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小事一件,根本是受了委屈,母親怎麼可能不發給你月銀,是不是你搞錯了?」她謹地把「搞錯了」三個字說得很大聲,好讓車內的人听到。
他溫潤如玉的面容淺淺一笑,「也許是雲夫人疏忽了,或是她忘了有我這個人,我確實沒有收到銀子。」
不論是忘了或是疏忽,都是主母的失職,老夫人將各房的分例分下來,賀氏就不能貪。盡避不過才幾兩銀子罷了,但她貪了便是她無恥,心里齷齪,連個孩子的銀兩也不放過。
首富之妻有多愛錢呀,她嫁過來之前窮到看到銀子就發亮嗎?怎麼眼光如此淺薄,把前途大好的秀才郎給得罪了,她就不怕有朝一日人家功成名就了回來找她算帳?
齊亞林的手段也夠毒辣,真是有仇報仇的狠角色,他此言一出,不僅把賀氏弄臭了,還將了她娘家臨川侯府一軍,意思是你們世勛侯府是有多窮呀,竟養出這等見錢眼開的庶女。
不用說,賀氏也得罪了自己的娘家,讓侯府也牽連其中,引起不少人的關注,大家在猜測臨川侯府是真的窮,養不起孩子,還是侯爺夫人苛刻庶女,讓她為了一文錢斤斤計較。
不管是哪種說法,侯爺夫人都恨極了賀氏,怪她不會辦事,連個小秀才也擺不平,還把火燒到遠在京城的臨川侯府,讓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他們,連著數月都出不了門。
但這是後話了。
「那你這幾年不是……」過得很艱苦,想到他適才說過有先人留下的銀錢在手,雲傲月話到一半就停住了,不予說破,可臉上火辣辣地,有如被人甩了一巴掌,賀氏此舉做得太不地道了,連帶著身為雲家人的她也覺得被打臉。
誰知道賀氏也有滿肚子苦水要吐,她哪是貪玲瓏院的銀子,只不過看齊亞林中了秀才之後越來越成氣候,想要打壓他,才從最根本的銀兩下手,絕了他爬向高處的路。
沒有銀子還蹦得了嗎?
誰知齊亞林完全不受影響,因他身為秀才,每個月縣衙會發給他一百斤白米和三兩銀子,這是朝廷頒布的法令,為的是鼓勵讀書人上進求取寶名,日後報效朝廷。
所以賀氏這一記陰招威脅不了他,反倒成了今日的把柄,自污其身,有苦難言的她也在埋怨自己沒想仔細,把好人才推開,她應該拉攏他,像對付繼女一樣把他養成紈褲子弟,讓他鎮日不學無術地斗雞走狗。
但做了就是做了,沒有回頭路,她只能兩眼黑的走到底,要用更強烈的方式將兩人分開。
「我過得很好,不用擔心。」沒被餓著、凍著,有吃有喝,有屋住,頂多挨上幾個白眼,他忍得住。
忍?忍著忍著他的心就越來越狠了,多年後他一朝得勢,立刻展開大規模的報復行動,除了雲傲月之外的雲家人都受到波及,吐了他一口痰的雲二老爺因侵佔他人土地被關;踩過他一腳的三房子孫後來瘸了一條腿不良于行;雲清泰病重,終生是個藥罐子;雲惜月嫁了五十多歲的老鰥夫為續弦……
總而言之,沒有一個有好下場,雲老夫人幸虧死得早,要是她看到自己用一輩子辛辛苦苦扶起的雲家一夕間垮掉,不知會有多痛心,活著不如死了好,她愧對雲家列祖列宗。
而這一切事端全因一人而起——雲傲月。
不過她重生了,這些令人心驚的事不會再次發生,她正在書里改變雲家的將來,不再重蹈覆轍。
「齊家哥哥,我那里有銀子,如果你有需要的話,就讓李新去取。」賀氏做得過頭了,居然連月銀也扣下。
听她慷慨解囊,他不覺莞爾,「我手頭上還算可以,真的不缺銀子,你那點小錢留著平日花用吧。」
「齊家哥哥,你不要打腫臉充胖子,死撐喔!我不只一點小錢,祖母說要慢慢把我娘的嫁妝交到我手中打理,我現在有兩間鋪子、三百畝地,還有三十畝大的莊子。」雲傲月故意炫耀她是小盎婆,一方面表示足以支應他,一方面要氣賀氏。
馬車內的賀氏一听,臉色劇變,什麼,那個老妖婆竟敢這樣對她,提早好幾年把齊氏的嫁妝還給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賤人,這不是刨她的心嗎?
