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正確來說是晚上十一點整。
嚴子衛結束與國外客人的約會,回克德拿些資料準備帶回家研究。
出了電梯,卻發現辦公室里有個區域的燈還亮著,他走了過去,听到些微聲響從杜甄華的個人辦公室里傳出來,不用多想,一定是她正在為被砍掉的預算傷腦筋。
他揚起笑,手插口袋,來到她的辦公室門口。「妳這個主管的效率還真差,全公司都下班了,就妳還在這里浪費公司的成本開銷。」
杜甄華那雙以往總是填滿天真活潑的愛笑雙眼,此時以最準確的斜視角度,瞪向說風涼話的人。「也不想想這都是誰害的,我寧願早早回去浪費我家的電費,也不想在這里為了某人一時興起說出的數字浪費我的腦細胞!」
嗯,他看完那份預算表了,被自己砍掉一半的預算,的確……會讓她死很多腦細胞。
「妳一直都有選擇權,我又沒逼過妳。」好風涼的風涼話啊!
「惡魔!殺人不用刀的惡魔!」她給了他最適切的評語。
嚴子衛淡淡挑眉,低低笑了幾聲,沒有其余的回應。
听到他離去的腳步聲,杜甄華才停下不斷敲著鍵盤的雙手,疑惑地望向門口。
奇怪,每次她要是用其他的話來罵他,一定會被他反擊到內傷,可是只要罵他是惡魔,他總是這樣的反應,不怒反笑,偶爾還會輕輕搖搖頭,而且從未反駁過什麼,難道他對惡魔情有獨鐘?
突然意識到自己想偏了,她拉回心神,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對了,他這麼晚了還來干麼?
杜甄華好奇地離開座位,走出辦公室,發現他人不在外頭,那麼一定就在他的個人辦公室了。
她輕手輕腳走了過去,他的辦公室門沒關,她偷偷探頭看,他正一邊翻找桌上一迭迭的文件夾,一邊下意識地撫著胃部。
老實說,就算是這樣子的他,看起來也毫無弱點。
他十歲時母親就去世了,十五歲時父親也走了,他成了親戚之間踢來踢去的皮球,其他同年齡的孩子只顧吃喝玩樂逃學時,他卻要半工半讀籌自己的學費。在如此被打壓的環境里,他卻用大家不敢相信的速度,二十二歲就在商場上打出自己的一片江山,專門收購營運不善的小型企業,短時間內做好整合後,轉賣給大型企業,克德也是因為後期經營不善,才會成為他的囊中物。
當嚴子衛決定要收購克德時,曾有許多人勸他放棄,因為當時克德的債務簡直就是無底洞,在國際市場上早就臭名遠播,根本不可能有翻身的機會,但他仍堅持買下克德所有股東手上的股份。
杜甄華不知道該說他天賦異稟還是有驚人的神準眼光,她只知道他的潛力彷佛無窮盡,克德在他的帶領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重新振作,從每年的業績成長就看得出來,克德甚至比她父親經營時還要更好。
就這一點來說,在他還沒有把克德賣給別人之前,她是應該感激他的,雖然他是她口中的惡魔,但她還是不得不佩服他卓越的才能。
她是發誓過一定要超越他,但她又不免懷疑,是不是像他這麼有能力的人都是這般無情呢?她可不想變得和他一樣冷血。
至于她為什麼會知道他的背景?那是因為他們的父親原本還是朋友呢!
