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已經成了近來的惡習,誰教現在就連金子都淨化不了她,只好找他淨化內心快要黑暗的她。
只不過這挺像是她遭人調戲,所以她又找了個中規中矩的男人調戲,藉以平衡自己。真是惡性循環,大大的不好,可是她一時還戒不掉。
「瀲艷,有人來了。」他低聲提醒著。
「嗯。」她知道,她耳力很好,剛才就听見有人踩著落葉而來,照這聲音听來,應該是竹音和香兒吧。
從他身上挪開,她回頭望去,果真瞧見香兒和竹音在林木縫中的身影。
「這兒這兒,香兒,我在這兒。」
「瀲艷,你今兒個可真是大出鋒頭了呢。」竹音一走近,話是對著瀲艷說,臉卻是一徑地對著應多聞傻笑,而應多聞只是微微頷首,退到一旁。
瀲艷挑起眉。「有嗎?」
「有,就連最擅長行酒令的巧蘭都插不上話,更別提綺羅臉都黑了。」竹音說著,不禁掩嘴低笑。
「是嗎?」唉唉唉,這樣真不好,她不該為了多攢點銀兩,又跟綺羅結下梁子,畢竟她與綺羅已相安無事好一陣子了。
但也沒辦法,誰要那個最卻又最大方的衛玉衛二爺又來了,她當然要想辦法從他身上多削一點,要不怎麼對得起如此賣力賣笑的自己。
「唉呀,瀲艷,你又長高了呢。」竹音突道。
「你現在才發覺?」竹音每次都是對著她身後的應多聞說話,當然沒發覺這一兩個月她抽長得可怕,就連半夜都會因膝疼而痛醒。
竹音定定地注視著她,然後湊近她道︰「菊姨有沒有請婆子教你一些事了?」
瀲艷眼角抽動了下,對竹音湊近卻沒壓低嗓音非常無奈。
漠視應多聞打量的目光,她淡定地道︰「有,說得可詳實呢。」無非就是房事,當然再加上一些教學,乏味得緊,可其他幾個與她一道听學的,倒是听得面紅耳赤。
有時她都忍不住疑惑自己明明才十四,怎麼淡定老成得像是七老八十?這真是樁怪事。
「那肯定要,你明年及笄了,到時候菊姨肯定會為了你辦得極盛大。」竹音說著,眸色復雜,輕拉起她的手,無奈地道︰「要是有人能替你贖身,那也是不錯的呢。」
「那價碼會高得嚇人。」她可是菊姨的搖錢樹,要菊姨放手,恐怕得要把金子迭得跟她一樣高。
「你啊,長得太快了,想藏也藏不了。」
「我也沒辦法呀。」從鏡子里,她可以看見自己含苞待放的美麗,而從那些男人眼里,她深深感到對將來的恐懼,就怕計劃趕不上變化,她永遠也逃不出天香樓,但她不能慌,她必須更沉穩,才能從而找到逃離的契機。
回到小院里,應多聞將她今晚的收獲遞上,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你和竹音方才在說什麼?」
瀲艷搖搖頭,隨口道︰「隨意聊聊罷了。」
應多聞微攢起眉,略微不快地道︰「我的傷已經好了,如果你想離開天香樓,我可以帶你走。」她明知道他什麼都听見了,卻還依舊裝糊涂,讓他置身度外。
「你的傷好了,可你又能帶我去哪里?我的籍帖在菊姨那里,沒有籍帖就請不到路引,我就離不開蟠城,待在蟠城我又能躲多久?菊姨和知府頗為交好,知府一旦下令,想找到我,難嗎?」
面對行事總是不慌不亂的她,應多聞真的感到萬分棘手。
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要硬闖,也不是不行,但就怕會惹來更大的麻煩,原打算先按兵不動,尋找契機,可現下得知天香樓的婆子開始教導她男女情事,他不禁心急,說不出的心慌。
「多聞,這事你就別多想了,橫豎還有點時間,我總會找到法子。」
「所以你並不打算坐以待斃?」他低聲問。
