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日,寇準領著一票哥兒們來催妝。
寧國公府熱熱鬧鬧地辦了午宴,過了未正,花榮月的嫁妝便抬出了寧國公府。
一百二十抬嫁妝後面是一頂青幃小轎,轎門上結著紅繡球,媵妾寒蓮,在二門上了小轎,由雲雀和秋水陪嫁,跟著嫁妝抬進了安慶王府。
早些天花榮月便交代寒蓮收拾箱籠,暖香院里她慣用的文房四寶、書本畫軸、花觚掛屏、衣物首飾……能收進箱籠帶走的,全可以帶去安慶王府。
看寒蓮感動得熱淚盈眶,花榮月十分欣慰,見她沒有即將嫁人的嬌羞喜悅,有的是對未知未來的惶惑不安,不由安慰道︰「妹妹不用擔心,一切有我呢!我和姑姑說好了,進了王府,你不用和那幾個侍妾窩在采薇院里,省得有人找你麻煩。姑姑答應單獨給你一個小院子,如同在暖香院里過日子一樣,這樣的體面姑姑還是會給我的,畢竟你是我的人啊!」
花榮月心情大好,待寒蓮越發寬大和大方。而她心情好的原由,除了嫁妝豐厚體面,陪嫁的田產鋪面足夠她一生錦衣玉食,因此腰桿子挺得直直的;安慶王府也不敢委屈她,由王妃出面將寇準後院的女人打發掉十幾個,只留下兩名侍妾年順慈和周吟鸞,與一名通房碧泉,皆是寇準尚未請封世子之前便在屋里伺候的。
安慶王府的家風是很好的,即使寇準這般浪蕩風流,都沒有生出庶長子庶長女來。
寒蓮深深屈膝執妾禮,掛起清甜的笑容,「只消有姊姊在,我就不害怕了,心頭也輕松了許多。」撫著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口大氣。
花榮月莞爾,「你啊,也不能老是這麼軟弱,不管將來世子再納多少女人進門,你是貴妾,地位永遠在那些賤妾之上。」
寒蓮吃驚地搖手,「不會的,這世上的男子誰不愛絕世美人?娶了姊姊,世子爺不會再看外面其他女子一眼的。」
花榮月一笑若牡丹盛放。
倒也是,寒蓮身為女子也常常望著她絕美的臉蛋兒發痴呢,自己都沒發覺。思及此,花榮月便決定讓寒蓮體面地進王府,一舉壓過那些賤妾,也好給那幾個女人提個醒——媵妾尚且如此體面,世子妃更加尊貴無比,誰敢冒犯?
妾室沒有鳳冠霞帔,不能穿正紅色的衣裙,便為她挑了海棠紅的嫁衣,那艷麗繁復的花紋,色如流霞,映襯著寒蓮膚光若雪,如萬艷叢花中的一點素,有種縴塵不染的淡雅與高華。
周嬤嬤隱隱感到不安,覺得大小姐太抬舉寒蓮了,只是在大小姐心情正好時,是沒人敢掃興的。轉念又想,寒蓮日後頂了天就是個側妃,永遠威脅不了世子妃的地位,若敢蹬鼻子上臉再收拾她也不遲。
在熱鬧喜慶的鑼鼓聲中,周嬤嬤笑著目送寒蓮坐的小轎被抬出了寧國公府,明天可是大小姐出閣的日子,她還有得忙呢!
