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蕭元娘吃過飯就到麗景軒守著,她一向作息有序,到了平日里睡覺的時辰,瞌睡就上來了。她硬是撐著,教人拿了針線來,映著燈光刺繡,鐵了心要等到陸天霖回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困得趴在茶桌上睡著了,直到半夜里,听到開門聲,她才驚醒過來,抬眼就看到喝得走路東倒西歪的陸天霖被文蘭攙扶著推門進來,蕭元娘連忙上去幫忙,可是剛搭上手,就被陸天霖一把推開。
「你走開,你都不要我了,還來管我做什麼?」
陸天霖剛進門,蕭元娘就聞到他渾身的酒味了,就連他說出來的話都帶著酒氣。
看到他醉醺醺、搖晃不停的樣子,蕭元娘就氣不打一處來,隨手端起茶桌上冷掉的那半杯茶,迎面就潑了過去。
「少夫人。」文蘭驚呼一聲,被嚇了一跳。
「你出去。」蕭元娘冷冷地對文蘭說︰「我有話跟少爺說。」
「是。」文蘭擔憂地看了一眼陸天霖,悄聲退了出去,順帶把門關上。
等文蘭退出去了,蕭元娘氣惱地瞪著他,「酒醒了沒?」
陸天霖抹了一把臉,不冷不熱地問︰「醒了又怎樣,沒醒又怎樣?」
蕭元娘氣結,就不能好好說話嗎?這樣陰陽怪氣的。不過听這話就知道,他酒已經醒了,就算沒全醒,也大概醒了七八分。
「你還要這樣鬧到什麼時候?」
陸天霖一聲不吭的看著她,也不答話。
「你有什麼不滿,說出來大家商量就是,你這樣天天喝得醉醺醺的,是在折磨你自己,還是在折磨爹娘啊?你不關心自己的身體,就不怕爹娘為你擔心?」蕭元娘越說越生氣,真恨不得像小時候那樣打他的**。
卻听陸天霖突然開口說︰「那你呢,你擔心我嗎?」
「廢話,我當然也擔心你啊。」蕭元娘不假思索地月兌口而出。
「你撒謊,你都不在乎我了,怎麼會擔心我?」他的語氣帶上了幾分委屈。
蕭元娘心里一疼,斥喝道︰「誰說我不在乎你了,我怎麼會不在乎你呢?我要是不在乎,我干嘛緊張你會不會把身體折騰壞了?我要是不在乎你,怎麼會大半夜不睡覺守在這里等你?」
陸天霖听她這話,情緒放松下來,傾身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像小時候那樣帶著點撒嬌的意味,不確定地問︰「元娘,你真的在乎我嗎?」
蕭元娘伸手撫模著他的頭,毫不猶豫地回應,道︰「嗯,我在乎你,跟爹娘一樣在乎你。」
「可是,你要給我納妾。」陸天霖委屈地輕聲抱怨著。
「這是兩回事,給你納妾並不……」蕭元娘慢聲細語地說,可是她的話還沒說完,人就被猛地推開來。
「兩回事?呵呵,居然是兩回事。」陸天霖怒極反笑,「所以你說你在乎我,卻依然堅持要給我納妾?」
蕭元娘看陸天霖生氣,當下也急了,「天霖,你要知道,讓你納妾是為了你好……」可是她的話依然沒有說完就被打斷了。
「如果你今天是來勸我同意納妾的話,那麼請你立刻離開。」陸天霖下了逐客令。
陸天霖從來沒有這樣對過她,從來是她走到哪,他就黏到哪,何曾趕過她?蕭元娘只感覺一陣抓心撓肺的難受,喉嚨干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天霖……」
「你不走是吧?」陸天霖等著她,「好,我走。」
話音剛落,他已經推門離去。
「天霖、天霖。」蕭元娘無助地抓著門框,望著夜色中離去的背影,眼淚像決堤般的河水洶涌泛濫。
從那天蕭元娘和陸天霖為納妾的事情不歡而散之後,他連家都不回了。
一開始蕭元娘還憋著一口氣,想要好好扳扳他的性子,可是當陸天霖連著幾天不著家的時候,她開始著急了。
接連派了幾波人出去找他,可派出去的人回來都說他不肯回來。