杜甄華還記得小時候嚴伯父和嚴伯母常帶著嚴子衛到家里串門子,嚴子衛小時候就長那副陰沉樣了,她哥哥和嚴子衛同年紀,不過哥哥打小就有自己的交友圈,所以兩人並沒有成為什麼莫逆之交。
事實上,嚴子衛打小就跟誰都不可能成為好朋友。
嚴伯父和嚴伯母膝下就他這個兒子,雖然不是太過溺愛,但也對他疼愛有加,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有一個佔據左臉三分之二顯眼的紫藍色胎記,其他孩子總會故意嘲笑他,導致他不愛說話,不肯與人親近,凡是活的、會呼吸的,好像都跟他有仇似的,他更不愛配合同年紀的孩子玩團體游戲。
于是,附近鄰居的小孩們都因為他沉默孤僻的個性故意欺負他、戲弄他,他總是不低頭、不反駁、不解釋,甚至任人誤會。
有一回,一個高個子男生說他像個女孩子,連打籃球都不會,就故意用籃球丟他,當高個子男生用第三顆球砸向他的臉時,他直接抓起高個子男生的頭去撞牆,對方的頭當場撞出一道流血不止的傷口。
大人很快就來處理了,所有人理所當然都罵嚴子衛莫名其妙動手打人。
拜托,那群男孩總共五個人耶,如果是嚴子衛先動手打人,他們都不會幫忙的嗎?嚴子衛是少林寺剛下山的武功高手喔?
當時,心直口快的她,是唯一一個幫他的人,其實也不能說是幫,她只是說出實情而已。
雖然大人們最後還是把錯都怪到不討喜的嚴子衛身上,但他連為自己說一句話都沒有,就算後來嚴伯父、嚴伯母關心地追問,他還是一聲不吭,讓人沒轍。
老實說,她也不喜歡他,不是因為他長得不好看,事實上,就算他左臉上有一大塊胎記,還是無損他的英俊,她不喜歡的是他的臭脾氣,他那雙漂亮深邃的眼眸永遠都不會正眼看人,總是散發著懾人的厲光,神情也老是帶著不屑輕佻,這樣的個性,就算長得再好看,也不會有好人緣的。
可是話說回來,就是因為他這麼倔,常讓她覺得受無妄之災的他挺可憐的,總是在拿出理智之前搶先站出來幫他說話,但結果都是她自己被氣個半死,因為那個惡魔不但不領情,有時還會慵懶地訕笑她一聲「雞婆」。
所以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嘛!活該他沒人緣,鬼願意接近他就不錯了。
但是,現在是怎樣?
杜甄華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左手拿著一杯溫開水,右手拿著胃藥,右腳已經舉在半空中,準備踏進他的辦公室給他送藥去,但是打死她都不會承認自己就是那只鬼。
「趕快吃藥啦!我可是很努力要把這間公司掙回來,你可別死在這里添穢氣。」動作又比理智快一步,藥和水都擺在他面前了。
她真不知道是要先廢了自己的手腳,還是打爆自己的腦袋。
原本在翻找數據的嚴子衛抬頭覷了她一眼,毫不領情的道︰「兩千五百萬還是兩千五百萬,別以為送個藥,我就會把另一半的預算還給妳。」
討人厭的家伙!
「哼,我沒那麼傻,送藥只是因為我是個有良心的人,你最好把整盒藥給吞下去,我會直接打給葬儀社的。」
他停下翻找的動作,因為胃真的痛到有點受不了,他拿起藥,配著水吞下去,水的溫度剛好,可以蓋過藥的味道。
小時候有一次被她發現他正在發高燒,那時為了趕去兼職的餐廳打工,沒時間去看醫生,但卻被她硬拉著到診所去,後來醫生開了藥,他原想直接扔進垃圾筒,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燒到神智有點不清楚,居然在她那雙死魚眼的瞪視下,硬生生地把藥粉倒進嘴里,霎時,整嘴的藥味差點讓他吐了出來,是她後來把冷水加些熱水,些微蓋過了那股嗆鼻的藥味後,他才有辦法硬吞下去。
