衰?把未來寄托在別人身上,還不如掌握在自己手中。
再說燕承輔,都幾歲的男人了,還會因為一個「痴心不悔」,輕率交出性命?造反可是要殺頭的,若沒有充分的好處,怎能勾得動他這般汲汲營營?
二品將軍的位置又怎麼能滿足一個殺敵無數,野心勃勃的大男人?
蔣淓舒心頭一顫,會嗎?她以為言氏想要的是報仇,卻沒想過……會有這麼大的心。
呂箏吃驚不已,但下一刻佩服盡現臉上,阿叡居然能做出這樣的推論?
蔣淓舒舉杯,再也不藏不躲,直言問︰「阿叡,你可願意加入我們?」
他也舉杯,清淺笑道︰「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真實名字的話。」
瞬間,蔣淓舒的笑容凝在嘴邊。
小希最擅長的是什麼?是人際關系。她圓融的手腕,幫臭臉數攏絡了不少工作人員,建立不少好人脈。
被阿叡的臭嘴說中,昨晚盛明珠運動過度,今晨下不了床,文武百官早已經習慣,大伙兒一圈一圈、一團一團聚著講話。
看見多日未上朝的順親王,不少人上前同她打招呼。
「順親王從江南回來了?」一名眉宇間頗有幾分英氣的女子跑過來,同她打招呼。
「李大人跑這麼快,可是想知道順親王有沒有淘到什麼好東西?」胖女子笑得張揚,一掌拍在李大人背上,兩人感情肯定不錯。
「怎麼,吳大人還在心疼被我買走的雲鶴銷金描銀十二幅留仙裙?」
「可不是?我現在還會想起那上頭瓖的五色米珠,還有雲雀祥雲,那雀兒像是要活過來似的。李大人,你就行行好,把那件裙子讓給我,我二女兒馬上要成親,總得備下幾件上得了台面的好東西。」
小希笑開,不管是「女尊」還是「女卑」,愛美都是女人的天性,難怪說女人錢最好賺,這是鐵打的事實。
小希拱手道︰「吳大人,隔幾日,等東西拾掇清楚,本王再辦個拍賣大會,把這次從江南淘回來的好東西拿出來,讓各位大人點評。」
話說完,她壓低聲音,對吳、李兩位大人說︰「到時,你們早點到,先瞧瞧,有看上眼的,本王不拍賣。」
見她這麼會做人,吳、李兩位大人笑歪眉毛,順親王是越來越知情識趣了。
小希眉開眼笑,她也是有眼色的,從進宮門開始,就看到不少官員沖著兩人不斷討好巴結,因此吳大人和李大人的官位,肯定不低。
在小希想多閑聊幾句,多認識些臣官時,宮女出來大喊一聲,「女帝上朝……」
眾臣官們紛紛列隊排好,果然她們官位不低,位置就在小希身邊。
吳大人悄悄上前一步,對小希賣個好。「王爺最近不在京城,不曉得女帝心情很差,待會兒能不講話,就別當出頭鳥。」
「為什麼?」小希低聲問。
「柳州大水。」
「百姓流離失所?」
「水勢沒這麼嚴重,嚴重的是瘟疫。」
「所以?」
「女帝正在找出頭鳥,看哪個傻的會跳出來,帶兵撲滅瘟疫。」
「帶兵?有沒有說錯,應該帶御醫吧?」小希問。
沒想到吳大人像看見鬼似的,張大眼楮反問︰「王爺,您沒事吧?三年前那場瘟疫,朝廷的作法就是撲殺啊,要不是一口氣殺掉兩萬人,大盛還在嗎?」
「撲殺……百姓?」
「不然呢?撲殺牛羊豬雞嗎?」
震驚未褪,幾聲鞭響後,女帝緩緩走入殿內。
百官低頭,跪接女帝上朝。
盛明珠坐上龍椅,小希緊盯著身邊人,隨著她們的動作一起下跪、一起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沒睡飽,盛明珠硬是讓官員們在地上跪將近十分鐘,才叫大家起來。
小希跟著眾人起身,隊伍分成一半,左右站立,小希站在左邊第一行、第二列,還好,不算顯眼。
旁邊服侍的宮女站出來,揚聲,「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小希以為會安靜幾秒鐘,然後大家一起退朝,之後靜待三日再相逢。
沒想到還是有幾個大臣站出來奏事。
