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姑母提醒妳,」方大娘拉著她的手,繼續往藏書閣走去,「盡可能離趙家小姐遠一點,她那人脾氣大得很,稍有不如意就會遭殃,姑母沒法一直陪在妳身邊,妳可要把姑母的話記在心上。」
「是。」看方大娘如此慎重其事,可以想見趙流香確實難搞,「不過姑母,她既未過門,為何住在臧府,還端起少夫人的架子?」
「大少爺跟趙家小姐的婚事是老爺在世時訂下的。」方大娘解釋,「本來她十六歲就要過門,未料老爺卻突然辭世,老爺在世時非常信服的相士先生說老爺死後三年內家中不得辦喜事,否則將會影響家運,婚事便延宕下來。」
「三年不得辦喜事,趙家小姐也可以待在娘家靜候,怎麼住進府里了?」
「這是夫人做的主。」方大娘續道︰「夫人向來疼愛這個外甥女,並視如己出,大概是想讓她和少爺培養感情,就以做客的名義將趙家小姐接進府里了。」
「原來如此。」就是有人嬌慣著,趙流香才這麼威風。
只是以年紀來說,臧語農也真是晚婚呢……還是,他已經結過婚了?
「姑母,臧……呃不,大少爺他成過親嗎?」她繼續發問。
方大娘搖頭,「不曾。」
「他也不小了,又是臧家大少爺,怎會一直沒成親?」
「大少爺一直專注于生意,早些年總是自己帶著商隊走南闖北,結交朋友,達官顯要、皇親貴冑、販夫走卒、綠林好漢,什麼樣的朋友都有,老爺每次催他成親,他總說還早,要不是後來老爺身子變差,三天兩頭臥病不起,大少爺也不會答應跟趙家小姐訂親。」
听完方大娘的說明,方朝露約略知道臧語農是個什麼樣的人了,用現代的話說就是工作狂、菁英分子。不過,他怎麼會放任趙流香這麼囂張?
「大少爺不知道趙家小姐的惡行嗎?還是他也都這麼對待下人?」若是後者,她可就徹底瞧不起他了。
方大娘搖搖頭,「不,大少爺雖然不茍言笑,拘謹嚴厲,但他是個好主子,對下人很寬厚,之所以對趙家小姐的行為睜只眼閉只眼,完全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但若是知曉哪個人挨了趙小姐的打罵,便會命賬房先生在那人的月例里加三兩銀,以示補償。」
听了,方朝露有幾分訝異。那臧語農看似刻薄嚴厲,但若照方大娘的說法,他其實是個好主子呢。
這時,她們來到了藏書閣門前。
「大少爺的親娘早逝,夫人在他八歲那年進府,從此成了他的娘親,夫人對他也算是盡心盡力,即便生下二少爺,但也沒因此冷落大少爺,老爺過世前要大少爺好好照顧夫人跟二少爺,因此只要夫人高興,他總是盡可能的順從她,其實……」方大娘下意識的壓低聲音,然後推開藏書閣的門,拉著方朝露走了進去。
「大少爺似乎不喜歡趙家小姐。」她掩上門,繼續說︰「趙家小姐在臧府好些日子了,大少爺從沒去看過她,大概就是因為這樣,趙家小姐才常把氣出在下人身上。」
「是喔……」
方朝露打心底同情臧語農跟趙流香,一個是父命難違,不得不與不愛的女子訂親,一個是在親人安排下許配給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卻妄想著能廝守終生。
她真慶幸自己是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沒人能逼她結婚……喔不,她現在已經是古代人了,親事也得由長輩做主,不過以方大娘的能耐,想來是逼不了她的。
她這個人啊,從來不妥協。
幾天後,覷了一個空檔,方朝露偷偷的溜到練武場去。
在外面探頭探腦的觀察了一下,確定里邊沒有半個人,她便立刻進到里頭。
她一個一個檢視研究這些古代的訓練器具,並小小試用一下。有些合用,有些實在發揮不了太大的功效,但是對現在的她來說,也算聊勝于無吧。
挑了一個沙包,她撩起裙襬,腿一蹬就朝沙包踢了一下。
這種熟悉的感覺真好,只不過這副身子實在太單薄,肌耐力也大大不足,看來她得花時間慢慢的鍛煉這副縴弱的身子才行。
她對著沙包又是踢又是打,發出砰砰砰的聲響,雖已是深秋,但不一會兒,她便熱得飆汗,卻仍舊欲罷不能,繼續朝著沙包進攻。
