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白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切,銳利如夜鷹的瞳眸清楚地看見她滾圓眼里淚光閃閃,嘴里的嗚咽叨念,不知怎地,胸口涌現了一絲異常的悶窒感。
是夜,飛白身形快如魅影,悄無聲息地隔空點穴令破山神廟里的眾乞兒全不省人事,而後悄然自黑夜里走進,靜靜凝視著那個蜷縮在灰塵滿布的角落里,熟睡的臉上仍淚痕斑斑的瘦小身影,良久不發一言。
——你,到底是誰?
——我,是否仍該殺了你?
此時此刻的飛白猶不知,在另一個時空,千百年後的明朝有個劇作大家湯顯祖先生,在他所著的「牡丹亭•游園驚夢」里,清楚而正確地描繪出他這一瞬間的心情,正所謂——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飛白同學,動心只有一剎那,賠上的乃是你一輩子的貞操啊,咈咈咈!
飛白自幼是狼群養大的,對于危險,他永遠有動物的直覺與本能。
雖然不十分明白自己那一夜心頭的異動是什麼,卻一點也不妨礙他當機立斷抽身而退。
他果決離開,回到皇城宮內,並且立時調派一名大宗師魁北前往山神廟繼續盯梢。
「盯著她,一舉一動盡數回報!」飛白神情冷漠,負手在後。
「諾!」魁北恭謹領命。
魁北是隸屬暗影的大宗師部第三高手,行事嚴謹不苟言笑,最重要的是,年近不惑之年。
回到暗復印件堂的飛白,迅捷批理了大半公事,時辰一到,便依照慣例隨扈在高壑帝身邊。
「飛白。」面容俊美的高壑帝微挑濃眉,對著他笑得不懷好意。「你年紀不小,也該憋得狠了吧?」
「回主公,飛白從未有婚娶之想。」他恭敬地回答,「這條命只為護衛主公、主母與小主子而生,否則,毫無意義。」
高壑帝注視著他,也不知該感嘆還是感動,可更多的是想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孤是那種只顧自己快活,而不管手底下人怎麼過日子的無道昏君嗎?」
飛白眸光微閃,隱有笑意,但也有一絲無奈。「主母又生起拉縴作媒心思了?」
「咳,孤是那種由著自己的梓童胡鬧的帝王嗎?」高壑帝表情很是端莊,如果尾音不要有那麼一咪咪心虛發蕩的話,堪稱完美。
「……」
「你這沉默是幾個意思?」高壑帝「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哼了哼,盡避身為帝王的威嚴不容質疑與撼動,耳朵還是悄悄紅了。
「微臣無言以對。」既然不能翻白眼,那只能無言以對了。
「咳咳咳咳。」高壑帝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主公保重,龍體為要。」飛白神情肅然地雙手抱拳。「至于微臣的終身之事,不值一提,請主公與主母無須掛懷。」
「其實你主母也是一片好意。」想起自家心愛的阿旦,高壑帝俊美無儔的臉龐掠過一抹溫柔如水的深情笑意。「盡避孤很不想承認,然她視爾等如兄如弟,自是希望能見到你們各自覓得好姻緣,有個知冷知暖的好女子相伴身旁,生兒育女,白首偕老……此,抑是孤所願也。」
飛白心中涌現一股暖意,可刻劃在體內的鐵血忠誠已深入骨髓,依舊沒有絲毫退讓之意。「身為暗影,不該成家,此為暗影第一鐵律。」
「當年立下這條鐵律的暗影始祖自己好像坐擁三妻四妾吧?」高壑帝毫不客氣地潑冷水。「那老頭子于公完美無缺,于私一筆爛帳,你好的不學偏學他?孤真傷心,孤的第一暗影不該是這樣的傻孩子,孤都要下罪己詔了。」
飛白一雙濃眉蹙得更緊,有些啼笑皆非。「主公——」
……可否請您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主母久了就學得她一口好胡攪蠻纏功夫,能不?
