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剛開始高曲氏執意不肯進城看大夫,但在高久思和何嬉接連幾天的哄勸下,才終于答應進城一趟。
身子是她的,高曲氏心里很清楚自個兒的情況,她年事已高,再拖也拖不了多久,看大夫不過是多花銀子罷了。
可見孫女一片孝心,她不忍讓她失望,這才答應跟著進城一趟。
這日一早,高久思與何嬉帶著高曲氏坐馬車里,由于車里不夠寬敞,初六便被趕去與馬夫一塊坐在前頭。
一路搖搖晃晃進了城,來到醫館,里頭仍是擠了滿滿來求診的病人,掛了號後,高久思找了個位子扶高曲氏坐下。
初六這回出來如同上次一樣,被高久思警告不準亂說話,所以他一直很乖的閉著嘴,陪她等在一旁。
約莫等了近一個時辰才輪到他們,高久思和何嬸攙扶著臉色蒼白的高曲氏進去。
進去後,高久思才發現這位鼎鼎大名的言大夫竟然十分年輕,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歲年紀,面容俊逸溫雅。
言峻望向幾人,目光掃過高曲氏和高久思時,隱隱覺得有些面熟,似是在哪見過,在瞥見站在最後頭的初六時,不禁微露一抹訝色。
這人不是……不對,神韻不像,眼前這人雖沒開口,但觀其眼神,隱隱流露出一抹呆傻之氣,只是他的五官也著實太像京里那位小霸王了。
言峻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溫聲詢問老太太的病情。
高曲氏神色虛弱的說出自個兒的癥狀,高久思在一旁補充了幾句。
听畢,言峻抬手診脈,接著查看她的氣色、舌苔與眼底,再問了她幾句後,坦言道︰「老太太您的病,恕在下醫術淺薄,實在無能為力,在下最多只能開帖藥方緩解您的不適,卻無法徹底根治。」
她這不只是病,而是年邁體衰,精血耗盡,就像即將燃燒殆盡的燭火一樣,再撐也撐不了多久。
聞言,高曲氏只是輕輕頷首,她早已心里有數,進城這一趟,她身子根本吃不消,但不想讓孫女擔憂,這才勉強撐著。
可高久思卻無法接受,「都說您是京城來的神醫,連您都治不好我女乃女乃的病嗎?」她滿懷希望帶著女乃女乃過來,如今大夫一句無法治好,宛如朝她潑了盆冰水,教她情何以堪。
言峻溫言道︰「神醫之稱在下愧不敢當,老太太這是天年將至,在下沒有起死回生的能力,還請姑娘見諒。」他只能治能救之疾,無法治壽命將盡之人。
他接著將目光投向一直默默站著沒說話的初六,「那位公子似乎也有病在身,可要在下一塊診治?」他一直暗中留意著此人,見他眼神呆滯,不若尋常人那般靈活,看出他似是帶疾在身,有意一探究竟。
「也好,既然來了,就請大夫幫初六也瞧瞧吧。」高曲氏頷首道,慈祥的抬手朝站在後頭的初六招了招,「初六,過來給大夫瞧瞧。」
初六振著唇不肯上前,畏縮的躲在高久思身後,「我不要看大夫。」他知道看大夫就得喝那種苦苦的藥汁,他以前也喝過,好難喝,他才不要再喝一次,所以堅決不看大夫。
見他這般,言峻也不勉強,開了藥方子交給高久思。
在他們離開後,言峻望著幾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幾息之間,便已從久遠的記憶里搜尋到了些許線索。
年少時,他曾隨父親到當時的寅州太守柏任英府上,為他的母親治病,也見過太守夫人,適才那位姑娘的相貌就與太守夫人生得有七、八分相像,而這姑娘的祖母則肖似當時太守夫人身邊的一位婆子。
怎麼會這麼巧,這對祖孫都跟柏家扯上關系?他記得十五年前,柏家就因犯了大罪被滿門抄斬,這中間是否有什麼牽連?