就在她對沙包進行攻擊之際,一雙沉靜卻銳利的黑眸正定定的望著她。
臧語農本是要來找張大飛的,可走到門口卻看見令他驚異的一幕。
雖然那天在大門外已見識到她的功夫,但他以為她只是練了點防身的招式,沒想到自己著實小覷了她。看她架勢十足,拳腳有力的模樣,他忍不住在心底發出驚嘆。
話說回來,她哪里像是小家碧玉?方大娘明明說她雖是出身鄉下,但知書識墨,溫婉有禮,是個安靜又乖順的姑娘。
可從第一眼看到她,他就沒在她身上看見方大娘所形容的這些特質。
不知為何,他對她感到好奇,因為在他的生活及生命里,都不曾見識過這樣的女子。
「喂!」他出聲叫喚。
听見聲音,方朝露嚇了一跳,急忙停下動作轉頭一看,竟是臧語農。
想起方大娘的那些耳提面命,她趕忙低頭,「大少爺。」
臧語農走了過來,「抬起臉來。」
她暗叫不妙,心想可能要挨罵了。「是……」她慢慢的抬起頭,迎上他的黑眸。
他神情冷傲,面無表情的端詳著她。此刻,她滿頭大汗,臉頰泛紅,兩顆大眼楮骨碌碌的轉著,不敢正視他,模樣看來調皮又可愛。
「誰準妳進來的?」他問。
她搖頭,「沒人準,是我自己溜進來的。」
「妳知道這里是臧府護院專用的地方嗎?」
「知道。」
「所以妳是明知故犯,不把臧府的規矩放在眼里?」
「我……」
「女乃娘沒教妳規矩嗎?」他其實沒生氣,只是故意鬧她。
一听他提及方大娘,她趕緊解釋,「姑母都跟我說過,是我一時技癢,就……總之你別怪罪姑母。」
他微微擰起濃眉,目光犀利的直視著她。
驚覺到自己又不小心犯了錯,她連忙賠不是。「大少爺恕罪,奴、奴婢……」可惡啊!要她口口聲聲尊稱他少爺,又卑微的自稱奴婢,簡直要她的命。
「妳在鄉下是個只會打架的野丫頭吧?」臧語農一臉興味的睇著她,「女乃娘說妳知書達禮,溫柔安靜,看來她騙了我。」
「咦?」她一頓,急忙說道︰「不,姑母沒騙你!」哎呀,又忘了尊稱,她怎麼老是忘記?
「若她沒騙我,那麼就是妳騙了她。」他唇角一勾,「妳在她面前裝乖,其實根本是個沒規矩的野丫頭?」
「我沒騙姑母,也沒裝乖,只是……嗯?」她猛地一震,意識到他剛才說的話,「少爺是指我沒家教?沒教養嗎?」
「妳要這麼解讀也無不可。」
方朝露瞇起眼。他知道這是多麼嚴厲又羞辱人的指控嗎?他不只罵了她,還罵到她的爸爸媽媽。
她向來不在意自己吃虧或是受辱,但侮辱她爸媽可不行。
「大少爺可知這對我是無比嚴重的人身攻擊!」她有些激動,「少爺不只羞辱我,還羞辱我父母,難道這就是你引以為傲的教養?」
看著眼前圓瞪雙眼,語氣嚴厲指正他的方朝露,臧語農微微一怔。他得說,這丫頭實在太有趣了。
她是哪里來的膽子敢對他說這些話?是單純的不知禮教、不懂尊卑,還是她天生就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
「我就是這樣的人,我沒騙姑母,姑母也沒騙你,我雖然是下人,也是有尊嚴的。」她想起電影中葉問說過的話,「人是沒有貴賤之分的,可如今看來少爺並沒有這種想法,所以才能夠漠視趙家小姐欺負下人。」
聞言,他眉一挑,沒動怒,「妳對我的了解有多少?」
「那大少爺對我的了解又有多少?憑借著哪一點說我沒教養?」說她教養不好完全是踩到她的地雷。
國一時,有位老師歧視並羞辱一個因隔代教養,行為有點月兌序的同學,她當著全班同學面前指正老師,結果老師惱羞成怒,便罵她沒媽媽,家教不好。
聞言,當時年輕氣盛的她忍不住用中指問候老師,下場就是爸爸被請到學校,被逼著向老師認錯,而她也永遠記得爸爸為了她向老師低頭道歉的樣子……
想起這件事,她顧不得方大娘的千叮萬囑,沖撞了他。
這時,張大飛走了進來,不禁一愣,「大少爺?」
臧語農兩只眼楮直視著方朝露,不見慍色,只是聲音低沉地道︰「今天先饒了妳,走吧。」
她心頭一震,這才回過神來。
死定了!她剛才會不會太沖動,太不要命了?她怎麼又忘了自己身處什麼年代,忘了自己是什麼身分?
方朝露啊,妳就不能冷靜一點嗎?
「還不走?」臧語農挑眉。
「是。」她答應一聲,腳底抹油的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