安慶王府從今日開始宴請親眷,來看新娘子嫁妝的親戚一早便來湊熱鬧,看一抬抬的嫁妝流水般的抬向世子居處豐澤堂的正院里讓人觀看,紛紛贊嘆、羨慕不已,尤其當寒蓮被迎出了小轎,改坐王府的軟轎,由嬤嬤抬往後院,讓親眼目睹的女眷們更有話聊了。
「陪嫁的媵妾已是貌美如花,世子妃定然國色天香,世子好福氣啊!」
「听說這媵妾是世子妃的表妹,從小一起長大,父亡母出家,世子妃擔心表妹沒人照應,才大方的姊妹共事一夫,同享富貴呢!」
「真是難得的賢慧女子!做王府的貴妾,總好過在寒門小戶做正妻。」
「可不是,世子妃定是肚里能撐船的,要不,除了身子單薄難以孕育子嗣的王侯貴女,娘家會主動陪嫁媵妾,一般人哪肯在新婚時與人共事一夫?」
贊美、贊揚、贊嘆聲不斷,皆是在褒獎明日將進門的世子妃。
有心里直冒酸水,看豐厚陪嫁眼紅的大嬸,在一旁聲音不大不小的嘀咕,「你們知道什麼,這世子妃也不是省油的燈,是前世子寇淮的心頭好,打算待及笄便成親,不想寇淮意外身亡,寇準當了世子,這世子妃的位置照樣跑不了,不過是新郎官換了人。我看世子妃是擔心世子心里有疙瘩,所以主動送上小美人,安撫安撫世子爺。」
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女人之間的流言耳語會越傳越離譜越難听,寒蓮上輩子領教過一百次了,即使親耳听聞也全當沒听見,何況沒人會在當事人面前說,她們可都是讀著《女誡》長大、有教養的名門淑女。
寒蓮被抬到了榴花院。
那是個二進三間的小院子,院門口有一棵很大的石榴樹,枝葉繁茂,結實系系,瞧著便喜氣。每年夏天榴花盛開,紅艷似火,所以這院子便取名榴花院。
石榴樹旁,一位年約四旬的僕婦領著幾名丫鬟婆子迎接寒蓮,那僕婦上前屈膝見禮,笑容和藹可親,「奴婢見過寒姨娘,喜迎寒姨娘入王府為貴人,早日為世子爺開枝散葉,喜訊連連,一世和美。」
寒蓮笑了,甜甜軟軟的,「多承嬤嬤吉言,嬤嬤貴姓?在此當值?」
「奴婢姓尤,是王妃的陪房,受王妃厚恩,做了榴花院的管事嬤嬤。」
「尤嬤嬤。」寒蓮客氣地頷首。
「奴婢不敢。」
尤嬤嬤神色恭順地將寒蓮迎進小花廳,清一色的黃花梨家俱,多寶格架子上的珍玩全是王妃和世子送過來的,這使得尤嬤嬤不敢怠慢這位尚未及笄、還帶點稚氣的小侍妾,請寒蓮上座,領著在榴花院當差的丫鬟婆子給寒蓮磕頭,介紹每個人的姓名、年齡、過去在哪里當差。
寒蓮淺淺一笑,讓秋水每人打賞一個紅封,尤嬤嬤打賞兩個。
尤嬤嬤見她眉翠唇朱,皓齒明眸,和顏悅色,蓮花兒一般的臉上始終漾著一層淺淺笑意,年歲尚幼,卻氣質寧和。在王府里見識多了,尤嬤嬤有預感,這一位說不定有大造化呢!
