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黃昏,彩霞滿天,陽光溫溫蒙蒙的,一點也不曬,山間的空氣又帶著一絲涼意,清風徐徐,在這時候放紙鳶最好不過了!
湖畔的草地上,傅無雙堅持親手放紙鳶,握著她那只小貓,迎著風飛奔起來,放線收線,技巧地拉扯著,很快地,一只可愛的小貓在天空抓著繡球玩。
另一只寧王的小豬紙鳶,可就沒飛得如此順利了,封曄幾次跑了又停,停了又跑,紙鳶總是才剛剛飛起便頹然墜落,害他不得不懷疑莫非皇兄在做紙鳶的時候動了什麼手腳,為何他這只就是飛不起來呢?
他嫉妒地瞪著傅無雙那只迎風翻翔的小貓紙鳶,明明自己年紀也大了,不該跟孩子一樣為這等小游戲賭氣,可他怎麼就覺得那麼不順眼呢?
也許是皇兄看著那女人的眼神太溫柔了,深情款款,就好像整個眼里心里只有她似的。
哼!
眼見傅無雙玩得累了,臉頰紅撲撲地跑到封旭身邊,玉手往前一遞,他很自然就接手替她放紙鳶,另一只手還順便抬起來,展著衣袖為她拭汗。
嘖嘖嘖!看來皇兄這肩臂上的月兌臼經過這段時日的休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啊,兩只手用得順暢利落得很,當著他的面跟美人曬恩愛曬得理直氣壯。
封曄忽然覺得刺目,心里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吃味從小苞自己最親的皇兄如今有了美色忘了親弟呢,還是羨慕他身旁有個貼心的紅粉知己陪伴,自己卻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總之,這兩人這種甜蜜蜜的畫面實在讓人看了心氣不順……瞧!周遭那些個負責護衛皇帝安全的侍衛一個個都識相地別開視線,不妨礙主子與美人親熱,顯得他這個插足于兩人之間的弟弟,越發地格格不入了。
封曄在這邊暗自神傷,另一邊玩得開心的傅無雙絲毫沒察覺,唇畔蕩起淺笑,明眸燦燦,似是對心愛的男人炫耀著。
看!我的紙鳶放得多好!飛得夠高吧?
封旭淡淡一笑,自然明白了她眼神涵義。「是我做紙鳶的技術好,教我的老師都說了,朕心靈手巧,是難得一見的天才。」
傅無雙聞言,嬌嗔地橫他一眼。
一個侍衛的馬屁之言你也信?
他幾乎听見她如是對他嗔道。
于是男人笑了,伸手揉揉女人的頭,滿臉愛憐。
他動作做得自然,自沒發現遠遠地有個身穿精致華服的麗人郁郁地咬牙看著。
麗人是林小儀,因多日未曾得見皇帝,听宮人說他帶了靜嬪和寧王,三人一同在湖畔放紙鳶玩,立即匆匆換衣著裝,為了吸引男人注意,放棄了平素淡雅清新的路線,刻意打扮得顯眼。
可莫說讓男人多看一眼了,就連她想走近幾步,他身旁那些御前侍衛都檔得嚴嚴實實,一點面子都不給她。
到如今她也不得不信了宮中那些傳言,靜嬪就是個狐狸精,怎麼也打不死,否則怎會謀害皇嗣如此的大罪,皇上也只是罰她禁閉兩年就放出來了,然後跟她在雨中騎了一回馬,就被她勾得從此留在留香閣,與她同寢同食、同游同樂!
尋思至此,林小儀臉色更加不好看,知道今日自己是不得近身御前了,憤然一甩衣袖。
「清荷,我們走!」
眼角余光瞥見那一道懊惱離去的倩影,傅無雙抿著唇,無聲地微笑。
她以為沒人看見自己的暗暗欣喜,殊不知封旭把她每一個細微的表倩變化都看在眼里。
「就這麼高興?」他不覺莞爾。
「什麼?」她愕然,揚眸望他。
「我命人不許林小儀靠近一步,她的面見都不見,你就如此歡喜?」
「啊?」
男人一雙眼尾微微挑起的桃花眸定定地盯著她,幽黑深邃,灼亮如星。
她驀地粉頰發熱。
自己的小心思原來都落入他眼底了!
她撇過俏臉,傲嬌地冷哼一聲。「干我何事?」
「不干你的事,你何須吃醋?」
她一噎。「誰、誰說我吃醋了!」
「好,你沒吃醋。」他笑著伸手捏捏她鼻頭。
她倏地退後一步,揉了揉被他捏得微癢的鼻尖,芳心枰評地跳。
他有多久不曾這般溫情地逗弄她了?就好像她還是將軍府那個俏皮任性的小泵娘,而他是她最仰慕的大哥哥。
雖然他什麼也不記得了……但,或許不記得才好,那些彼此的傷害與糾纏,他忘了不是更好?