「你不是也有幾個手下娶妻生子,過得還頗為歡快?」
「大宗師部和暗影部不一樣。」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如何混為一談?
高壑帝眼角跳了跳。這死小子,軟硬不吃,是想忤逆君上氣死孤王嗎?
飛白靜靜佇立,神情剛硬,不為所動。
「好,孤也不是專權獨斷的跋扈之君,」火大的高壑帝一拍大腿。「不成親,先開葷也行!」
就不信你小子嘗到肉味以後,往後還能天天吃齋!
飛白嘴角抽搐了一下——還能不能好好的君臣奏對了?
他還以為遠離了那個奇異癲傻的小女人,自己就能回歸到皇法嚴明例律森嚴的正常人生,偏偏沒想到主公在主母的影響之下,又開始間歇性的抽風了。
想要當個冷血無情、忠心耿耿的好暗影怎麼就那麼難?
飛白濃眉緊皺成結,早知道就不要那麼快處理掉那個北漠三王子,留著時不時捶兩拳,消遣解悶也好。
他深思——果然,還是自己思慮不周。
蔡桂福最終還是幸運的在北齊京城落籍了。
她不知這是飛白在暗中運作指示,還以為北齊真的有一條庶民律是——
舉凡外邦人士欲暫時入籍北齊者,只需至當地戶吏處繳交十刀幣,並于戶紙上摁指印,即可取得半載合法居住權,半載後若查明未有作奸犯科等不良素行者,當可正式入籍北朝大齊王朝。
她更不知道那兩個在破山神廟里「閑聊」落籍大小事的乞兒,在看見她背對著他倆卻耳朵豎高高的興奮模樣後,不約而同地暗暗相視一笑。
雖然不知道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為何會下達這樣的命令,但他們是誰?他們可是飛天遁地殺人于無形且無所不能的暗影,化身成兩個乞丐唱作俱佳一番,還不是小菜兒一碟?
而後身為外來戶的蔡桂福自然而然在勢力龐大的暗影體系引導之下,順利地到戶吏那兒繳錢摁指印。
在拿到那張寫著看不懂的篆文戶紙時,蔡桂福激動到當場叉腰仰天大笑。
「天無絕人之路,我的安栗事業終于可以見光啦!炳哈哈哈!」
四周路人被嚇到,紛紛投以「這小泵子腦子有病,咱們還是離她遠一點安全些」的怪異目光。
不過蔡桂福是誰啊?
身為曾經在北市大街小巷熱情拜訪推廣安栗,被超商店員報警處理後,還能在素有「天下第一局」之稱的中山分局里暢談安栗理想、健康生活的狂熱傳銷尖兵,旁人的異樣眼神又算得了什麼?獎金才是王道!
看著蔡桂福笑得合不攏嘴的傻樣,隱于暗處的魁北突然覺得肩頭好重——
又要盯著她不能干壞事蠢事,還要當心她不要受傷遇險……
這小泵子當街笑得花枝亂顫跟二傻子一樣,算不算是干蠢事的一種?
飛白統領這道口令執行起來困難度很大啊!
蔡桂福哪里知道暗處有人正為自己神傷不已,她笑爽了以後,將戶紙小心迭好往胸口一塞,揚起拳頭對自己做了個YES的鼓舞動作,而後踩著輕快的腳步往下一個受害者……嗯,藥堂方向手刀沖刺而去了。
嘿嘿,有了暫時身分證明,她就不是黑戶了,正式簽訂租房契約、合作契約、商業契約什麼的,當然是首要之重啦!