「廢話,能走我為何要留?」真是個呆子,問這什麼傻話。
應多聞暗吁了口氣。她平時閑散,似是早已對命運低頭,如今明白她自有思量,他真的是暗松了口氣。
「去歇肩吧,明兒個還有場酒宴呢。」明天那場酒宴是布商吳老板訂的,說是吳老板的六十大壽,找了知府大人和幾位往來的商賈上門作樂。這位吳老板出手雖不算闊綽,但絕對是個君子,她去上酒吹笛,倒不是樁麻煩差事。
要是能夠因此搭上知府這條線,說不定往後就能讓衛玉少騷擾,只雲知府不會和同等。
她暗自思忖著,未察覺應多聞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直到香兒端來洗臉水,他才無聲地退下。
偏偏有時就是人算不如天算,酒宴才開始,她這酒都還沒端到梅園,大廳里就有人找麻煩,而且還非常精準地擋在她面前。
「你就是瀲艷?」問話的是個美艷的婦人,但看得出有點年歲了,此時嫉妒的嘴臉讓她顯得有些猙獰。
瀲艷直睇著她,很想否認,免去麻煩,可問題是她行事磊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有什麼好怕人找碴的?「不知這位夫人找瀲艷有何事?」咳,她的花名是菊姨給的,所以她暫時不承認,也算是情有可原。
「還想裝蒜?你就是瀲艷!」婦人怒斥著,身後幾名家丁隨即訓練有素地上前。
瀲艷微皺著眉,不禁疑惑她怎能如此肯定她的身分?哪怕她花名在外,但不曾見過面,任誰也不可能如此有把握地認出她,可她卻非常篤定……不要吧,不會是有人設陷阱,惡意讓她難堪吧?
她略回頭睨了香兒一眼,就見香兒也是一臉百思不得其解。
「敢問夫人是?」她笑吟吟地問。
「一個賤妓有何資格知曉我是誰?」婦人哼笑著譏諷。
廳堂里人來人往,已經有人在竊竊私語,瀲艷微挑起秀眉,皮笑肉不笑地道︰「一個找賤妓興師問罪的女子,到底是清高到哪去了?」
「你!好利的嘴皮子,看我今兒個怎麼修理你!傍我打爛她的嘴!」婦人一聲令下,身後的家丁毫不客氣地將她圍住。
「喂,你以為天香樓是什麼地方,容得你這般放肆!」香兒挺身而出的護在瀲艷面前。
香兒看向左右,現場有花娘和甫上門的客人,然而卻無人伸出援手,甚至躲在一旁看熱鬧,也不知道有沒有丫鬟見情況不對,去將護院或菊姨找來……這事怎麼想都不對勁,哪這般巧,這婦人適巧在廳里沒有應多聞和其他護院時殺進廳里!
「這兒不就是專養些不要臉的賤妓之處?你要是不走開,連你也一起打!」婦人怒眉倒豎著,手一擺,一名家丁隨即扯住了香兒。
「你要做什麼,放手!」香兒尖聲喊著。
家丁隨即揚高手,毫不客氣地要往她頰邊揮下,瀲艷從旁閃出,縴手往他的肋骨到肩頭連拍數下,最終朝腋下的極泉穴一點。
就見那名家丁伸出的手瞬地垂落在身側,臉色痛苦地扭曲著。
瀲艷一把將香兒扯回,目光冷沉地盯著面前的人,低聲道︰「堂堂一個夫人怎會踏進聲色之地,甚至還命令家丁動用私刑?我勸你把人帶回去,否則事情鬧開,丟臉的就不知道是誰了。」
「你……你們幾個還不趕緊給我撕爛她的嘴!」
幾名家丁無暇顧及同伴,只能听令將瀲艷和香兒團團包圍,動手要對付她們。
就在這個瞬間,瀲艷的耳邊仿佛響起了一道溫柔又熟悉的男聲,對著她道——
「穴術本是不該教你的,但你是個女孩子,用最簡單的方式防身是最保險的,你要記住,只要是朝你正面來的,連拍周身幾個大穴,再直點極泉穴,對方的手短時間內絕對動不了,而後,你扭住來者的大姆指往側拐,他身形一歪,你用膝或腳朝下|身踢去,絕對能教來者倒地動不了,要是來者太強,為求自保,你想法子閃至其身後,朝人迎穴點下,要記住,若非不得已,別輕易點人迎穴,會要人命的……」
