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蘭自欺地暗忖,郁間的情緒稍稍好轉,想了想,又走出莊外,來到峰稜邊的連綿長欄一側,冉千雪那身著紫衫的身影果真還佇立在那未走。
她小碎步地朝他跑去,冉千雪心思正恍,耳力依然靈敏,听見身後的腳步聲,眼前卻浮上另一張笑顏。
心口驀然一滯,扶在欄上的五指不由收緊,他別過臉,看見藍蘭巧笑倩兮地撲過來,撒嬌地圈住他的腰。
「千雪哥哥,你教藍蘭練劍好不?」
「下次吧。」他微笑,笑里卻有著顯而易見的敷衍。
藍蘭癟嘴,不依,「現在就練。」
冉千雪拉開了圈在腰間的柔荑,笑容清淺得太飄忽,像抹捉模不定的雲,讓藍蘭見了好心慌。
「千雪哥哥,你不喜歡藍蘭了?」
冉千雪模模她的粉頰,目光好似在瞅著一只愛寵,藍蘭之于他,是一種熟悉的習慣,兩人雖然親密,連睡覺都同榻而臥,實則仍未有過間的近身接觸。
與其說是親人關系,藍蘭更像是他養在身邊相陪的寵物,他疼她、寵她,放任她恣意撒嬌,甚至教授她武功以及使毒。
因為藍蘭伴了他近十年歲月,他對她了若指掌,自然全心信任,也就不會設防。
當時之所以會把洛秋水留下,只是一時來了興致,貪圖新鮮……她說喜歡他,他也不覺厭惡,甚至覺得她討好、示愛的模樣特有趣,便要了她。
冉千雪本就冷血無心,行事離經叛道,也從未在乎過他人的感受,強取豪奪不過是信手拈來,根本不必太多思慮,若是厭棄了,那便隨手拋之。
他以為洛秋水只是一個玩物,喜歡則留,不喜則丟,怎麼知道把她丟了之後,也一並弄丟了他心上的某些東西。例如,在乎、牽掛、惦念,這些他以為自己從未有過的情感,似乎全隨著她的離去逐一浮現,卻也隨之丟失。
「千雪哥哥?」見他許久不答,藍蘭著實慌了。
冉千雪微笑,可是眼中無她,目光又是渺渺如霧,收回撫在她頰上的那一手,轉身搭住長欄,不再言語。
放眼望著青盤峰上綿延一片的冷杉木,灰白凝著寒霧的晶藍天空,他眯了眯眼,心底浮上一個荒謬的念頭。
兩個月後。
昨晚下過一場鵝毛般的細雪,今早起來,一推開門,遍地皚皚白雪已經積至腳踝上方,洛秋水穿著厚棉裁成的短毛靴,包得像顆圓滾滾的肉球,小心翼翼地撥開腳邊的雪。今天是餐館開張的第一日,萬般馬虎不得,她興奮得整宿難眠,特地起了個大早。兩個月前,她是被江湖魔頭休掉的前妻,帶著從青盤峰上刮來的珠寶首飾,來到了城西鬧街上,頂下了一間鋪子,準備大展廚藝,大賺古人財。
這間鋪子不算大,一共兩層樓,樓下大廳打通之後十分寬敞,擺了十來張紅檜木桌椅,相當舒適,烹調的灶廚則是設置在後院,以利通風。
洛秋水站在餐館外,縮起脖子,搓著雙手,兩頰凍得嫣紅,左右張望。
由于還不清楚這門生意做不做得起來,所以她精省人事成本,在客源穩定之前,決定樣樣自己來,跑堂、伙計、掌櫃、廚子,一人身兼四職。
許是下過雪的緣故,天空特別柔亮,泛著晶藍,看上去很舒服,她仰著頸子呆望了片刻,腦中忽而閃過一雙湛輝的美麗眼陣。
她趕緊甩甩頭,拍了拍面頰,抹掉那些無濟于事的雜緒。
一列商旅拉著馬匹噠噠行過,領頭的馬夫飛快覷了一眼叫「麥當當」的招牌,皺起了眉頭,頭也不回地策馬奔離。
洛秋水連招呼還沒來得及喊出口,只能扼腕跺腳。
又等了片刻,一個推著板車的青年經過,不由停住腳步,面露三分好奇地瞅著那一臉振奮的姑娘。
洛秋水忙不迭地撲了過來,拽住青年的袖子,「今日餐館剛開張,頭三位客人有特別招待,客官,進來嘗嘗味道吧,不好吃,不用給錢。」
青年見她如狼似虎,抖了抖,忙撥開她的手,「不了,我不餓。」說完,拉起板車便拔腿急奔。
洛秋水蔫了,頹喪不已,回到屋里替自己斟了杯熱茶暖暖胃,與此同時,身後卻傳來了細碎的踩步聲。
客人上門了。
放下茶杯,她樂滋滋地轉過身,卻在見著那人的面貌時,臉上的笑容即刻凍僵,眉梢眼角的熱絡也隨之冷下。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妖孽前夫冉千雪,兩個月不見,記憶中的絕頂俊顏依然完美,一身絛紫錦衣,腰間佩玉,黑發如墨,連微笑都是絕美如仙。
她被萌暈了一下下,立刻回神,眼露凶光地反瞪回去。
冉千雪慢悠悠地踱入屋內,挑眉笑睨,聲嗓溫潤地道︰「不認得我了?」
「認得,不就是上輩子的冤家嘛。」她拔尖了嗓子,眼角眯起,演起了古裝劇里常見的刻薄大娘。
冉千雪笑了笑,逕自挑了個雅座坐下,環視了餐館內部一圈,贊許似的點點頭,讓洛秋水忍不住報以數記極度鄙視的白眼。
「閣下胃口與本餐館不和,還請移動尊駕,另覓他處。」她忍下口出惡言的沖動,盡可能擠出笑容。
「我想吃焦糖布丁。」冉千雪廢話不羅唆,開口便大剌剌地點菜。
「本店不供應。」她冷冷回道。
「那你都供應些什麼?」冉千雪抬眼微笑,目光灼灼,比以往都要來得熱烈。
洛秋水微微眯眼,攏緊粉拳,咬牙切齒地道︰「我們店里有供應專門負心毒舌面、殺夫糕、妖孽去死炒飯、魔頭掰掰不送拼盤……」
「听起來挺有意思的,那就各來一份吧。」彷佛听不出那一道道針對自己大作譏諷的菜名,冉千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她特別沖泡的紅棗枸杞茶。
你個死人頭,洛秋水大暴走,搶下他手邊的茶杯,潑辣地喊道︰「你到底來這里做什麼?還不快點滾回青盤峰看好你的藍蘭。」
冉千雪倒也不怒,面上依然笑若暖陽,「吃醋了?」
「你要是再不走,我保證你一定吃得到我的爆菊拳。」
「你的餐館開張第一天怪冷清的,我坐在這里可以幫忙招聚人流。」冉千雪大言不慚地笑道。
「才怪。」洛秋水啐了一聲,「那些人要是知道你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誰還會上門,你少在這里影響我開店,滾!」
她正宮娘娘的位置都已經騰出來了,他還不滾回去青盤峰跟蘿莉小三荒yin廝混做什麼?