她怔忡地望著他,眼波盈盈似水,流轉著無盡的懷念,以及難以言喻的惆悵。
他一怔。「為何這樣看我?」
她眨眨眼,正欲啟唇,忽地瞥見他扣在手上的棉線松了,一陣強風毫無預警地吹來,正好將紙鳶整個卷走。
「快、快!」她急喊。「要飛走了!快拉回來!」
封旭一凜,手臂用力拉扯,意欲重新控穩系線,可他沒想到曾經月兌白的手臂竟于此時筋肉抽痛了一下。
手掌頹然一落,紙鳶隨強風遠揚。
「旭哥哥!」傅無雙卻不再關注紙鳶的去向,她注意到了封旭眉間一個痛苦的抽搐。「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
「沒事。」封旭等手臂的抽痛緩了緩,眉宇亦隨之舒展。「就是這手……抽了下筋。」他有些陰郁地瞪著愈飛愈遠的紙鳶。「紙鳶飛走了,都怪我沒拉好……」
「沒關系,飛走就飛走了,旭哥哥沒事就好了。」傅無雙捧起他手臂,輕巧地使勁,為他揉散緊繃的肌肉。
他低眸望向那張因為焦急而略顯蒼白的容顏,心下柔情滿溢。「你剛剛叫我什麼?」
「啊?」她茫然望他。
「你剛才叫我‘旭哥哥’。」他溫聲提醒她。
是嗎?傅無雙臉紅,情急之下她竟把以前對他親密的稱呼喊出來了!她如今已年過雙十,再不是從前那天真爛漫的少女了,這樣喊一個男人,她忍不住羞澀。
她垂下眸,墨濃的羽睫像一對翅膀,彎彎地伏斂,竟有種乖巧惹憐的味道。封旭心一緊,下意識地便想展臂將這乖巧的女人摟入懷里,偏偏有人愛做程咬金。
「皇兄,看來連你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做的紙鳶呢!這麼不听話,說飛走就飛走了,哈哈哈~~」
封曄走過來,一臉調侃的表情。
封旭冷冽的眸刀砍過去。
封曄臉一僵,這才恍然驚覺自己似是破壞了什麼好事,干笑著往後退。「臣弟殺風景了,皇兄恕罪,臣弟這就快閃!」
語落,他轉過身,逃難似地飛竄離去。
傅無雙目送他倉皇的背影,噗哧一笑。「你這做人哥哥的也別太壞了,他可是你親弟弟呢!」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封旭貪看著眼前這張如花綻放的清甜笑顏,一時心醉神迷。
吃過晚膳,封旭被逼著在書房案前做功課。
功課是封曄留給他的,一大疊文武百官的畫像,並附有對他們每個人來歷背景、性格特質等等描述。
封旭不得不承認,他這個弟弟為了幫助他掩飾這不記事的毛病,費了很大的心力。
可他依然感到哀怨!
如此良辰美景,身邊又有紅袖添香,正該是曖昧纏綿的時候,為何他要在這邊學著認這些無趣的臭男人啊!
「無雙,我可不可以不要認了?」他轉頭望向一旁負責監督的美人,語氣不知不覺中噙著一絲懇求。
「不行!」美人臉冷心也硬。「今晚你起碼得認上十五個,並且背出他們的家世來歷,才算完成功課。」
「我瞧這一個個腦滿腸肥的,都長得差不多啊!有啥好認的?」
「那些可是為你做事、盡忠于你的大臣,你這般背後批評,就不怕寒了忠良的心?」
哇!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
「當皇帝還真不是人干的事。」封旭小聲咕噥。
「嗯?」傅無雙橫來一眼。
「沒事。」他低頭繼續背誦另一個臭男人的資料。
傅無雙看著男人低頭默然不語,彷佛帶著點委屈的模樣,眼珠靈動一轉。
自己也畫好幾幅仕女圖了,不如……
「你不想認那些男人,那來跟我認認女人如何?」
「女人?」封旭一愕。
傅無雙撇撇嘴,將幾張丹青在案桌一角拍下來。「這是我剛剛畫的,雖然不至于維妙維肖,起碼還是看得出特質……你就好好認認吧!」
封旭瞪著那一幅幅女人畫像,頓覺不妙。「這幾個是?」
「陛下後宮的妃嬪。」
呵呵,他就知道,難怪這女人語氣那麼酸呢,夾槍帶棒的!
「都是些什麼玩意兒?我不看!」他立刻擺出一副不屑的神態。
「你確定?她們可都是皇上的女人呢!要是回宮以後見到面認不得了,豈不尷尬?」
「不見不就得了?」
「如何能不見呢?我畫的這幾個可都是皇上現任或前任的寵妃,地位頂頂高貴重要的。」
「……」
「這位長得清秀高雅的是賢妃,原先是皇上當年在潛邸時的侍妾,一路陪著皇上您走過來,情分最深,如今中宮無主,便由賢妃掌鳳印。這位是麗妃,宰相府的千金,艷麗妖嬈,號稱是後宮第一美人。這是婉嬪,出身清貴名門,祖父和父親兩代都是國子監祭酒,桃李滿天下,而她本人更是溫柔婉約、純善可人,兩年前還是這宮里最當紅的寵妃……」
講解至此,傅無雙驀地頓住。
如此細細想來,從元後到他的每一任寵妃,似乎他決定親誰寵誰、提誰的位分,都是經過精密計算的,不是為了拉攏就是平衡朝堂的勢力。
這幾年,他竟是過得這般辛苦嗎?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看來這皇帝當真不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