她順著聲音的引領,行雲流水地踏出腳步,縴手連拍一人幾個大穴,直入極泉穴,後頭隨即有人撲抓住她,她想也沒想便拱起肩,弓肘往後一撞,側邊連拍他胸口幾個大穴,握起粉拳毫不客氣地朝羶中穴而去。
「小姐,小心後頭!」
耳邊響起香兒的尖叫聲,身後一道陰影襲來,她想也沒想地蹲身,隨即後仰站起,用她的後腦杓撞在來者的胸口上,來者閃避不及,痛得滿地滾。
然,幾乎在同時,她的手被另一名伺機而動的家丁傍拽住,痛得她皺起眉,掙扎時,那家丁的手被人擒住,一把折扇往他的胸口一敲,一個聲音噙著笑意道︰「男人打女人,象話嗎?」
瀲艷抬眼望去,只見男人有雙潤亮的桃花眼,穿著一身月牙白瓖銀邊錦袍,儼如天上神只下凡。
她從不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長得這般俊美如花,要不是那一身英氣挺拔的身姿,光看臉,還真教人以為是女扮男裝。
「發生什麼事了?」
應多聞的嗓音傳來,瀲艷回神,這才發現捉住家丁的手的人是應多聞。
「莫名其妙被找碴。」她悶聲解釋著。
「不管怎麼說,這位姑娘,能否替我找間雅房歇會?」男人那雙會說話般的桃花眼盯著她,嘴上噙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問,輕輕松松將一群家丁推開。
「喂,你是誰,我這兒的事還沒了,你要將她帶去哪?!」婦人怒聲咆哮著。
「當然可以,我馬上替爺兒安排。」瀲艷壓根不睬那婦人,心知這男人是有意先將她帶開,省得那鬧事婦人不肯善罷干休。「香兒,找二掌櫃問問哪間雅房是空著的,我領客人進房。」
「是。」
就在香兒離開後,菊姨隨即趕到,一見到那名婦人,不禁嗤笑出聲。「我說牡丹,你不是說了再也不踏進天香樓,怎麼今兒個我卻在這兒瞧見你了?」菊姨一邊說,一邊擺手,要瀲艷先離開。
「有個狐媚子在勾引我家老爺,我能不來嗎?」
「說天香樓的花娘是狐媚子,小心給自己打臉。」菊姨哼笑著。
瀲艷听了個大概,猜想這位婦人恐怕也是從青樓而出,余光瞥見應多聞,雖面無表情,但她就是看得出他怒意正盛,只是她無暇安撫他,在香兒回來時,便領著出手相救的男人上了三樓的蘭字房。
「這位爺兒,先給您上酒,一會兒需要什麼盡避吩咐。」
「你能先坐下陪陪我嗎?」男子指了指身旁的位子。
「當然可以。」瀲艷很自然地就坐在他身側。
這教她身後的香兒不禁微揚起眉,疑惑向來與男子保持距離的她,今天怎麼坐得毫不猶豫。
面對男子那雙笑吟吟打量的桃花眼,瀲艷壓根不覺厭惡,笑容可掏地問︰「不知道爺兒該怎麼稱呼?」
「我姓李,行二。」李叔昂笑咪咪地道。
「李二爺,今日來天香樓是與人有約,還是——」如果需要另一種服務,她恐怕得要先離席,把菊姨請過來。
「我呢,是京城的牙行老板,要替客人找批澧酒,听說咱們王朝最有名的澧酒非蟠城的馮家酒莊莫屬,而馮家大爺好,是天香樓的常客,于是就想進天香樓踫踫運氣,不知道你听過這人沒?」李叔昂也不唆,開門見山地說起此行目的。
瀲艷聞言,不禁輕笑出聲。「李二爺搞錯了,想找馮家做買賣,該找馮四爺,四爺才是真正主事的人。」
「是嗎?」
「嗯,掌事的雖是馮大爺,但是澧酒買賣非得找四爺不可,只因這澧酒全都是四爺釀的。」
「原來如此。」李叔昂敲了敲折扇,正忖著要從哪方面著手時,又听她開口。
「巧的是,今兒個馮四爺也在天香樓里,要不我替李二爺引見吧。」
「成嗎?」