想不到冉千雪竟然厚顏無恥地道︰「你若不說,又有誰會知道我是冉千雪?」
她怒道︰「我等會就在店門口貼張告示,順便幫你畫張人像,讓眾人瞧瞧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長得什麼模樣。」
他笑眯了眼,「這樣一來,你的餐館就更沒人會上門了。」
她心里那個窘啊,被他氣得蠢話連篇了,這妖孽一出現就沒好事,「反正我不想看見你,你快點出去。」
「可是我很想看看你。」冉千雪笑言。
「我看是想吃焦糖布丁才跑來找我的吧?」洛秋水酸了回去。
他還當真沉思了半晌,而後微笑點頭,「多少也有這層緣故。」
洛秋水見他大方承認,心上早該已經止血的傷口冷不防又抽痛了下。她又氣又惱,氣的是自己又被他牽著鼻子走,惱的是心底對他的出現竟然還存著一絲期待。
此人的血液是冷的,心肝是黑的,既然都將她踢出青盤峰了,又怎會再要她回去。心又苦又酸,為了避免自己再繼續蠢下去,洛秋水撤下怒顏,換上冷淡的神情,取來了紙條子和筆墨,伏案書寫。
這下子反倒換冉千雪奇了,不由笑問︰「你在寫什麼?」
「焦糖布丁的食譜,你拿回去,交給膳房的僕役,要他們多試幾次,總會成功的。」冉千雪唇邊的笑意逐漸隱沒,嗓音也沉了下來,「我想吃你親手做的。」
洛秋水才不理他,頭也沒抬,繼續寫著,「這個具體做起來其實並不難,僕役要是真不會做,你就派個手腳利落的過來我這,我親自傳授,保證三天之內就學會。」
「你沒听見我說的?」冉千雪的嗓音又沉了幾許,平滑如絲的眉宇也折出了紋路,「我只吃你做的。」
寫定停筆的洛秋水用手掮風,好讓墨跡快些風干,恍若未聞地抬臉,依然是面無表情,「誰做都一樣。」她心想,想把前妻拐回去當外勞?吃屎吧你。
「不一樣。」他目光灼灼,彷若兩簇烈火,奇異的熱度令她心悸。
她定定神,不想再被他左右情緒,低垂眼眸,將紙條子對半折好,手心微顫地遞了過去,「拿去。」
冉千雪湛著清輝的美眸微微一眯,他伸出手,卻扣住了她遞過紙條子的皓腕,「跟我回青盤峰。」
洛秋水冷笑,「回去給你當蔚娘使喚嗎?作夢,老娘我在這里開餐館,每天有數不盡的青年才俊可以調戲,又能賺進大把銀兩,樂得很,你少來給老娘添亂。」
食髓知味的混帳王八蛋!要不是他長了一張天仙絕色的臉蛋,她偏偏又是愛好呵護俊男美色的那種腐性,她早一拳毆過去,把他暴打成豬頭。
「跟我回去。」冉千雪皺眉重申。
「你的心頭肉呢?要是不看緊,等會又偷偷離開青盤峰,你可又要另外找人濫竽充數羅。」
冉千雪揚眉,笑問︰「你是因為藍蘭才不願意跟我回去?」
洛秋水自然是打死都不會承認自己在吃醋,「我們已經離緣了,已經沒有任何瓜葛了,你快點滾出去,我還要做生意呢。」
獅吼完畢,也不知是從哪里借來的蠻勁,她雙手猛地一推,絛紫色的頎長身軀直退了好幾步。
見狀,她更加賣力地將冉千雪推出店鋪外,也未再察看他的面色,趕緊將門關上。
等了又等,門外並無動靜,她轉身背靠門板,如釋重負地喘了口大氣,心底卻是說不出的濃濃失落。
哎,不想了,反正她跟冉千雪那妖孽的開始本就是個錯誤,做人就應該往前看,莫再回頭想,誰曉得日後還有多少鮮女敕可口的古代美男等著她染指。
硬是扯開了一抹安慰自己的yin笑,她低下頭,拭去凝在眼角的幾滴淚珠,將某道紫衫身影從腦海中抽離,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