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步行數分鐘,轉個彎,餃接一所小學圍牆旁的人行道。
「大姊!」忽地,有人叫喚她。
辛明玥看見三弟從那方側門邊跑出來。
「明康,怎麼還沒回家?又跟同學打架?」見三弟身上制服沾著泥巴,臉頰也有傷,她皺了下眉頭,將牽著的腳踏車停好,忙上前關切地問︰「明勇、明威呢?」
她奇怪三弟這時間怎麼還一個人留在學校?她三個弟弟念同一所小學,平時三個人會一起走路回家。
「大哥、二哥要練球,要我今天跟同學一起回家不用等他們。結果……有同學笑我沒媽媽,我就跟他打了一架,怕被大哥罵,所以在這里等大姊,再跟大姊一起回家。」才小學三年級的辛明康,說得委屈難過。
辛明玥听了,一陣難過心疼,她伸手揉揉弟弟的頭,溫言安撫道︰「大姊不是說過,別因這種事跟同學吵架。會笑你的,是他們太幼稚,別理他們。」
她彎身拍去弟弟身上皺巴巴的衣褲沾上的塵土,邊又道︰「打架受傷不是更難過。下次告訴那幼稚鬼同學,我們不是沒有媽媽,我們的媽媽在天上,她在天上保護我們。而在家里,有我這個大姊代替媽媽照顧你們,知道嗎?」
「嗯。」辛明康點點頭。
「還有,以後不能自己一個人放學後還留在學校那麼久,那可能會遇到危險。」她借機向三弟叮嚀提醒。「走吧,大姊載你回去擦藥。」
辛明玥轉身對一旁的成炎道︰「對不起,我先載我弟回去,不能再陪你走路了。」
他們的家在同一方向,不過她家稍遠一點。現下三弟跟同學打架受傷,雖只有些微擦傷,還是得先回家處理傷口。
「沒關系。」成炎一臉無所謂,原就沒要求她走路作陪,何況都已走了一半路程,離他家已不遠。
他看著她拿起弟弟的書包,放進前頭已放著她書包的腳踏車籃子,再將腳踏車牽下人行道,待弟弟坐上後座,她這才騎上腳踏車,邊向還站在一旁的他道聲再見。
成炎望著她載著弟弟離去的身影,不覺觀望半晌。
他先前听說她母親在她小學就病逝,卻沒想到她的弟弟會因沒媽媽這件事被同學嘲笑,甚至因而打架。
看見她溫言安撫弟弟的情景,令他心生意外,也有抹動容。她與他同齡,她就要姊代母職照顧三個弟弟,她安慰弟弟的話也表現出她的心智成熟與豁達。
他向來自詡自己比同齡孩子成熟,如今才覺得她才是真正因成長環境而歷練出早熟,他甚至能看見她臉上流露一抹母愛溫暖,教他心生敬佩。
他雖有母親,卻不曾感受真正的母愛溫暖……
這一日,是成炎與辛明玥同班近三個月,對她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星期六下午,成炎坐在自家房車內,司機正要送他去上鋼琴課,他無所事事望著車窗外。
他看見路邊蹲著一個身影,愣了下。「等等。」他開口要司機停車。
那是辛明玥,似乎她的腳踏車出了問題。
他難得多事,要司機將車停靠一旁,下車走向她。
辛明玥因腳踏車掉煉,正蹲在地上動手修理,卻遲遲無法將鏈子套妥,她不免有些氣惱,想到一些事,更覺心煩難受。
「可惡!連你都要跟我作對。」她氣惱抱怨,一雙手沾到煉條上的針車油,黑抹抹的,動作更為粗魯。
「怎麼?跟腳踏車生氣?」身後突來的聲音,教她驚了下。
她轉頭仰起臉,看見穿便服的成炎,高-身形佇立在她身前,愣怔了下。
「你怎麼會在這里?」這里離學校有段距離,也不是他回家方向,且今天學校放假。
「去上鋼琴課。要搭便車嗎?」心想她的腳踏車可能修不好,不介意讓司機送她一程。
「不用,謝謝。」有些意外他會邀她搭便車,心下竟有些感動,眼眶不由得微紅。
「妳怎麼……發生什麼事?」成炎低頭望著她,察覺她神色萎靡,不同之前一看到他,總面帶笑容,精神奕奕。
「沒……」辛明玥搖搖頭。被他一問,竟有想哭的沖動,她其實一直在隱忍悲傷。
「我外婆她……生病住院……」她說著,聲音一哽。
「情況怎麼樣?住哪間醫院?」他從不在意不相干的人,卻因她的緣故,心生一抹在意。
「听說很嚴重……外婆跟舅舅住在台北,我爸早上乘車去探病,我很想一起去,但要照顧弟弟。」她很擔心害怕,卻必須堅強,代爸爸好好照顧三個弟弟。
