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一路上周悅景都在安撫她,可是等到了目的地,林曉微還是難掩緊張。
進去後,周家兩老早就在客廳等著了。
「曉微是吧,听老頭子叨念過很多次了,看看你,長得這麼可愛秀氣,臭小子也不曉得早點帶回家讓我看看。」周媽媽是個自來熟的性子,一見面就無比親熱的拉著林曉微的手,喜孜孜的聊起家常。
沒過幾分鐘,周時培就擺好碗筷,說開飯了。
林曉微本來還想著吃飯時可以緩解一下周媽媽熱情洋溢的情緒,沒想到周媽媽又不停的夾菜給她,弄得她有些惶恐。
畢竟從小到大,她老媽孫瓊女士在家可從來沒有給過她這樣的待遇。
「我媽一直很想要一個女兒,你要是吃不了就剩下吧,沒關系。」周悅景好心的解釋。
「浪費糧食不太好吧。」林曉微低聲道。
「那我吃吧。」周悅景說完,便從林曉微碗里夾走一塊鮑魚送進嘴里。
坐在對面的周時培看到了,不太自然的咳了一聲。
他還是不太習慣兒子在自己面前曬恩愛。
吃完晚飯,周悅景見林曉微還是有點拘謹,就把她帶回自己房間里休息。
林曉微想起在客廳里看到周時培年輕時穿著軍裝和同梯的合照,進房間後按捺不住好奇心,問道︰「周學長,伯父以前居然還在部隊里待過啊?」
「我爸年輕時在部隊待過幾年,後來退伍了。」周悅景點點頭應道,腦海里隨之浮現出了很多年前的場景。
所謂緣分,大抵就是多年之後的巧合吧。
「真巧,我爸年輕時也在部隊里待過幾年呢……」她感慨道,視線留意到書桌上放了不少書,大部分都是和心髒血管外科方面有關的醫學書籍,她不解的問道︰「你不是主攻婦科嗎?怎麼有那麼多心血管之類的書籍?」
林曉微隨手想要拿其中一本來翻翻看,連帶卻把好幾張照片一同扯了下來,她把照片撿起來一看,都是溫馨的一家四口的合影,其中還有個女孩子的獨照。
「周學長,原來你不是獨生子啊?」她一臉驚訝的問道,又仔細看著照片中的人。
照片上的他應該才十幾歲,站他旁邊的是個身材縴細高挑的女孩,神采飛揚,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比他大幾歲的樣子,他的眉目間和那個女孩子也有些相似。
好多張是兩個孩子的合影,而且看他們的互動可以看出那個女孩子對他呵護有加。
「嗯,她是我姊姊。」周悅景的嗓音不自覺沉郁了幾分。
「怎麼從來沒听你提起過?」林曉微又問。
「她在五年前就去世了。」
「怎麼會這樣?」
「她本來有個美滿的家庭,五年前生產時突發羊水栓塞,母子都沒有保住,那時我還在國外念博士,我甚至沒來得及回來見她最後一面。」說到這里,他整個人陷入一種莫可名狀的悲傷中。
「對不起……」林曉微沒想到自己的無心舉動會勾起他的傷痛,這迭照片如此不起眼的被擱置在書本下面,想必就是特意不讓老人家看到的。
「沒事,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只是我有時候……」周悅景像是突然間恍神了,停頓了幾秒才又道︰「甚至不太記得我姊姊的樣子。時間就是這樣,會沖淡一切,無論是多大的傷痛。」
「那個時候伯父伯母……應該很傷心吧?」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何等的殘忍,她無法想象個性爽朗的周時培在五年前曾經經歷過喪女之痛。
「我爸還好,我媽有很長一段時間精神都很恍惚,到現在她偶爾想起我姊姊還會掉淚,我擔心她看到我姊的照片又會難過,所以就把家里有我姊的照片全都藏了起來……不過我媽她現在已經好多了。」周悅景把那幾張照片整理好藏在書和書之間。
望著他深邃的眼眸,好像隱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悲傷,林曉微有瞬間的失神。
「我姊之前做檢查時,一切正常,我也從來沒有想過她會發生這種意外。那時我一接到我爸的電話,就急急忙忙趕去機場,等回到台灣已經是隔天了,我爸站在醫院大門口等我,他怨自己當了大半輩子的醫師,卻連自己的女兒都救不了,那時醫療水準當然沒有現在好,我姊從確診羊水栓塞不到幾個小時就去世了……我到現在還記得我爸那時有多自責……」
「不單伯父一直為此自責,其實你更是為此自責,所以後來你才會轉念婦產科,是嗎?」林曉微將手覆在最上面的那本書上,輕輕擦拭著封面,上頭都有一層薄薄的灰塵了。
她心疼著經歷過那樣痛苦自責歲月的周悅景,她心疼著為何不在更早的時光遇見他,也許她就可以早一點幫他撫平深藏在心底的傷痛了。
可是不管如何,現在他都不是一個人了,未來漫長的歲月里,她會一直陪伴在他身邊。
「從小到大,我一直是她的驕傲,可是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在遙遠的實驗室里分析著無關緊要的資料,我甚至無法想象我姊去世前的最後一刻,她經歷了怎樣的恐懼和不甘。
醫者不能醫治至親,這是我從醫以來最大的憾事。」也許隔的歲月太長,所以把最難以釋懷最刻骨銘心的悲傷也沖淡了,然而他眉目間的自責還是隱隱可見。
從第一次相識以來,她便察覺到他身上由內而外泛出的冷寂氣息,那時她一廂情願的以為是他性格冷傲使然,直到這一刻,看著他落在那迭泛黃舊照片上的目光時,她才驀地明白過來。
所有的冷傲,不過是他對于過往自責的偽裝而已。
她不知道他在那麼漫長的時光里,在時時回想起過往的歉疚中,又是如何應對如此快節奏的工作狀態,會不會他每一次迎接新生的小生命時,其實都是再一次殘酷的回想起多年以前的傷痛和歉疚?