一般小妾進門,頂多帶個丫鬟和兩個箱籠進門,采薇院里被留下來的兩名侍妾便是如此。史多的是自己挽個包袱被送進來討好寇準的,這次趁著世子妃即將進門,王妃大力掃蕩了一批出門,後院因此干淨了不少。
寒蓮有母親留給她的陪嫁,一處田莊和一間榨油坊,寧國公府的幾位主子都送了添箱禮,連樞門的毛氏都當著寧國公的面送了一對赤金紐絲鐲子,沉甸甸的,寧國公不由得撫須頷首。
而一心想在公公面前洗白的毛景蘭,忍痛送了一支蝶戀花點翠金簪作為添箱禮,寒蓮今日全戴上了,再加上金珠耳墜子,十分體面的進了王府。
寒蓮帶來的二十幾個箱籠已堆放在二進院的小庫房里,放著平日慣用隨身物品的兩個箱籠先擺進新房,雲雀手腳麻利的一樣樣拿出來擺放好。
尤嬤嬤陪著寒蓮進了新房,因是陪嫁的媵妾,新郎官必須等世子妃三朝回門之後,發了話才能踏進榴花院,因此不用學新娘子端坐在新房的喜床上不能亂動,寒蓮便將整個榴花院逛了一遍,發覺比暖香院大一些,設了一個退步當小廚房,方便燒熱水取用。
新房很寬敞,家都是新的,黃花梨萬字紋四柱拔步床,長方香幾、扶手椅,三層的博古架,一對大衣櫃,一對方角櫃,一座四扇松梅圖屏風,梳妝的鏡台嵌鏍鈿描繪人物花鳥,完全仿照千金小姐的香閨來布置的。
寒蓮喜出望外,一張小臉如盛放的荷花,溫婉怡人。
尤嬤嬤笑道︰「王妃極為看重世子妃,所以也不能委屈了您,畢竟您不僅是世子妃的表妹,也是王妃的外甥女,王妃交代要這麼布置,奴婢便一切照辦,看寒姨娘喜歡,奴婢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
安慶王妃的態度,決定了尤嬤嬤對寒蓮的忠誠度。
(注︰套間,正屋後面的小屋。)
寒蓮巧笑倩兮道︰「辛苦尤嬤嬤,你待我的好,我都記得。」她早有準備,讓雲雀將一個黑漆螺鈿的小匣子送給尤嬤嬤。
尤嬤嬤推拒再三才收下,打開看是一對梅花金簪,臉笑開成一朵菊花,福身謝了又謝,親自指揮新添的丫鬟幫忙收拾箱籠。
王府宴客,晚上也給她送來一桌席面,其中一道燜蒸鴨子非常美味,寒蓮忍不住多挾了幾筷子。
尤嬤嬤看了笑道︰「世子爺也喜歡這道菜。」
寒蓮做出羞怯狀,低下了眉眼。
一桌席面她吃不了多少便賞給屋里服侍的人吃了。
花廳里掛著一幅「荷花蜻蜓」的立軸,活潑生動,寒蓮十分欣賞,站在畫前看了許久,研究筆法、構圖,自得其樂。
此時,小丫鬟來報,年姨娘和周姨娘來拜訪她。
終于來了。
其實她倒希望她們別來打探軍情,但她們還是沉不住氣地來了,到底還是太年輕!寒蓮在心里嘆了口氣,朝雲雀使個眼色,示意小丫鬟去請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願她們夠聰明。
年順慈與周吟鸞,原是互看對方不順眼的情敵,時至今日卻不得不連成一氣。
寇準還不是世子時,她們便傾心于他,甘願作妾,誰想到時來運轉,寇準一朝被立為世子,這豈非證明她們慧眼識英雄?年順慈和周吟鸞一時間得意不已,相信寇準更會感念她們的好,自己將成為他心尖上的第一人——兩個人都這麼想,逮到機會就想把對方踩下去,斗得很凶。
但自願送上門的女人,男人哪會珍惜?地位越高,越多的美女被送進來討好世子爺,采薇院都塞滿了,又另闢了一個院子塞女人,她們一個月能將寇準留在屋里一夜都不容易,比她們大膽、手段又陰狠的女人越來越多。
好不容易世子要娶親了,王妃心疼自己佷女,將那些女人全發賣得遠遠的,世子爺竟也不吭聲,年順慈與周吟鸞被留下來,自然欣喜若狂,相信寇準心里還是最看重她們,采薇院又是她們的天下了。
誰知她們每人住的仍是一明兩暗的小小三間房,其他的空房全被清理干淨,關門落鎖,等待未來有緣人來住。
那些爭奇斗艷的女人不見了,以為在世子妃進門前,至少能被寇準寵愛一段日子,留下美好回憶,可是沒有,寇準一樣蜻蜓點水般來了又走。
听說世子妃要陪嫁一名媵妾,她們心想采薇院可熱鬧了,日後三美互別苗頭,死水般的日子必將掀起一點漣漪吧?