一盞茶辰光後,她神秘兮兮地把老大夫拖到了藥堂內室。
「大夫,我有樁好生意想與您談談。」
在藥香四溢的藥堂內室中,老大夫一臉疑惑地看著她從袖里掏出一卷布帛,「這是?」
「是這樣的,我知道大夫您平常聖手回春活人無數,診金和藥費又收得極其公道,遇到窮困人家看病還經常分文不收,乃是咱們西城街坊心目中地表最強、心腸最好、醫術最帥的神醫啊!」她滿眼崇敬熱切地望著老大夫。
老大夫被贊得老臉都紅了,羞笑道︰「阿福姑子過、過獎了,老夫不過是做該做的事罷了,話說……不知‘地表最強’此一詞何解?」
「哦,這說來話長了,此典故出自一位和您一樣是老帥哥的連恩尼爾遜——」
蔡桂福興奮地險些月兌口解說起「即刻救援」一到三集的劇情,後來總算及時剎車,咳了一聲。「嗯咳,總之,等改日閑了,我再好好跟您分享那個勇父智斗惡徒,赤手空拳救愛女的傳奇故事。咱們今兒不如先說說這既能助人又能發財,可促進北齊經濟活絡,還能維護世界和平的好方案如何?」
「……阿福姑子,你話能否說慢點?老夫頭有點暈啊!」老大夫被繞得兩眼蚊香。
蔡桂福一楞,這才想起這是在古代,什麼都講究慢悠悠的,再不是她以前習慣的那個不管什麼步調都要快上十倍的現代了。
在北齊,連載客用的牛車都是一天只來兩班,對比尖峰時刻兩分鐘就來一班的捷運,就知道北齊庶民生活有多優閑慢吞吞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揉揉笑得太激情的臉頰,調整了一下自己因為激動興奮就會快語如珠的習性——
這里不是現代的台北市,這里的客戶不會因為你一分鐘沒講完重點就跟你謝謝再聯絡,這里是充滿濃濃古風人情味,有著芳草鮮美,落英繽紛,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氣息的古代北朝齊國。
「大夫,是阿福沖動了。」她也沉靜了下來,真摯誠懇地道︰「其實晚輩是真心想和您談一樁利人利己的營生,我有想法,卻沒有技術,而大夫您仁心仁術,卻只一心為患者著想,日子也過得頗為清苦,阿福知道您府上小泵子也在說親了,不說旁的,就嫁妝這事兒,想必您也想為她多添點,將來到夫家去也能揚眉吐氣,教公婆不敢小覷吧?」
老大夫看著她,不知怎地,心頭一熱。「阿福姑子,你怎生知曉……」
「阿福能在西城落腳混口飯吃,還多虧了您和小伙計的照拂,小妹妹的事兒,我也听了那麼一耳朵,雖然怕您覺得我多事,可我也希望能幫上忙。」
蔡桂福承認老大夫本就是她最信任的人,在知道老大夫為女兒嫁妝之事苦惱,也更加促成了她想趕緊在北齊創造安栗事業,把老大夫拉進來一起雙贏賺大錢的原因。
只要能順利研發出好吃好洗好擦好用的純天然各類家用產品,就能確保她在北齊和老大夫共同賺進第一桶金,接著再把上線下線的體系完整經營起來,嘿嘿,將來就能輕輕松松躺著賺啦!
化妝品和手工皂的化學組成元素太難了,可她好歹一年哲學三年昆蟲系的學歷,再加上有專業技術能力的老大夫,研發出什麼蝸牛面膜啦、蜂膠酵素啦、人參精華液啦,想必也是指日可待啊!
「阿福姑子……」老大夫感動得老眼泛紅,吸吸鼻子,忽然朝她恭敬地一揖,「老夫洗耳恭听,還請阿福姑子有以教我!」
「呃,好說好說。」她反倒被老大夫的鄭重其事嚇了一跳,趕緊跳了起來,躬身連連謙禮。「一起發財,一起發財啦!」
隱于暗處的魁北皺了皺濃眉,心念微動。
他家小兒也屆婚齡,聘禮雖說不足為慮,可未來親家是戶部尚書,那老混蛋對錢味最敏感了。
尤其是在听完了蔡桂福和老大夫商議的合作項目和內容後,魁北內心瞬間陷入強烈的天人交戰。
這營生,大有可為啊!
如果現在他沖動的跳出來吼一聲——算老子一份!不知日後會不會被飛白統領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