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一定要嫁給你為妻——」
朦朧間,齊亞林耳邊似乎傳來女子堅定的嗓音,那聲音非常熟悉,熟到他不可能忘記,而且常常听見。
那是小月兒的前世嗎?
揉著發酸的後頸,齊亞林從睡夢中醒來,眼帶惺忪的望著天青色帳頂。繡上雲鶴游天河的紗帳出自未婚妻的手,她這幾年繡技越來越純熟了,可比一代繡娘。
想著想著,他有些走神,嘴邊掛著一抹淺笑。
他很少作夢,但偶爾幾回卻讓他印象深刻,在夢中,四周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什麼都看不到,所以听覺特別靈敏,他很清楚地听見有個女人說要嫁給他,而那個人便是和他定下白首之約的雲傲月,他永遠也不會錯認她嬌軟中帶了點纏綿的聲音。
也許他們有宿世情緣,前世便是一對恩愛恆常的夫妻,今生再續前緣,不離不棄。
齊亞林是這麼認為的,但他誰也沒說,只是更珍惜這份得之不易的情感以及為他而來的小泵娘……
喔!不對,是大姑娘,都過了三年,小丫頭長成明媚嬌艷的小女人了,眼眸剪剪似秋水,流動著萬般情絲,唇瓣殷紅,女敕如春桃,一開一合似在誘人采擷,臉龐也更柔美了。
想著那張令佛也動心的嬌顏,他漾出笑花。
「齊家哥哥,你醒了沒?你今兒個不是要提早出發嗎,我給你送些藥備用……」
「小姐,您小聲點,少爺昨天很晚才睡,您讓他多睡一會兒,別吵醒他。」說話的是守在門外的李新。
當年瘦瘦小小的小猴兒如今已長成高高壯壯的青年,肩寬背厚,腰桿子粗得像樹干,他一只大腿就有青玉兩只細腿兒粗,這幾年間整個人迅速長大,都快跟齊亞林一樣高了,不過那張臉的變化倒是不多,除了大了些,多了幾兩肉,一眼看去還是能認出他是誰。
自打齊亞林定了親,李新便跟著沾福添光,熱衷于下廚的雲傲月不時會送些吃食來,怕齊亞林餓著,李新也能分上幾口,把小時候缺失的營養給補回來,小樹苗才能長成大樹。
「你個猴兒精,小姐找表少爺還由著你攔著嗎?表少爺一听到小姐的聲音,肯定連睡都不睡,連忙爬起來見我家小姐。」向來穩重的青玉一踫上李新,性子就會變得特別潑辣,活似他是她的仇人。
一旁的綠腰站在雲傲月身後掩口偷笑。
「我的好青玉,我喊你一聲姑女乃女乃了,少爺真的還沒醒,昨晚不是忙著上京趕考的事嘛!我看少爺眼眼下方都冒青影了,這才想讓他多睡一會兒。」青玉真不好應付,她以前明明性子溫婉,怎麼大了越見凶悍?
雲傲月開口了,「好了,青玉,我看他說的是實話,這幾天齊家哥哥的確是挺忙的,我們就不打擾他了,等他睡醒了再來。」今年是轉變年,魚躍龍門,不該讓他分心,他得養足精神應考。
青玉有些不服氣,「小姐,您準備這些東西也很辛苦,沒听到表少爺感謝兩句怎麼成,做好事要受到表揚,咱們不當默默行善的傻子。」做善事當然要廣為傳之,哪能把功勞讓給別人。
「你呀!膽子肥了,竟敢取笑小姐我。送個藥給自家人哪算是行善,你要你家小姐羞得不敢見人嗎?」青玉這丫頭變壞了,一張嘴又快又伶俐,頭頭是道說得舌頭都不打結。
面白得幾乎透明,女敕如嬌蕊的粉頰透出一抹淡淡粉色,如今的雲傲月有著美得叫人挪不開眼珠子的如玉嬌顏。她揚起令百花失色的笑靨,艷壓海棠。
少了生活的摧殘,多了溫情的澆灌,她出落得更嬌艷,亭亭玉立,一枝芙蕖出水面,動人處在于眼眸流轉,不笑也媚人,煙波綠柳也不及她三分春色。
若三年前有人說她會成為首輔大人的夫人,她肯定會用狐疑的神情瞅著對方,想想有什麼藥方能治 癥。
可是當祖母告知她已為她定下婚事,她將來的夫婿是齊家哥哥時,她怔住了,許久也回不了神,以為這是一個玩笑,她听錯了,一生無妻無子的男人怎會擇定她?未免太奇怪了,令人匪夷所思。
後來齊亞林找上她,親口向她求親,並允諾一生一世一雙人,再無旁人,她飄搖不定的心才落定。
原來是他呀!在她改變自己的命運時,也重寫了他的際遇,他不再是孤家寡人,今生有她相伴。
我一定要嫁給你為妻。重生前在他墓前說過的話應驗了,她真的成了他的未婚妻,兩人已有婚約,定下盟誓,這一世她只能是他的妻,不會再有閑人出現。
說句不怕人笑話的話,她心里真的十分歡喜,前世在墓前說的話是真心話,他對她太好了,好到她覺得不嫁
給他是一種虧欠,她要嫁給他,用她的真心回報他的真心,這一次他們不會再錯過彼此。
至于當不當官夫人,她已經不在意了,兩人能恩恩愛愛的相守,勝過那帶不走的身外物,她很滿足了。
她唯一擔心的是他三十三歲時的死劫,他的急癥是什麼?人為或自發?有沒有辦法救?