令人意外的是,王妃作主將媵妾寒蓮安置于榴花院。
憑什麼?同樣是妾室,憑什麼寒蓮能獨佔一個院子?不僅有兩名丫鬟陪嫁,王妃還派了自己的陪房尤嬤嬤伺候寒蓮,又添了幾個丫鬟婆子,憑什麼特別抬舉寒蓮?
寇準來采薇院時,她們難得有志一同的哭鬧,說寇準偏心,有了新人忘舊人,王府這麼大,她們也要一人住一個院子,有五、六個人服侍。
寇準氣笑了,擰眉道︰「寒蓮是世子妃的人,你們有種便去世子妃面前鬧!至于管理內宅事務,由王妃說了算,不高興便離開王府!」
年順慈噤聲,周吟鸞花容失色,寇準拂袖而去。
到底心有不甘,更多的是恐懼害怕,一名媵妾便將她們打落塵埃,待世子妃進了門,她們豈非要獨守空房?
她們聯袂來拜訪寒蓮,想打探敵情,誰知在院門口便被擋下,說要通報。
尤嬤嬤管著榴花院,真是狗眼看人低。
她們都是良家子,卻出身低微,仗著天生的美麗,不甘心嫁入寒門小戶洗手作羹湯,總夢想著高門大戶的富貴生活,一朝得遇機緣,用盡手段也要進門作妾,心想憑自己的美貌與手腕,定可將男人攢在手掌心里,要他往東不敢往西……
一旦得償所願,進了王府後院,才知道男人自有外頭的遼闊天地,而女人的生活圈子就是在內宅里和各種女人打交道,走不出二門,再也沒有自由。
王府雖大,她們真正擁有的只有那一畝三分地。
即使如此,若是世子妃容不下她們,連那一畝三分地都保不住。
她們只能化干戈為玉帛,聯手爭寵獻媚。
進了榴花院,大紅燈籠高高掛,院子里的盆景花樹傳來晚香玉的甜香,進了花廳,帶著刻意打量的眼神想挑刺兒,但她們還是驚艷了。
她們想過寒蓮必然容貌不俗,但沒想到是一朵空谷幽蘭,妙目含煙,姿若弱柳,猶勝西子三分嬌態,立在多寶格前看著松鶴寶瓶,回眸朝她們一笑,高潔月兌俗的韻致,女人見了也心中一跳。
听說還差一個月才及笄呢,這要是再大幾歲,識得風月,男人不被勾了魂去?
打擊情敵要趁早,趁她尚未形成氣候前。
寇準陪一票哥兒們飲酒作樂,眼見天晚了,明天還要去迎親,安慶王便命小廝扶他回暢"意軒歇息。
他一直住在暢意軒,被立為世子之後也沒有搬進豐澤堂。
明日成親之後,他就要睡在豐澤堂的新房里,父親母親也希望如此吧,這幾個月忙著將豐澤堂重新布置、粉刷,整理得煥然一新,大家都希望從大哥意外身亡的傷慟里走出來。
迎著秋夜的涼風,寇準對月興嘆。
沒人知曉,其實他很思念大哥。寇淮,一個被封印的名字,是父親母親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寶物,一踫觸就會痛徹心肺的禁忌。
對花榮月而言,寇淮又代表什麼?
為什麼她歡天喜地的想嫁過來,是真心想跟他過日子,還是舍不下世子妃之位?