「妳是晚上沒吃飯嗎?火氣這麼大,說話這麼毒。」整杯水都喝光後,嚴子衛調侃道。
「拜你所賜,我的晚餐就是搞不定那預算的怨氣,說來也真奇怪,這樣也能飽耶!」氣都氣飽了。
「妳天賦異稟,我無話可說。」
「你……」如果她的手中有石頭,絕對會對準他的頭扔過去的。
嚴子衛懶得再理她,找到資料後就要離去,經過她身邊時還涼涼的丟下話,「趕快用一用,不要浪費公司的電費,我可不認為妳那顆腦袋有辦法在一天之內搞定被我砍掉一半的預算。」
杜甄華氣得身子都在微微發抖了。「你……」內傷,真的會內傷。
她踩著非常用力的步伐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必須要用盡全力才有辦法克制自己不要摔掉那台不久前才換的新計算機。
杜甄華很認命的又掙扎了許久,一看時間,都快十二點了,她不投降也不行了。
也許真如姓嚴的所說,她的腦袋無法在一天之內搞定被他惡意砍掉一半的預算,但是她相信其他人也沒有辦法,所以絕對不是她的問題。
關上計算機,收拾好桌子,將辦公室設定自動上鎖後,杜甄華這才頂著渾渾噩噩的腦袋騎車回家。
將機車停好,坐上電梯,這時,她萬分感謝還好嚴子衛提供給她的宿舍有電梯。
是的,她住在嚴子衛提供的宿舍里,因為要存錢買下公司的股票,所以她咬牙接受了宿舍。
宿舍很好,好得根本不像宿舍,倒像飯店了。
這可是每層兩戶、大坪數的高級住宅大廈,不但有二十四小時專業的保全人員和管理人,還有頂級的公設,甚至附設游泳池,而歐式貴族的室內設計讓人回到家就不想再出門了,屋內有隔開的換衣間、鞋間,六十五吋液晶電視和家庭劇院放映設備,臥室是有柱子加簾子的大床,浴室里除了按摩浴白還有蒸氣室。
她不覺得自己是個物質很強的人,但每每在忙了一整天、暈頭轉向之際,回到這個宿舍,她真的覺得,這才是人的生活啊!
但她之所以必須「咬牙」接受,是因為、是因為……
「喂!拿去。」
她拿出鑰匙才要開門,對門的住戶剛好打開門,遞過來一個袋子。
「干麼?這是什麼?」她一邊問,一邊接過袋子。
「今晚跟客戶去吃飯打包回來當宵夜,但後來發現吃不下的廚余,我懶得拿下去倒,妳幫忙處理一下。」交代完畢,省下晚安,直接關門。
杜甄華拿著袋子的手抖呀抖的。廚余?廚余?!
現在半夜十二點多,在她被預算折騰了一整天之後,嚴子衛居然還要她處理他的廚余?!
她真的很想踹破他家大門,再進去踹破他那張俊臉,之後去踹破他的棺材。
但是,那道門太厚、太堅固,她的腳會先斷,所以要踹只能踹那袋廚余。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餓過頭的關系,嗅覺變得異常敏銳,「廚余」飄散出來的香味,讓她的肚子咕嚕咕嚕叫個不停。
呃……家里好像沒有泡面,也沒有零食了,如果她想吃東西,就要再下樓走到巷口,那樣就能順道處理這個廚余……好香的廚余吶!
理智是需要養分的,但她還沒吃晚餐,目前沒有養分,所以沒有理智是很正常的。
毫不費力地說服完自己後,杜甄華暫且忘掉志氣兩個字怎麼寫,拎著廚余回到溫暖的家。
包包隨地一扔,鞋子也來不及換下,饑餓催促著她馬上打開那袋廚余。
但是,一打開紙盒,她大吃一驚。
夭壽喔,這樣要處理掉?太暴殄天物了吧!
紙盒里不但有美味的炒飯,還有她最愛的菠蘿蝦球跟宮保雞丁,雖然有點冷掉了,但不減它的香味,這樣的東西就算被丟進垃圾筒,她還是會把它撿回來吃的!
呵呵呵,這就叫好心有好報吶!
嚴子衛那個浪費鬼,絕對會被天打雷劈的啦,活該沒口福!
杜甄華邊吃邊慶幸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