眼瞅著陸夫人一天天地抹眼淚,陸老爺天一天天地哎聲嘆氣,蕭元娘也是真的著急上火了,她看著長大的病小表,到底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一個固執、自私、眼里沒有父母的混蛋?陸天霖以為他這樣做,就能逼她就範?他越是這樣執拗,她就越是堅持非要給他納妾不可。
日子很快就到了陸天霖生日的這天,陸府上上下下從一大早就開始忙碌起來,祝壽、送禮的客人絡繹不絕,陸夫人和陸老爺打起精神來招呼客人,蕭元娘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她昨天就派了人去知會陸天霖,不管他在鬧什麼,今天是他的生辰,讓他無論如何都要回來。可是直到午時,賓客都已經入座,宴會正式開始,卻依然不見陸天霖的人影。
蕭元娘心里原有的那一絲期待徹底變成了失望和憤怒,她和陸夫人知會了一聲,帶著兩個小廝,悄悄地出了門,她要親自去把那個沒心沒肺的小混蛋抓回來。
而與此同時,陸天霖慢悠悠地起床、吃飯後,帶著小廝出了客棧。
「少爺,今天還是去醉華樓嗎?」跟在身後的小廝恭聲問道。
「今天去望江亭。」
「啊!」小廝驚了一跳。
陸天霖勾唇一笑,戲誰道︰「怎麼啦?」
「沒、沒什麼。」小廝干笑著,連連搖頭,少爺這幾天一直住在雲來客棧,除了去自家的商鋪看看,就是陪著總兵大人家的卓公子等人在城里城外地觀賞風景,再不然就是去醉華樓喝酒。這些事他都悄悄地讓人跟少夫人匯報過了。如果府里有人要找少爺也只管到雲來客棧和醉華樓來找便可,可今天少爺居然突然提出去望江亭,這可如何是好?
陸天霖自然不知道身邊的小廝這彎彎腸子,徑直來到望江亭,上了二樓的包房。
包房內,順親王和卓月明已經到了,陸天霖和二人見了禮,便在右首的位置坐下。
這幾天順親王、南寧侯世子、卓月明、陸天霖一直是結伴同游,此時沒看到南寧侯葉子,陸天霖不由得疑惑,「怎麼不見世子爺?」
順親王淡然地應道︰「他家里出了點事,昨天連夜啟程趕回京都去了。」
卓月明也有些疑惑,「連夜啟程,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不提也罷。」順親王嘆了口氣,語氣有些頹然,明顯是不願再提。
卓月明見狀,連忙轉移話題,「陸兄,今天可是你的生辰,怎麼不回家待客,卻邀了我們來這酒?我本來還和王爺說,要去陸府討杯酒喝呢。」
順親王似乎也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順著卓月明的話,說︰「據說尊夫人從一個月前就差人準備了,預定了醉華樓的酒、清風樓的菜、八寶齋的糕點,甚至還從望江亭招了戲班,怎麼這會你不在家里宴客,卻找了我們來這?」
趁著順親王和卓月明兩個人說話的工夫,陸天霖已經自斟自酌,三杯酒下了肚,「讓王爺和卓兄見笑了,實在是……哎。」說著又一杯酒下肚。
順親王瞥了卓月明一眼,卓月明了然一笑,笑著對陸天霖說︰「陸兄,你該不是跟少夫人吵架了吧?」
「吵架,呵呵,如果只是吵架就好了。」陸天霖苦笑著,敬了二人一杯酒,因為身體的緣故,他的酒量並不算好,幾杯酒下肚,已經有了三分醉意。
「既然不是吵架,那是為何?」卓月明奇怪道︰「你素來和少夫人和睦,這次怎麼鬧到這般地步,誰也不肯退讓?」
其實卓月明一直覺得奇怪,以陸天霖的家世、人品、相貌,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為何偏偏守著一個比他大了好幾歲的童養媳,還一副懼內的模樣。
「她,蕭元娘,居然要我納妾。」陸天霖說得很是氣憤,可是听的人卻有些莫名其妙。蕭元娘給他納妾,這不是好事嗎?他干嘛一副苦大仇深、備受打擊的模樣?