「當然成,四爺是個性情中人,你要是腦筋動得快些,能搭上他的話,想與他結交是不難的,買賣之事四爺也就不好拒絕了。」瀲艷忖了下,又道︰「李二爺懂酒嗎?四爺是個酒魁,每種酒都熟識得很,要是能以此搭話,那可就事半功倍了。」
李叔昂聞言,笑咧了嘴。「看來,今兒個我的運氣真好。」
「我的運氣也不差,才能遇到李二爺解危,如今幫你一把,也是禮尚往來。」當然,要是能給點賞金,她就更欣賞他了。
「要是這個買賣做得成,我絕對給賞。」李叔昂很上地道說。
「那我就先謝過二爺了。」不是她要說的,她自認為眼光獨到而且精準,這個李二爺絕對是個出手闊綽之輩,要是能搭上他,也許他就是她逃出天香樓的契機。
送李叔昂到一樓的楓字號房時,瞥見今兒個在梅園辦宴的吳老板正與那名喚牡丹的婦人在廳里爭吵,瀲艷揚了揚眉,心里明白了個大概,領著李叔昂進了楓字號,她串場吹了一支曲子後便抱著賞金走人,之後的留給李叔昂自個兒爭取。
才剛踏出門,就見菊姨朝自己不住擺著手,她立刻明白地往後走,直接回後院去,省得又出差池。
「小姐,今日這事不尋常。」走在回後院的廊道上,香兒低聲說著。
「我知道。」太多巧合湊在一塊,巧得教她不得不信這是人為操作。
「可又會是誰這般大費周章,事前差人聯系那婦人,事後又調開所有護院,甚至是應多聞?」
「這個嘛……」話到嘴邊,就見綺羅帶著幾名花娘正從轉角走出。瞧那方向,是剛從梅園退下。也是,吳老板人都在廳里,那宴席肯定是被打斷,擾了興致,才會讓花娘全都退下。
「妹妹,听說你方才給人欺了,不打緊吧?」綺羅徐步走向她,笑彎唇瓣問,身後的花娘隨即響起陣陣竊笑聲。「听說被罵得挺難听的,妹妹難過嗎?」
瀲艷露出比她還得意的笑,腳步不停地迎向她。「好姊姊可听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托那位牡丹的福,今兒個讓我撿到一個好客人。」
「是嗎?」
「是呀,姊姊。」瀲艷笑嘻嘻的,突地伸手往她頸間一拍。「有頭發呢,姊姊,我幫你拿下了。」
綺羅狐疑地看著她,壓根不知她葫蘆里賣什麼藥,正要再開口,卻發覺自己開不了口,而且頸間的血像是全往腦上沖,教她驀地軟倒在地,圓瞠的大眼瞬間蓄滿了淚水,身後的花娘全都嚇得趕忙圍上來查看。
瀲艷隨即再往同一處一拍,附在她耳邊低喃著。「好姊姊,別再惹我了,其實我脾性不怎麼好的,再惹我,下次就不只是如此了。」
「你……」綺羅開口,聲音恢復了,逆沖的血好似也平靜了下來,一臉驚懼地看向瀲艷,半晌說不出話。
「你們還杵著做什麼?姊姊身子不適,還不趕緊扶她回房歇著?」話落,便領著香兒越過她們而去。
走過了轉角,香兒上前一步問︰「小姐,你剛剛做了什麼?」
「也沒什麼,就嚇嚇她。」
「那不像是嚇啊。」綺羅的表情像是見鬼一樣,而且那一瞬間她的臉色漲紅到像是要噴出血來,怪嚇人的。
瀲艷笑而不答。要她怎麼說呢……有時她入夢時,會瞧見有人在她面前舞劍,雖說看不清面貌,但那男人的身影行雲流水般的姿態,就是教她感到莫名安心,而今兒個她仿佛听見他的嗓音,教導著她如何保護自己。
也許,應該說曾經有人教導過她,只是她全都忘了。
而那人到底是誰?她猜,應該是她的家人,非常親密的家人。
「小姐!」
「嗯?」踫的一聲,她像是撞上了肉牆,痛得她直搗著鼻子,抬眼瞪去,就見是面無表情的應多聞。「你杵在這里做什麼,怎麼不閃開?」
「……我以為你會停下腳步。」應多聞隨口胡謅。
他曾見過她多種噙笑的面貌,有著無數種風情,可他從未見過她的笑,可以讓人感覺如此地甜蜜……她在想什麼?想方才那個男人嗎?