不想了,不想了。結發夫妻,白首到老,他還能退親或休妻不成?糾纏太多,已經沒有意義,如同父親母親那樣含含糊糊地過一輩子才是聰明人。
隔不遠,他瞧見榴花院的燈火,想到今日被抬進門的小美人,卻只能過門不入。
他轉身欲走,有兩名女子恰巧走出榴花院,在燭火映照下,不是年順慈和周吟鸞還有誰?她們去找寒蓮做什麼?一臉的不懷好意。
她們素日針尖對麥芒,今日倒連成一氣了。
寇準臉色微變,故意停下腳步,像是在欣賞秋夜的月色,讓她們與他「巧遇」。
「世子爺!」許是月色太美好,許是自覺打了一場勝仗,自傲出身比周吟鸞高尚許多的年順慈打破溫婉形象,十指縴縴捉住寇準的袖子,目光火熱地仰望著他,「您今日忙里忙外的,累了吧?到婢妾屋里歇一晚,幫您按摩,松乏松乏。」娶親前一晚還在她屋里,正好給世子妃打臉。
周吟鸞哪肯相讓,拉住他另一邊袖子,嬌笑道︰「世子爺還是到婢妾屋里,婢妾的手勁適中,不似某人,端一盆洗臉水都嫌太重閃了腰。」
年順慈似笑非笑道︰「我娘家雖是小門小戶,倒也世代耕讀,打小都是世僕奴婢服侍著,不似某人,出身市井,端洗臉水好似端一碗湯。」
周吟鸞沒好氣地道︰「少自抬身價了,一大家子人,五房六妯娌的,吃一頓飯要蒸上四籠饅頭,三、四個奴僕應付得過來?你帶來的陪嫁丫鬟不也是臨時買來的?」
對付新來的媵妾,可以聯手,在寇準面前,爭寵獻媚絕不相讓。
年順慈挑眉,「你……少侮辱人了!世子爺,您看她口不擇言……」
「夠了!」寇準一甩手,拉回自己的袖子,直率又犀利地道︰「剛才不是好好的,還一起在月下散步,怎麼又吵起來?我就覺得奇怪,你們一起去了哪里?」
兩女略遲疑。
「別撒謊,府里人多眼線也多。」
周吟鸞滿不在乎道︰「我們去見見新來的寒姨娘,呵,她年紀雖小,架子卻很大,我們好意喊她一聲妹妹,她居然甩我們臉子,說自己進門是貴妾,地位高于我們,我們應當喊她一聲姊姊才是。」
其實,提醒她們地位高下的人是尤嬤嬤,寒蓮一臉息事寧人的表情。但何必分那麼清楚呢?反正都是榴花院的人。逮著機會告黑狀,不是小妾的本能嗎?!
寇準不悅地眯起眼。
年順慈見狀心喜,一臉幽怨道︰「世子爺,我們雖然地位卑下,但也是您的人啊,寒姨娘才剛進門就狗眼看人低,我們好心去拜訪她,想提點她王府的規矩,她竟然一臉不屑的將我們拒之于門外,連杯茶也不招待。」
事實上,寒蓮請她們坐了,花廳里應景地擺了六盤瓜果點心和喜糖,其中的玫瑰松子糖是年順慈的最愛,一個人吃了半盤,現下這麼說不過是嫉妒,氣不過寒蓮順口便是「雲雀,泡茶,上碧螺春吧,前天姊姊給了我半斤」,又說「用那套玫瑰紫釉的蓋碗,顏色可漂亮了」,話里話外,不就是炫耀世子妃是她的大靠山!進王府數年,她們連一兩碧螺春都沒見過。
寇準的濃眉一擰,立馬露出凶惡狀。
王妃派尤練蠊去榴花院當花瓶擱設嗎?需要她們去指點王府規矩?她們自己最沒規矩了,迫不及待的去欺負小白兔。
難道他看起來就一副粗枝大葉、很好糊弄的樣子,怎麼女人總喜歡在他面前睜眼說瞎話?