她偷偷抬頭,打量上頭的盛明珠,果然長得很漂亮,只不過……也許當皇帝日子過得舒服,因此養出幾分小豐滿。
龍椅上擺著大引枕,她微微往後靠著,看起來有些慵懶,睫毛微垂,盛明珠盯著自己的十根指甲看不停,臉上有些不耐煩。
女帝身邊擺著兩座冰山,後頭有宮女拿著扇子在搧風,這一搧冰涼的冷風徐徐吹過,說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天氣確實很熱,但滿朝大官,就算汗流不止,也沒人敢動手擦拭,如果是男人便罷,偏偏能站在正殿上的全是女人,不少人的臉上涂著厚厚脂粉,這個時代還沒有不月兌妝技術,汗水一流,一個個臉上全呈現土石流狀態。
難怪人人想當皇帝,待遇非凡吶。
小希正張著雙眼到處打量人,突然,一聲響亮的「順親王」不知道從誰的嘴里喊出來,然後……所有人全盯上自己。
看見盛明希,女帝精神來了,猛地坐直,兩道目光往她身上掃視。
她的反應讓小希不禁懷疑,莫非直到現在,盛明珠才發現自家妹妹站在人群中?有沒有這麼夸張,她可是站在第一排的領頭羊耶。
不過盛明珠眼底的驚惶,倒是讓小希確定阿叡是對的,關于順親王被刺殺一事,跟她月兌不了關系。
唉,盛明珠要什麼呢?不是已經當皇帝了嗎?難道是……要錢?順親王的代號是活動提款機?
盛明珠用笑容掩去不安,說道︰「順親王,方尚書薦你到柳州滅疫,你怎麼說?」
小希看看女帝,再看看強力推薦自己的高胸脯女性,暗自忖度,盛明希哪里得罪對方?
吳大人投桃報李,搶先一步跳出來說︰「稟皇上,順親王剛回京,大氣都還沒喘平呢,又讓她到柳州除疫,這東奔西跑的,未免——」
吳大人話沒說完,盛明珠冷笑。「吳愛卿心疼順親王,不如就代順親王跑這一趟?」
盛明珠一出聲,滿殿噤若寒蟬。
皇帝的態度還不夠明白?人家就是非要盛明希跑這一趟,誰有意見,誰去。
小希明白這叫一錘定音,她想不想去不重要,重點是她非去不可。
她不想出列、她想當烏龜,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凝結,而高坐龍椅的女帝,慵懶的視線瞬間轉化成刀劍。
小希以為視線不是實體物,但她全身有被刺傷的麻熱痛感,像被高壓電觸到似的,咬牙、強忍顫栗,她上前一步,躬身道︰「臣,願為女帝分憂。」
她的答案讓盛明珠眯起雙眼,嘴角上勾。
知不知道最近百姓之間很喜歡做什麼事?
他們啊,沒事喜歡拿女帝和順親王比較,說順親王親和、女帝暴戾,說順親王待人慷慨,對窮人有求必應,比起喜歡課重稅的女帝,順親王成了百姓心目中的活菩薩……好得很,盛明希命大、福氣大,她正愁沒機會滅了盛明希,幸好柳州發生瘟役,待幾千顆腦袋砍光,不曉得百姓還會不會說她是活菩薩?也許就要改口做女閻王呢?
「果然是朕的親妹妹,滿朝上下,也只有你肯替朕分憂,待這次差事了結,你來幫朕清理清理朝堂,這尸位素餐的臣官太多,朝廷養不起。」
盛明珠看著盛明希大受打擊的表情,心頭大樂。
得了便宜還想賣乖,盛明珠既要妹妹在民間埋下惡名,也要替她在朝堂里找幾根釘子。
這會兒自己這麼說了,那些個害怕被清理掉的,能不卯足勁兒、暗地動作?說不定這回盛明希活著出京,會被抬著回來。
名聲了不起嗎?不管盛明希花多久時間經營,她都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讓盛明希從香的變成臭的,百姓……不過是群隨風起舞的蠢物。
「陳大人。」
「屬下在。」兵部尚書站到盛明希身邊。
接下來皇帝一個個點名,要兵部給人、要戶部給錢,還要禮部準備好,等順親王回京,立刻舉辦盛宴,讓天下人曉得順親王為朝堂建立多大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