「我、我在想事情,哪注意你在我面前。」說著,不禁暗惱香兒喊得太慢,她根本來不及反應。
「想什麼?」
瀲艷沒好氣地睨他一眼。「你今天話怎麼特別多?」平常不是很喜歡裝啞巴,什麼時候也學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應多聞直睇著她半晌,轉了話題問︰「你懂武?」
「不懂。」
「今兒個在大廳上,我遠遠的瞧見你對那人拍打了幾下,不像是正統武學,可是那人卻突然軟倒在地。」他是絕不相信她有那把蠻力,可以對個男人拍打個三兩下,就讓對方倒地。
而且她臨場的反應極快,壓根不像個生手,這一點教他意外極了。
「我也不知道,腦海中有人教我,還說那個叫穴術。」她想跟他說應該是無妨,畢竟香兒壓根不懂武藝,跟她說也是白搭。
「穴術?」他詫道。
「你也听過?」她喜出望外地道。這樣一來,也許她可以靠這項武技找到自己的家人!
應多聞不自覺地蹙攏眉頭,無法理解她怎會習得穴術。穴術是大內不外傳的技法,是皇族才有資格習得的一種閉門武學,她又不是皇族,又是女子,怎可能學得?
「你的臉色怎會這麼難看?」干麼,這是不該學的武技嗎?
應多聞回神,不再細思。「沒事。」
「沒事?你看起來很有事,不說的話,我就讓你倒地不起喔!」雖說她記得的只有一部分,但只要在對方沒防備的情況下,她得手的機會是很高的。
「你……姑娘家說話有點分寸。」他沒好氣地道。
「誰要你瞞我?你明明就識得我這個人,卻絕口不提我的過去,如今提個穴術,你又什麼都不說,我心里當然不舒坦。」她不問,是因為她知道他根本不會說,就不知道他到底是為什麼不說。
「我並不識得你,只是因為你長得像故人,一時錯認罷了。」這話里真真假假,而他希望她當真,從此以後不再試圖想起過去。
「是嗎?」說真的,她不太相信,但他這般堅持,她又能如何?「不過,今兒個是我頭一回在腦袋里響起那般真切的聲音,說不準有一天我的記憶會恢復呢。」
說著,她便徑自往前走,應多聞趕忙跟上,又听她道︰「他一定是我的家人,他舞劍舞得極好……我不會說,但只要看見他的背影、他的姿態,我就覺得很安心。」
她愈說愈神往,他愈听眉頭愈皺,思忖著她說的到底是誰。她的父親並不懂武,甚至她根本沒有手足,她要上哪去瞧個男人舞劍?
「對了,你會用劍嗎?」她轉頭問著。
應多聞回神,應了聲。「一般武器都有學過,槍和劍是最基本的。」頓了下,他假裝漫不經心地問︰「你說,你瞧見那人的背影……在哪瞧的?」
「夢里啊,我在想,連作夢都能夢見他,那就代表著他在我心中的重要性。」她毫無道理地篤定認為。
進了小院後,她瞥見一旁草地上有斷落的樹枝,隨即撿起遞給應多聞。「欸,舞一段劍給我瞧瞧。」
「練劍不是舞劍。」應多聞的眉頭已經快要擰出一條溝來。
「隨便,練一段讓我瞧瞧,把這樹枝當劍。」
應多聞萬般無奈地接過樹枝,在手里掂了兩下,隨即退上幾步,吸口氣,手中的樹枝挑抹了數下,驀地樹影中的他移步迅疾如電,回身挑劈,側身收氣,一個翻轉,只見樹枝如蛇信般地鑽動,剛硬之中噙著柔勁,像支舞卻染著噬人殺伐之氣。
瀲艷看得失神,雙眼追逐著他的身影,仿佛曾經她也是這般追逐著某個人的身影,然她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但她不急,如果老天不讓她想起,她就算想破頭也沒用。
不過,不得不承認,對于身懷武藝的人,她是真的特別有興趣,此時的應多聞在她心中往上提升了一個層次,好看的不再只是外貌。
見他收劍吐納,她連忙拍手叫好,得到的是應多聞那無奈如哄小孩般的神情。有什麼關系,反正她確實還是小孩子,被哄,她一點都不排斥的。
「多聞,你真的有一身武藝呢。」她邊拍手邊開心地走上前,誰知腳下不平讓她一拐,眼見就要撲地而去時,下一刻她已經落在他溫熱的懷里。屬于他的男人氣息帶著微微汗味襲來,手搭在他肌理分明的手臂上,她這才發現這個年輕人正偷偷地成長著,抬眼睇著他,和初見面時相比,他的臉龐月兌了點稚氣,線條越發剛毅有型。