他不揭穿,不是他心腸好,而是不屑跟女人計較,然而年順慈、周吟鸞又一次誤會了,繼續給寒蓮抹黑,于是,寒蓮成了傲慢無禮、仗勢欺人、言辭犀利、辱及世子爺的妾室……
這些評論若用在花榮月身上,寇準還信幾分。但寒蓮,那朵小白蓮花?他可是一個字都不相信!
最後,連寒蓮今天穿的海棠紅喜服都刺傷了她們美麗的眼楮。當初她們是穿青色服飾進府的,寒蓮竟敢破壞規矩,眼里還有世子爺嗎?
寇準心頭不悅,那她們心里有他這個世子爺嗎?明天是他的大喜之日,不讓他好好休息,在這里大放厥詞的抹黑寒蓮,到底想干麼?
人蠢也要有個限度,知道尤嬤嬤是王妃的陪房,就該明白王妃有心抬舉寒蓮,給世子妃作面子。不去想法子討好,還柿子撿軟的捏,真是愚蠢!
寒門小戶出身的就是上不了台面,進門幾年了,還不懂勛貴之家的規矩。
寇準的臉色實在陰沉,年順慈和周吟鸞暗暗心喜,那寒蓮還沒洞房呢,就遭世子爺討厭了!活該,她們與世子爺有情在先,世子爺自然偏听偏信她們了。
年順慈一跺腳,嬌聲嬌氣地呼道︰「世子爺,您可要為婢妾作主啊!」
周吟鸞咬唇道︰「世子爺若不疼我們,這往後我們哪有好日子過?」
寇準連連點頭,果然——狗肉上不了正席啊!嘖嘖。
「你們的嘴巴都不會酸、不會渴?」世子爺終于發話了。
禍水東引,她們或許沒听過,但寇準讀過,知道不拿來用不足以替寒蓮擋災。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想見到那朵白蓮花染塵。
他一臉冷漠地道︰「王府的內宅,是王妃當家;我的後院由世子妃主宰,寒蓮是世子妃的人,生死榮辱全憑世子妃一句話,連我也不好干涉,又如何懲罰于她?你們若是有怨,待世子妃進門,自去向世子妃說吧。」
年順慈和周吟鸞呆立當場。
他走開兩步又回首道︰「別說我沒提醒你們,世子妃才是我的結發元配,地位僅次于王妃,我會放手讓她全權管理我的後院,因此,不僅寒蓮的生死榮辱全憑世子妃一句話,你們也不例外,好自為之!」話里話外,全是維護花榮月,意思是問她們敢惹她嗎?
不管她們大受打擊,呆成兩座雕像,寇準徑自離去,大步走回暢意軒。
他實在生氣,欺負弱者算什麼?
他又不傻,寒蓮自願做媵妾,想必寧國公府已容不下她,跟著花榮月到安慶王府求一個安身之所,應該是最好的選擇了。
倘若她的父母尚在,有娘家護著,兩、三千兩銀子的陪嫁雖不多,五品文官的嫡子還是肯求娶的,何苦給人做妾?不過就是看上她沒娘家沒豐厚資產,十分好拿捏,才挑上她做媵妾的不是嗎?
寇準自問沒有雄才大略、安邦定國之才,但是,給那朵楚楚可憐的小白蓮花一個遮風擋雨的居所,他還是辦得到的,給她添一點銀子打賞下人,讓日子過得舒坦些,對大方的他而言根本不是問題。
在左軍都督府當差,他的身分擺在那兒,想巴結他的人多了去,油水著實不少,王府的銀子又隨他花,嬌養一名小妾算啥事?
「碧泉。」他從書桌的抽斗里取出一個不起眼的黑漆木盒,吩咐道︰「去,送至榴花院,告訴寒姨娘,安心過日子。」
杏眼桃腮的碧泉是寇準的通房丫鬟,一直在暢意軒當差,貼心,不多話,又是王妃在他十五歲時送過來的,所以一直留著,沒被打發出去。
碧泉低眉順目地應「是」,拿起木盒,屈膝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