齊雲娘的嫁妝十分驚人,鋪子的收益和田地的出息每年共有十幾萬兩的收入,雲老夫人一半充作公中,一半留給孫女當壓箱銀子,幾年下來數目相當可觀,是一筆叫人覬覦的財富,可供雲家一家子十余年的花銷。
賀氏當然想得到它,她一真視那些為囊中之物,認為這筆錢就是她的,等老夫人不中用了便由她接手,她東挪一點、西挖一些,早晚能搬空,給她女兒添妝、為她兒子置地。
她都盤算好了要怎麼運用那些銀子,沒想過要留一絲一毫給繼女,想著到時用一句虧掉了就能推得一干二淨。雖說開鋪子一定賺錢,田地干活總會來幾回風災雪禍,他們做主家的總要有幾分良心,不能真把人逼死了,要發點撫恤傷者的銀子是不是?這樣錢哪還有剩。
想好了理由,她日咒夜咒,場夫人的身子骨還是一樣硬朗,沒病沒災還能吃喝,再活個二十年她都不懷疑,心中就氣悶,如今听到這消息,胸口的火一下竄半天高,幾乎要坐不住,只想沖下車問個仔細,不願接受到嘴嘴的鴨子還會從嘴邊飛走。
「那你就好生管著,生財聚寶,我也沾沾你的福氣,日後莊子上的出息別忘了分我一份。」齊亞林笑著討點好處,實則是轉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一直在他缺不缺銀子這事上頭打轉。
這會兒他還不好說出「大有書鋪」是他的私產之一,他是沒什麼錢,但懂得開源節流,雲娘姑姑生前也私下給了他不少銀子,為了給自己和小月兒留條後路,他悄悄地置辦了幾處還算賺錢的資產,因此賀氏想為難他是白費功夫,他在看出端倪前便已行動,提前做好萬全的準備,以防不時之需,洞察先機便是如此。
「好,一定,我當然不會忘了齊家哥哥——」裙擺忽地被扯了一下,話說到一半的雲傲月被打斷,她低頭一看扯她裙子的小手,再看向手的主人,「怎麼了,妹妹?」
「你不理我。」雲惜月嘟著嘴賭氣。
「我沒有不理你呀,我只是先跟齊家哥哥講話,母親做了不好的事,我得替她出面致歉。」雲傲月說話時看了一眼馬車。
一抹陰晦的戾氣從雲惜月臉上一閃而過,「母親說過男女七歲不同席,就算親兄妹也要謹守分際,你們只是這房親戚,怎麼可以走得這麼近,姊姊不要臉,勾搭男——」
沒等她說完,面色一冷的齊亞林大手捂住她的嘴巴,拽起她往馬車內一扔,「管好她的嘴,再有下一次,我會拔光她的牙——」
「嗚嗚嗚……」雲惜月嚇傻了,哭個不停。
賀氏瞪大眼,滿臉不敢置信。
他竟敢……竟敢威脅她?!
那個殺千刀的小畜牲,也不想想他吃的是誰家的糧,住的是誰家的屋子,用的是誰家的銀子……好,銀子去掉,翅膀硬了不需要雲家的銀錁子,可衣食往行哪一樣不是雲家的?