這幾年她一直在研究各種急發病癥的藥方,有心絞痛的寧心片、滋陰安神,防止四肢抽搐的鎮癲片、平喘的黑錫丹、腸癱的錦紅片、驚風袪邪的牛黃驚風片……
甚至連中毒的解毒法也不放過,看能不能做出解百毒的藥丸,就算不能完全祛毒,也能減輕癥狀,好讓急癥變成緩癥,留著命等太醫診治。
綠腰趁機調笑,「小姐不用害羞,雖說是『自家人』,可親兄弟仍要明算帳,咱們做了好事也得得表少爺一聲好。」不然太吃虧了。
「綠腰,你也跟青玉學壞了,這些年我太縱容你們了。」雲傲月故作失望的撫額嘆了口氣。
「小姐……」她們好像做得太過了,主婢不分。
「好。」
突地一聲低沉的聲音響起,屋外的她們心虛得都紅了面頰。
「好什麼好,醒了也不出聲,偷听我們說話。」臉皮厚,促狹鬼,君子不做,行小人鬼祟。
「是你們說話太大聲,我不听都不行,而且你的丫頭一個一個編排我,我這聲『好』若是不說,恐有性命之憂,我怕她們追打我。」丫頭都被養得伶牙俐齒了,嘴上功夫不饒人。
門由內拉開,走出一位清如蓮、靜如月的溫潤公子,身如松,眉若墨,氣態逸雅,風華內斂,淺淺一笑叫人心肝兒顫,畫一般的人兒秀逸出塵。
「胡扯什麼,誰敢動你半分,我跟他拚命。」雲傲月揮著小粉拳,故作氣憤,實則臉上帶著嬌笑。
「唉,還是我家小月兒對我最好,懂得心疼未婚夫婿,叫我心頭一抽一抽的感動。」齊亞林笑著握住她的小拳頭,一根一根的撥開手指,讓她的手心向內平貼在他胸口上,表示親昵。
青玉、綠腰痴痴發笑,笑自家小姐想去揶揄人反被消遣,還被調戲了一番,被人當小泵娘安撫了。
「齊家哥哥,你再不要臉一點試試,你是讀書人,安康城的解元老爺,怎麼學起市井小民的無賴。」太壞了,都會欺負人了。
「還叫齊家哥哥,該改口了。」他的小丫頭呀!真真正正的長大了,如花一般盛開。
頭一偏,她瑩白的面容掛著淘氣的笑,「改什麼,不習慣。」
他順著她的話尾將她一軍,「夫君如何?」
臉一紅,雲傲月羞臊地一橫目,「不正經。」
「正經當不了夫妻,閨房之中難道你還要我打恭作揖,中規中矩的喊你一聲娘子?」他故意拱手一揖,擺出老學究的嘴臉,泛開來的笑意聚集在他兩眸之中。
「呸!又欺負人,我才不嫁呢,你慢慢等唄!」這廝越來越不知羞了,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欸,要我入贅也不是不行,可是你不想當官夫人嗎?」他能給她的,他絕不藏著掖著,他要一直寵著她。
雖然她不說,但是她還是想過過官夫人的癮吧。他曾無意間听她對他喊出「首輔大人」,想必期望甚大。
想起以前做過的傻事,她面容多了一絲黯然,「我才不希罕,只要你和祖母一直陪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要。」
「這話真動听,多說兩句。」齊亞林好笑的逗她。
怎麼會不希罕,只是她更貪心,魚與熊掌都想要。若她嫁給他,之後就是齊家媳了,不能接祖母過府奉養,就算他肯同意,雲家人也不會點頭,養親到百年是為人子的孝道,祖母也不會肯挪窩,去住上幾日倒是可行,若是時日一久,難免會有閑話流出,有些人吃得太撐,見不得人好,不說上兩句會生口瘡,因此使勁家長里短,若是他入贅,就沒那麼多問題了。
「哪里動听了,我分明是告誡你規矩點,別動不動佔我便宜。」雲傲月嬌嗔著把手一抽,不讓他握。
這人太狡猾,她一不留神他就握上了,也不知握了多久她才發現,等到要甩掉,他卻不放手,握得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