所以選擇到婦產科,更多的是他自我要求的苦行吧。
「我們都無法預知未來,你姊姊的事情只是個意外,你不應該把責任全都背負在自己身上,你姊姊肯定也不希望你們一直無法放下傷痛,你有這樣的勇氣選擇到婦產科工作,每年親手迎接了那麼多小生命,你對你姊姊的歉疚自責也該告一段落了。我們總得要往前看,不是嗎?」她忽然湊上前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不再說話,只是緊緊抱著他,臉頰貼著他的胸口,清晰的感受著他隱隱起伏的胸膛,感受著他的呼吸,感受著他的一切。
她的擁抱沒一會就把他捂得發熱起來,起先只是手腳,接著便擴及至心髒。
那些看似淺顯的道理他也懂,可是她的話卻驚醒了他。
過去所有糾結的執著的,竟然在這一刻開了竅。
她松開他的時候,他居然就開始留戀著她柔軟的身軀,更留戀的是她不經意帶給他的溫暖。
「謝謝你。」雖然知道他和她之間並不需要這樣生疏客套的字眼,可是他找不到更好的回應了,「還有……我愛你。」
「我也一樣。」林曉微對他咧開無比燦爛的大笑臉。
第二天林曉微一到辦公室,俞芳就告訴她山區之行順利批準,明天就出發,要她準備準備。
傍晚下班時,周悅景已經在她公司外面等待。
「對了,我還沒和我爸說我辭職的事,你也先別告訴他,我怕他一激動,高血壓都上來了。」周悅景一看到她就提醒道。
「知道了,伯父肯定不希望你辭職的。」林曉微點點頭,隨即又道︰「對了,周學長,我明天開始要去山區做采訪,可能要在那邊待一個禮拜,你要是沒有其他安排的話,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林曉微擔心他突然不上班,一個人在家閑得慌,干脆讓他和自己一起去,順便散散心。
「這樣也好,免得我爸突然白天過來看到我在家,那就糟了。」周悅景馬上答應。
林曉微真的很慶幸找了周悅景一起來,他不僅當司機還兼苦力,她只負責上車睡。
到了目的地,接待他們的是當地的村長和幾個村民代表。
他們知道林曉微是報社派來的記者,到時候會把這一周的見聞和照片登在報紙上,還會順便結合報紙的公益捐助給村里做建設,所以都很看重這次的采訪。
林曉微之前為了古村落的專題也去過不少偏僻的村莊,至少還能看到一些磚瓦的新建樓房,可是來到這里,視線所及之處,大都還是木屋建築,和這個幾乎被鋼筋混泥土所吞沒的現代社會顯得格格不入。
「這里應該是以少數民族為主要居民。」周悅景看了下不遠處古樸的村民說道。
「俞姊都沒告訴我,網路上也查不到多少資訊。」畢竟前方站著的幾位村民都沒穿民族服飾,大熱天的就穿著破舊點的短袖短褲而已,林曉微起初還對周悅景的看法表示懷疑。
直到村長熱絡的帶他們去了這幾天的住處逛了一圈後,林曉微才相信了周悅景的判斷。
整個村只有兩個姓氏,鐘姓和藍姓,住戶不多,一共就幾十戶人家。
村長姓藍,吃晚飯時就直率的和林曉微講解了下他們村落的情況,無外乎是青壯年都出去工作了,村里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其實和大部分的落後地區一樣,只不過這邊的窮困程度更加夸張而已。
林曉微吃完晚飯後,就到自己的房間整理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周悅景也去「視察環境」回來了。
「這里的耕地太少,光靠農作物的收入極低,加上山勢險峻,交通不便,其余產業也發展不起來。現在年輕一輩的村民幾乎外遷,也許再過幾十年,這樣的村落就要沒落消失了。」
他分析道。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她不可思議的問道。
「我剛才去和村長聊天,對這里的情況就差不多了解清楚了。對了,你要采訪的五戶人家的留守兒童,我問過村長他們的住處,住得很分散,還有一戶在半山腰上,來回至少要半天,我們可以由近到遠的去采訪,一天一戶,行程就剛好差不多了。」周悅景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圖紙,上面清楚的畫了五戶人家的分布位置。
「學長,你太厲害了吧!」林曉微毫不掩飾對他的崇拜之情,更多的還是慶幸找他一起來,否則她這個大路痴,可能天天都要麻煩村長帶路了。
「知道就好。」周悅景得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