因全家人一起去台北花費太貴,也不方便,父親要她留在家里,他去探看外婆就好。
「妳擔心得想哭吧?」看出她極度壓抑著情緒,那令他不禁在意她的心情。
「我不會哭的。」辛明玥抿抿唇,用力眨去眼眶些許水氣,強調。
「難過時想哭很正常,不需刻意壓抑。」尤其她是女生,哭泣並沒有什麼。
「我不會哭的。」她搖搖頭又說一次。「我答應過我媽不會再哭了。不管以後遇到什麼事,都不會哭……」說著,她聲音不由得又輕哽,鼻間又泛酸。
當初媽媽病危時,她在病床旁哭不停,媽媽要她別再難過哭泣,要她勇敢堅強,替她照顧三個弟弟,還有爸爸,那媽媽在天上才會安心。
因為跟媽媽的承諾,她往後遇到傷心難過的事,總忍著不輕易掉淚,尤其不能在弟弟們面前表現軟弱無助。
媽媽過世後,外婆也告訴她,身為長女,她今後要辛苦地姊代母職,幫忙照顧弟弟們。
她雖跟外婆相處時間不多,但她一直很喜歡外婆,外婆也代媽媽教了她很多事,有機會便會鼓勵她、安慰她,她很害怕……會再次失去重要的親人。
成炎听了,不由得替她有些心疼,而那是他不曾有過的情緒。
他伸手將蹲在地上的她拉起。
辛明玥抬眼看他,納悶他不僅將她拉起,還將她拉往三、四步距離的一棵路樹下。
「哭不代表軟弱,適當的宣泄情緒才能更勇敢前進。」他聲音溫潤說道,從口袋掏出手帕塞進她手心。
「妳替這棵樹澆點水,我不會看妳的。」將她拉到樹干另一側,他隨即背過身,面對馬路、手插褲袋站立著。
辛明玥因他的舉動和言詞怔了怔,低頭看著他塞給她折得整齊方正的白色手帕,心口漫上一股熱度。
他要她改在這棵樹下哭泣,太刻意的舉動她哪哭得出來?
雖這麼想,但她又想到病危的外婆,心口一揪,眼眶瞬間漫上水霧,她蹲,忍不住掉下眼淚。
已許久不曾哭泣的她,抑不住眼淚一顆接一顆滑下臉龐,卻仍哭得壓抑,雙肩輕顫。
成炎雙臂盤胸,望著馬路時而駛過的汽車、機車。雖然她沒有哭出聲,但他能感覺身後蹲在樹干後方的她正無聲掉淚,釋放壓抑許久的情緒。
好半晌,辛明玥站起身,用他的手帕抹抹臉,吸吸鼻子,繞過樹干,朝他走近一步。
「澆完水了?」成炎這才轉身看她。她眼眶紅紅的、鼻子紅紅的,他卻覺得她的神情比前一刻自然多了。
「這樣很奇怪。」再次面對他,她不免一陣尷尬別扭,他一副替她把風的情景很是詭異。「萬一被路人誤以為我蹲在樹後尿尿,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她以玩笑口吻欲化解尷尬氣氛。
「會開玩笑,表示心情舒緩了。雖然情況不明還是會焦慮擔心,但別把自己繃太緊,我相信妳外婆會度過危機。」他難得對人表達安慰。
辛明玥因他的話,眼眶不由得又漫上水霧,哽咽道︰「謝謝你,成炎,原來你很溫柔,我之前誤解你,真不好意思。」她朝他揚起一抹笑。
聞言,成炎愣怔了下。他絕不是溫柔的人,他已習慣對人淡漠,卻不由得關心起她,他的行徑連自己都意外。
「你不是要去上鋼琴課?我沒事了。我還要去買菜準備晚餐,先走了。」辛明玥朝停在幾步距離的腳踏車走去。「手帕我洗好星期一再還給你。」轉頭又對他說道。
回想方才情景,她還是心生尷尬,那不同她平常的個性表現。
「腳踏車不是壞了,妳要牽回去?」這里離她家距離應比從學校返回還遠很多。
「我先牽去腳踏車店修理。」
「算了,我好人做到底,讓司機載妳。」不待她回應,成炎邁大步走向停在一旁的自家房車。
他向等在車里的司機交代一聲,司機隨即下車,將她的腳踏車抬進後車廂。
「上車。告訴葉叔叔腳踏車店在哪里?」成炎直接拉開後座車門,要神情怔愕的她上車。
他不是溫柔熱心的人,但面對她,他不自覺就做出不尋常的舉動。
稍後,他陪辛明玥到腳踏車店,並沒立即就離開,而是等到她的腳踏車修好後才準備離去。
辛明玥向他和司機叔叔再次道謝,朝坐上車的他笑笑地揮手道再見。
看見她再度面露熟悉的笑容,成炎內心感到寬慰,完全不在意因她而耽擱上鋼琴課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