還有那個叫初六的男子,與京城那位小霸王,簡直像是孿生子,倘若此人的神態再張狂霸道些,那幾乎就是一模一樣了。
為了女乃女乃,高久思決定盡快把自個兒嫁出去,因此此刻她耐著性子坐在茶鋪後方的堂屋里,听媒婆叨叨絮絮的說著,「這王宵的爹是個秀才,他自個兒也博學多聞,為人知書達禮,等明年開春要去考貢試……」
高久思直接了當,明白的問︰「他多少歲數?有什麼毛病?沈大娘,我這回成親是想替女乃女乃沖喜,時間緊迫,不想听那些虛話,你老實說,我才好拿主意、。」她很清楚媒婆那張嘴能言善道,尤其擅長睜眼說瞎話,能把丑的說成美若天仙,能把個敗家子說成感天動地的孝子。
沈大娘也是附近的街坊鄰居,打小看著她長大,曉得她的個性,笑著揮了揮手里的絹帕,「好吧,那我就直話直說了,這王宵個頭矮,有口吃,原本有個指月復為婚的未妻婚,他見了人家一面,嫌對方模樣丑,退了親。」
人家都沒嫌他矮又有口吃,他倒敢嫌人家丑,高久思看不上這種人,果斷的道︰「這種人我不要,換一個。」
高久思模樣生得俏麗,家里又開茶鋪,條件不錯,雖然因為要顧著茶鋪的生意,時常得拋頭露面,但這鎮上的百姓泰半都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不講究那些規矩,沈大娘把她想嫁人的消息一放出去,就有好幾戶人家找上門來,表示有意想結親,她挑了幾個八字合適的,這王秀才的公子只是其中一個。
她接著再說起第二個,「這賀石強家是做油行生意,就是鎮上那家賀記油行,你應當也見過那小子,他是個能干的,十四歲就開始幫著他爹做生意,還做得有模有樣……」
沈大娘話未說完,高久思便擺擺手,「這賀石強性子苛刻,視錢如命,常克扣他們油行伙計的薪酬。」
沈大娘听她這麼說,只好再換一個,可接連說了兩個都被嫌棄,她不得已說到了最後一個。
「這丘成家是打鐵鋪,他爹在他幼年就過世,母親守寡多年,含辛茹苦將他拉拔大,因此他很孝順,對他娘的話可說是言听計從,從不忤逆。」
听見此人是個孝子,高久思當即便決定了,「就這個丘成吧。」
原本這婚事該由女乃女乃替她做主,但女乃女乃自那日從城里回來後,精神更不濟了,常常陷入昏睡中,她不想再讓女乃女乃費神,索性自個兒挑好人選,再把這好消息告訴女乃女乃就是。
見她總算挑上一個,沈大娘頓時眉開眼笑。
「勞煩沈大娘盡快幫我安排,最好能在一個月內把婚事給辦好。」高久思懷著一絲希冀,盼望著藉由自個兒的喜事,真能沖掉女乃女乃的那身病氣。
沈大娘頷首,「我知道你是為了給老太太沖喜,這事我會同丘家商量看看,再瞧瞧最近有沒有適合迎娶的好日子。」
「多謝沈大娘。」
隔天一大早過來陪著高曲氏用早飯時,高久思趁著初六還沒過來,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沈大娘說那丘成很孝順,我盤算著日後成親,把他娘也接過來同咱們一塊住,這樣一來,女乃女乃平日也能有個伴說說話。」
她向沈大娘打听過,這丘家住的地方沒她們這兒寬敞,等成親後,她打算繼續住在這兒,方便隨時照看女乃女乃。
听見孫女要嫁人,高曲氏蒼白的臉龐笑逐顏開,她總算盼到這一天了,細細問起那人的事。
高久思把從沈大娘那兒听說的事,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訴女乃女乃。
听她說完,高曲氏覺得這人還行,雖然他那樣的出身有些配不上久思,但最重要的是他孝順、人品好,這就夠了。
想起一事,高曲氏吩咐孫女,「你去那邊櫃子把最下層的抽屜打開,在角落里我放了只木匣子,你拿過來。」也不知是不是听見了孫女的喜事,她覺得精神似乎好了些。
高久思依言將那只十分精致的雕花檀木匣子拿過來,她發現這只木匣拿在手里還挺沉的,也不知里頭放了什麼。
高曲氏示意她擱在桌上,打開來看。
高久思抬手打開木匣子,頓時被里頭那滿滿的珠寶首飾給晃花了眼,震驚的月兌口而出,「女乃女乃,這麼多首飾您打哪來的?!」
看著那些首飾,想起已過世的夫人,高曲氏有些傷懷,「這些全是你娘留給你的嫁妝。」夫人無法親眼瞧見自個兒的女兒出嫁,她會替她看著,然後等下去見她那天,再告訴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