「怎麼連路都走不好?」應多聞將她扶起,收回橫在她胸下的手臂,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臉。
「還不是你害的。」她咕噥著。
「又我害的?」
「對,只要我過得不好,我有點閃失,全都算在你頭上。」她佯裝習蠻地道,卻見他神色恍惚了起來,不禁抓住他的手。「怎麼了?我說笑的,你當真了?」
然而,就在她握上他的手時,他如遭電擊,猛地甩開她的手。「我累了,先回房了。」
話落,頭也不回地先進了側房。
瀲艷楞在原地,偏著螓首想了下,問著一直在身後的香兒。「香兒,我又是哪句話惹了他了?」他真是個古怪的人,看起來也不是個喜怒無常的,可偏偏有時卻陰陽怪氣的。
香兒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麼跟這個少根筋的小姐說,方才那千鈞一發之際,應多聞的手臂可是橫過她的胸下……算了,既然小姐無感,應多聞又沒點破,她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吧。
「小姐逗人要有分寸。」最終,她給了中肯的建議。
「也還好吧,我有馬上澄清了啊。」這麼禁不起玩笑嗎?
嘖,這年紀的男人,真教人模不準。
翌日,瀲艷比往常還要早上工,因為菊姨差人來喚她,說是李叔昂要離開蟠城,特地跟她告別。
待瀲艷一進屋,發現屋里除了李叔昂,還多了兩個男人,心里狐疑卻沒問出口,一入座便先替李叔昂斟了酒。
「李二爺談成買賣了?」
「托你的福,馮四爺很爽快地給了一批貨,讓我可以回京交差。」
「所以李二爺要回京了?」她問。
「不,還要去一趟掏金城談一樁買賣,回程時,我會再過來天香樓見你。」李叔昂一見她便笑眯了桃花眼,擺了擺手,要身後兩個男人先退出房外。
「屆時瀲艷必定恭迎二爺。」瀲艷笑吟吟地道,隨即又問︰「二爺要兩位隨侍到外頭守門,是要跟瀲艷說些不讓人听見的話嗎?」
李叔昂聞言,簡直是一整個眉飛色舞。「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我呢,看中你了,如果可以,我想帶你回京。」
瀲艷楞了下,沒想到他竟是想替她贖身。
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她絕不會錯過!
「不過,在這之前,不知道你能不能……」李叔昂打開擱在桌面的包袱巾,輕輕地推向她。
瀲艷不解地看著里頭的布料,抑或者是衣衫,听他道「能為我換上這一襲衣衫嗎」,瀲艷沒抬眼,長睫微顫了下。
難道說,她看走眼了?這位李二爺根本是個下流的登徒子?
「還有這個,是昨晚你替我引見馮四爺的謝禮,要是你現在肯換上這襲衣衫……」李叔昂從身旁的椅面取來一只木匣,一翻開,里頭裝的是銀燦燦的銀錠,再加上他從身上解下的錦囊,一打開,里頭盛滿了金luo子。「這些都是你的。」
瀲艷微眯起眼,撇嘴無聲哼著。
拿金子銀錠買她?以為她會動心嗎?
打從菊姨差人說李叔昂要見瀲艷,應多聞一直隱隱感到不安,尤其菊姨還刻意不讓香兒跟隨,更教他倍感不妥,偏偏菊姨故意發派了他工作,硬是不讓他靠近二樓的梅字號房。
只是,都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卻依舊不見瀲艷的身影,他丟了手上的差事,繞了點路,從一樓直接躍上二樓的欄桿,卻見轉角處的梅字號房外竟站了兩個男人,這陣仗怎麼看都不對勁。
難道,那個長得一臉桃花樣的男人打算對瀲艷用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