哼!不過是雲家養出來的一條狗,居然膽肥了,反過來咬養大它的主人。他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還是沒把她放在眼里?只是一個小小的秀才也敢在她面前擺架子,真當她是山西的刀削面——任人削嗎?
想起那陰惻惻的低冷嗓音,賀氏的腿肚還有點打顫。她沒想過外表斯斯文文的讀書人也有令人膽顫的一面,那幽深的雙瞳好像黑暗中的狼目,盯得她兩股一顫,差點兩腿一軟認輸,不敢再打任何主意。
直到馬車一催動,行駛在回府的街道,主才被震懾住的顫意退去,她越想越不是滋味,也越想越火大。
那小子今年才十七歲就有這麼強的氣勢,再給他幾年成長那還得了!不行,她一定要阻止,不能任他一路順暢地走到底,得給他添堵、扯扯後腿,讓他空有雙翼卻無法上雲霄。
賀氏不懷好意,想著要如何還以顏色。
「嗚——嗚嗚——嗚——」
耳邊傳來刺耳的嗚咽聲,賀氏不耐煩往哭得正起勁的雲惜月背上落下一巴掌,「不許哭,再哭眼楮都瞎了。」哭得她心煩。
「嗚……嗝,他、他說要拔掉我的牙,沒有牙齒我怎麼見人……」為什麼連那個好欺負的家伙也變了?他不是向來遇到打罵都視若無睹的走過嗎,這回為何變了個樣子,把她嚇得全身直發冷。
哭到打嗝的雲惜月滿臉淚花,本來長得算好看的小臉漲紅,像泡過水的包子,猛一看還有點嚇人。
說到這個賀氏就來氣,看到女兒的不爭氣,她嗓子眼都氣到快冒煙,「他隨便說說你也信,也不看看是誰在養他,若真敢動你一根寒毛,他這輩子也完了,別想爭取寶名……」功名?
啊!瞧她這腦子笨的,忘了有這回事,今年不就有鄉試,當年一鳴驚人的小秀才要考舉人,若她從中動點手腳,例如讓他拉個幾天,吃錯東西中毒,或是被地痞流氓給打了……
她越想越樂,仿佛已看見齊亞林那張落魄到全無生氣的臉,垂頭喪氣的望榜興嘆,榜上無名的他總得找點活來干,不好再懶著別人養活,他都不小了,也該娶妻生子,難不成要雲家養他一家人不成?
「娘,您說他不敢,可是您看到他剛剛的表情沒,我都被他嚇哭了,我……我還是很怕,以後這種事您別再叫我做了,我怕他……」她不想當無齒女,連豆腐也咬不動。
賀氏一啐,留著長指甲的手指往雲惜月眉心一戳,留下一個紅印,「沒用,這樣就怕了,一個沒錢沒勢的族中棄子,我一根指頭便能把他揉死,真不曉得你在怕什麼。」
哭到口渴的雲惜月啞著聲音道︰「好呀,您把他捏死試試,女兒等著您大展神威,我在一旁為您搖旗助陣。」她氣自家母親站著說話不腰疼,想敗壞姊姊名聲的是親娘,卻讓年紀小的她仗著「年幼無知」出面揭發,不給人活路。
現在她還能仗著人小傍母親當槍使,可再過個幾年她都能議親了,今日的所做所為能不留下話柄嗎?
這哪是親娘,跟後娘沒兩樣,算計完了大的再清算小的,親生的女兒也只是她棋盤上的棋子,隨她愛擺哪就擺哪,不听話照樣擺臉色,不把人馴得服服帖帖不肯罷休。
九歲的年紀看起來很小,但在普遍十一、二歲就議親,十三、四歲訂親的年代,其實已經不算小,雲惜月將自家母親這幾年對自個長姊明捧暗害的行徑全看在眼里,早就有樣學樣的被迫早熟,學會母親心黑的手段和自私。
雖然是至親的母女,她也怕母親偏袒弟弟,將她日後的嫁妝挪給弟弟用,她能到手的嫁妝可能不如想象,還得防著母親的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