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天氣逐漸炎熱。
就在這時,宮里傳出消息,太皇太後因鳳體違和,需要靜心養病,從今日起,不見任何人,讓想依賴她救命的趙家人,希望跟著落空。
只有炎承霄知曉內情,雖不知皇上做了些什麼,但總算讓太皇太後不再袒護趙家,至少解決了一個心月復大患。
這天,當他回到府里,已經接近子時。
「阿貴,你先下去歇著吧。」雖然身體很疲累,可是卻沒有睡意,炎承霄索性到外頭乘涼。
跟在主子身後,阿貴機靈地說︰「不如奴才去拿酒來,一面賞月一面喝酒,這才叫風雅。」
「你又懂得什麼叫風雅了?」他一臉失笑。「可惜就算有美酒佳肴,也有天上的明月相伴,還是少了一個人,仍顯孤獨。」
不過才幾個月,已經習慣有睿仙在身旁,在他需有個人商量時,可以適時提出意見,在他過度傲慢自信時,會及時澆他一盆冷水,一旦少了她,宛如一葉扁舟失去了方向,不知要飄向何方,原來感情這東西會讓人變得如此無助,可是卻又像上了癮,不想把它戒掉。
阿貴跟著主子這麼多年,從沒見過他犯相思病,可見對姚氏用情已深。「四爺不如明天抽個空走一趟六安堂,不就見到人了?」
「不成!現在還不能!」炎承霄用力搖頭。「要等二哥他們同意親事,以及說服皇上之後,才能去見她。」
這是他對自己的承諾,所以必須忍耐!
炎承霄就這麼兩手負在身後,仰頭望著天上那輪皎潔的明月,不知睿仙是否跟自己一樣,也正看著它?
「四郎!」先是腳步聲由遠而近,接著有人喚道。
「二哥……還有三哥?」炎承霄旋過身軀,看著兩位兄長突然來到北院,還真是個驚喜。「都這麼晚了,怎麼來了?」
二爺呵呵一笑。「知道你剛回府,就找你三哥一起過來,咱們兄弟三個已經好久沒聚在一起喝兩杯了。」
「阿貴,馬上去拿酒和小菜!」難得兄長有這個興致,他當然奉陪。
阿貴笑嘻嘻地張羅去了。
他領著兩位兄長回到寢房,各自在桌旁坐下,在等酒來的空檔,話匣子一開,不禁聊起趙家的事,也說到太皇太後。
「皇上當年還是太子時,就不得太皇太後的喜愛,對他總是很冷淡,咱們又不能出面指責,也幫不上忙,而太皇太後心里無非就是巴望趙貴妃能生下龍子,到時不只皇後,連太子也能一起廢了,誰知最後還是一場空。」二爺不禁嗟嘆地說。
「皇上忍了這麼久,也真難為他了。」
三爺拍了下桌面,開懷大笑。「多虧了老天爺有眼,終于讓趙家自食惡果,真是大快人心,看太皇太後還能怎麼袒護他們,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炎承霄詢問身為大理寺卿的兄長。「三哥,如今趙德洸被軟禁在自己府里,那麼其他人到時會如何判刑?」
「要看情節輕重,關個三年、七年不等,有的則是流放,目前還在研議當中,到時還得呈給皇上過目。」三爺並沒有透露太多細節。
就在這時,阿貴端了三壺酒和幾碟小菜進門,二擺在桌上,這才退下,讓三位主子暢所欲言。
他連忙替兩位兄長倒酒。「今晚不醉不歸!」
兄弟三人哈哈大笑,舉杯互敬。
「二哥和三哥特地等我回來,不光只是想喝兩杯,恐怕是為了我要娶六安堂紀大夫的表外甥女姚氏的事……」炎承霄又替他們倒了酒,八成是三位嫂嫂要兄長們出面,男人之間比較好說話。「我並非一時沖動,也不是因為對她意亂情迷,才做出如此重大決定。」
二爺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對姚景安的印象十分深刻,自從爹收了這個得意門生,就老是把他掛在嘴邊,而姚景安也沒讓爹失望,得到華亭縣百姓的敬重和愛戴,他教出來的女兒想必不會太差,可是……」
「她到底是個棄婦,跟咱們門不當戶不對,更怕你遭人恥笑,有多少女子可以讓你挑選,卻偏偏要一個被休離的女子,三哥就是想不通。」三爺就怕這個麼弟只是一時興起,做出後悔莫及的事來。
炎承霄笑得從容,因為兄長們的顧慮,都在意料之中。
「撇開被夫家休離一事不說,在我眼里,天底下沒有一名女子能及得上她,我至今一直不肯迎娶正室,就是在等一個懂我的人出現,如今真的出現了,豈能就這麼放手?接著說到門當戶對,不管是爹和大哥還在世時,或是二哥和三哥平日教誨,就經常告誡我,炎家的一切是先帝和皇上所賞賜,不能視作理所當然,還要比其他人謙卑,萬萬不可驕矜自大,這會兒卻要我摒棄這個觀念,一旦對方的身分家世配不上咱們,就別妄想,這不是自相矛盾?」