卓月明忍不住笑著端了酒走過去,伸手去模他的額頭,「怎麼沒發燒啊?陸兄,你就為這事幾天不著家?」
陸天霖揮手打掉卓月明的手,皴著眉說︰「你不懂。」
「不懂的是你吧?我就不明白了,這簡直是天大的好事,你怎麼就能苦惱成這樣?哪個男人不想三妻四妾?別人都怕正妻阻撓自己納妾,你倒好,正妻主動替你納妾,你反倒推三阻四的。」
陸天霖怔愣了一下,轉頭去看順親王,「王爺,你也這麼認為?」
順親王點點頭,「這確實是好事。」
陸天霖有了片刻的困惑,可是很快就否定了兩人的說法,「這事不對,我不納妾,是因為我心里只有她,我也只想要她一個,她要幫我納妾,卻正好說明她心里沒有我,她不在乎我。你們說,我能不生氣、不苦惱嗎?」
順親王和卓月明兩個人看著陸天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都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問世間情為何物。
蕭元娘帶著小廝出府尋找陸天霖,可是找了大半個臨安城都沒找到,直到晚上華燈初上,才在望江亭外看到卓月明身邊的小廝,一問之下,才知道陸天霖和卓月明以及一位京都來的公子在里面喝酒、听曲。
望江亭雖說最出名的是曲,可是唱曲的姑娘也是很出名的,尤其望江亭還是有名的風月場所,里面的勾當自然不是明面上說得那麼清白好听。
蕭元娘壓抑著心里的怒火,帶著小廝疾步走進去。
走進望江亭大門便是一個偌大的露天戲台,戲台四周散落著無數客座,戲台後方是三架凌空的樓梯,直通二樓跟三樓的包房。
蕭元娘走進去的時候,戲台上燈火通明,有個姿容絕佳的俏麗女子正端坐在戲台上彈琴、唱曲。
繞過戲台,蕭元娘直奔樓梯而去,卻在轉角處被人攔了下來。
攔她的不是別人,正是望江亭的當家鳳娘,三十多歲的年紀,妝容明麗秀美,微微上翹的眼角眉梢卻透露著凌厲之色,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女人。
「陸少夫人,您這是要到哪去啊?」
蕭元娘眉頭一蹙,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種地方被人稱呼陸少夫人時,心里莫名的有些不自在。
「我來找人的。」
「找陸公子吧?」鳳娘捏著手絹的手掩唇一笑,「他在二樓包房里听我們胭脂姑娘唱曲呢。」
蕭元娘的心里怒火漸旺,卻強自壓下,面無表情地從袖子里掏出一張銀票遞過去,「夠了嗎?」
鳳娘看了一眼,一百兩,雖不算多,也不算少了,卻道︰「少夫人還是請回吧,這里是男人們尋歡作樂的地方,少夫人來這怕是不合適。」
蕭元娘又遞過去一張銀票。
鳳娘為難地看看樓上,又看看蕭元娘遞過來的銀票。
而此時樓上的包房內,陸天霖早已酩酊大醉,撲倒在面前的小桌上,隸屬于順親王府的護衛原本守在門外時刻關注著望江亭內所有人事物,見到鳳娘和蕭元娘的爭執,忙進來悄聲稟報。
順親王聞言,站在視窗往下看,只見一個身穿玫瑰紅吉祥如意團繡紋妝花褙子,梳著墜馬髻的端莊女子正一臉風霜地往樓上沖來,望江亭的當家鳳娘正竭力阻攔,明顯力有不逮,正吆喝著要叫打手。
順親王招來身邊的護衛,悄聲說了什麼,那護衛迅速出門下樓,附在鳳娘耳邊說了幾句,就見鳳娘側身讓開路,讓蕭元娘帶著小廝順利地上了二樓。
蕭元娘站在包間門外,站了片刻才敲了敲門,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慵懶的華服美男子斜倚首座,左邊是端坐的卓月明,右邊是趴在桌上人事不省的陸天霖,有個女子抱著琵琶坐在三人對面的簾子後面低聲彈唱。
想象中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什麼也沒有發生。
蕭元娘悄悄地松了口氣,福身跟順親王和卓月明見了禮後,她走過去,準備將陸天霖叫起來,卻突然被他抓住了手,只听他嘴里還低聲地叫道︰「元娘、元娘……」
蕭元娘嘆了一口氣,心里積聚了幾天的怒氣突然消散一空,召來小廝幫忙,攙扶著陸天霖回了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