三爺被堵得無話可說。「這……」
「她為何就非要讓對方休離不可?」二爺想多了解一些姚氏的為人。「听說你是這麼告訴大嫂的,難道她不明白將來的命運會有多悲慘?若是姚景安還在世,絕不會容許她做出這種離經叛道的事來。」
聞言,炎承霄沉思了一下。「或許就因為姚景安不在人世了,她才更加無法忍受過世的父親受到一絲一毫的侮辱,若是換作其他女子,只能委曲求全,把淚水往肚子里吞,可是她做不到,才會寧可被對方休離,也不願再有任何瓜葛。」
經麼弟這麼解釋,三爺不禁動搖了。「還真是一名剛烈好強的女子。」
「雖然是一名弱女子,卻這麼有骨氣,真不愧是姚景安教出來的女兒。」二爺也情不自禁地夸道。
「若五娘和七娘她們將來因為這個理由而甘願被休離,我不但不怪她們,反而要稱贊,並接她們回到娘家,住上一輩子都無妨。」炎承霄這麼說,馬上捱了兩位兄長的白眼。
三爺氣呼呼地說︰「她們要是真做出這種傻事,我非教訓一頓不可!」
「你可不要嚇二哥。」二爺趕緊喝口酒壓壓驚。
兄弟三人不由得哈哈大笑,接著又繼續喝酒,靜默片刻,三爺想到他們可是受大嫂之托來的,一定要完成使命。
三爺清了清嗓子。「咳,門當戶對可以不必講究,不過那也要家世清白。」
「她是前任華亭縣知縣的長女,家世當然清白了……」見兄長似乎有話要說,炎承霄自然明白。「三哥指的是清白之身?對女子來說,貞節比性命還要重要,當初她為了盡快離開夫家,想必也是經過一番痛苦掙扎,光是這份勇氣,就令我好生佩服,既然已經接受她曾經嫁過人的事實,自然也不在意了。」
這下讓二爺和三爺不禁用驚異的目光看著麼弟。
這個麼弟年紀小了他們很多,是爹娘到了四十多歲,突然又有的喜訊,一出生就備受寵愛,哥哥、姊姊們也都自動把最好的都留給他,難免也慣壞了,造成他眼高于頂、高傲自負的性子,直到此刻才發現,他們的麼弟在不知不覺當中,整個人似乎月兌胎換骨了。
「四郎,你變了!」二爺說。
三爺也猛點頭。「不只變了,也長大了!」
「若是換作以前,就算再怎麼動心,我也絕不可能娶一位被休離的棄婦,可是老天爺讓我的眼楮瞎了,才認清自己不過是個普通人,會膽怯不安、會畏懼不前,什麼虎衛司都察使、什麼炎府四爺,擁有再多的權勢地位,還是一個人在黑暗中模索,我跟其他人又有何異?」炎承霄從來不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吐露心中的恐懼,就連家人也一樣,可為了能與睿仙結為夫婦,無論是什麼事,他都願意去做。
「除去那些官位頭餃,我真的一無所有,所以當我的雙眼再度能看見東西,只有感謝上蒼,因為祂讓我更加珍惜眼前,也許在外人的眼中,娶個棄婦為妻,是一種天大的恥辱,但這小小的不完美又算得了什麼,我已經擁有太多太多了。」
听完這席感人肺腑的話,二爺和三爺不禁動容,實在找不到理由規勸。
「還有這次下江臨府,也曾遇到驚險,她不但不肯棄我先逃,還想為我擋劍,那一瞬間讓我真正明白,與其去選一個家世背景與咱們相當的名門千金,還不如挑一個對我有心的女子……」他衷心地說。
「炎家已經什麼都有了,還需要門當戶對來建立利益關系嗎?何況她並不是平民小戶人家的女兒,不只知書達禮,更是聰慧過人的官家小姐,二哥和三哥若是親眼看到她靠凶手遺留下來的大拇指指紋就破了命案,一定也會贊不絕口。」炎承霄實在忘不掉當天的經過。
二爺被勾起興致了。「她是怎麼做的?快說來听听!」
于是,炎承霄把發生在唐家的命案從頭到尾詳細敘述了一遍,說到「采集指紋」這個部分,兄弟三人討論得更加熱切。
「這一招果然聰明!」
「還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原本是來擔任說客的二爺和三爺,也不禁對這位姚氏的印象大大的改觀,若她是名男子,非要好好提拔不可。
炎承霄咧嘴一笑。「二哥和三哥不用馬上做出決定,可以考慮之後再告訴我同不同意,至于三位嫂嫂那兒,我也會找時間跟她們談的。」
「好。」兩人互覷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這個晚上,兄弟三人敞開心扉,把酒言歡。
他們的麼弟真的長大了,相信爹娘和大哥在天之靈,一定感到十分欣慰,二爺和三爺心里不禁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