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支撐不住,她眼前一黑,旋即往後倒去。
倒在一個擁有熟悉氣味的懷里。
她努力睜開雙眼,想確認這氣味的來源,卻發現映入眼簾的面孔,為何充滿悲傷與不可置信呢?
即使力氣即將耗盡,她還是使勁抬起手,撫上徐家聿緊繃哀戚的臉龐,但終究還是無力地滑落,留下模糊的血手印。
「徐家聿,我想問你……」她深深地望著他,臉上綻出一抹微笑。
「不要說話!」徐家聿緊緊擁住她,深怕稍微松手,她就會消失不見。
淚水順著剛毅的輪廓滑下,滴落在她的眉心,燒灼著兩人的靈魂。
「可是我怕……沒機會問了……」眼前越來越黑,說話也越來越費力,她用意志勉強支撐,如果這是最後的機會,就算耗盡生命,又有什麼關系呢?
「救護車就快來了,我拚了命救你,你一定要撐下去——」他的聲調顫抖且帶著鼻音,心急如焚,恨不得抱起她直奔醫院。
張芳妤搖搖頭,她已經看不見他了。模索著找到他厚實的手掌,緊緊握住,像是抓住最後的浮木。
「怎麼樣……才能讓你……像記著鈴木真依一樣……」她疲憊地閉上眼,用最後的力氣,吐出心中最後的疑問。「記著我……」
她蒼白的手滑出他的掌心,垂在身側,腦海中僅剩下最後一絲意識。
她終于還是問了,可惜,已經听不見他的答案了……
感覺到懷中的人不再有任何反應,徐家聿心中緊繃的那條弦,終于斷裂。
「不——」
滴——滴——
四周是一片冷漠的白,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氣味,規律的機器運作聲,讓這空間不那麼死寂凝結。
呼吸器罩在張芳妤沒有血色的臉上,襯得她的臉格外柔弱小巧。她的呼吸很輕,輕得彷佛隨時會失去聲息。
好像陷入了極深沉的睡眠,她的眼皮不曾睜開,更不曾翻身,就這麼靜靜地躺著,躺在一片白茫茫的背景中。
隔著玻璃牆,面容憔悴的徐家聿痴痴凝望,期盼她就算動一動手指也好,別總是無聲無息地躺著,讓他揪緊了心,卻又無能為力。
「仲豪、仲豪啊!」
背後驀地傳來的呼喊,拉回了他的思緒,徐家聿轉身一看,一對中年夫婦走了過來,帶著焦急的神色,卻在看清他的臉時,雙雙愣了一下。
「走錯了嗎?」中年男子問著眼眶泛紅的妻子。
「沒錯啊,護士小姐說是這里啊!」
徐家聿看著他們,想了一下,大概猜到他們是什麼人。
「請問是張芳妤的家人嗎?」
听他這麼問,中年夫婦對望了一眼,連忙答道︰「是、是,我們芳妤呢?」
一說到女兒,他們顯得格外倉皇著急,盼望著能盡快見到她。
徐家聿指指前方,中年夫婦立刻靠了過去,透過玻璃牆,看見一動也不動的蒼白人兒,頓時老淚縱橫。
「芳妤啊……」張母泣不成聲,雙手貼著玻璃,恨不得馬上飛到女兒身邊。
張父攙扶著她,臉上也是兩行淚水,卻得強自忍住,支撐著深受打擊的妻子。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終于接受眼前的事實,即使心中依舊悲痛,但情緒已漸漸緩和,只是淚水仍兀自掉個不停。
張父留意到徐家聿的存在,打量了他一下。
他不認得他,也不清楚他為什麼會在這里,不過,這年輕人神色看起來相當疲憊,眼中還泛著血絲,在他們北上趕來醫院之前,應該已經在這里守了很久吧!
「請問,你是哪位?」
「啊,抱歉,我忘了自我介紹。」雖然生理與心理,都承受著極大的壓力與傷痛,但他仍保持著和善的表情。「我是徐家聿,是這幾個月以來一直負責保護……張小姐的警察。」
一時間,他竟不知該如何稱呼她。
「你是警察?!」張家夫婦都非常訝異。「為什麼芳妤要警察保護?那仲豪呢?怎麼沒看到他?」
「是,我是警察,但我卻……沒能保護她。」
他深吸口氣,壓抑著內心躁動的情緒,在她的父母面前,將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說明清楚。
做完筆錄的那一晚,張芳妤離開警局沒多遠就被狙擊。這一次,子彈很準確地擊中她,而非像之前僅是帶著警告意味的威脅。
子彈貫穿了胸口,離心髒不到幾公分的距離,失血過多加上短暫休克,原本體力已十分衰弱的她,陷入深深的昏迷。
還以為抓到黑鷹,追殺事件就告一段落,沒想到在所有人松懈的時候,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唉。」張父深深地嘆了口氣,他的目光落在女兒身上,身為父親的憐愛與不舍表露無遺。「這不能怪你,是我們芳妤的命,她注定要遇上這個劫難。」
他輕輕摟著妻子,在心里祈禱上天能保佑女兒,讓她度過難關。
「對了,仲豪又到哪去了?」剛剛這年輕的警察,並沒有提到何仲豪的下落。
「他……」徐家聿既猶豫又無奈,不知該怎麼告訴他們這個事實。
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張父突然變了臉色,滿臉驚恐。「難道他……」
「不。」他知道張父想到了什麼,連忙開口否認。「何先生受到很大的打擊,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情緒非常不穩定。我們已經安排了醫生為他診治,相信只要休息一陣子就沒事了。」
張父听了,很感慨地搖搖頭,發生這樣的事情,不能怪何仲豪會有如此反應。
正常人遇上了這樣的刺激,能不受影響實在太難了。
但是,張父隱隱覺得,這個警察好像不只是負責保護女兒而已,看他憔悴的臉色,透露出一點異樣,在現今的社會環境中,他不相信仍有這樣鞠躬盡瘁的人。
就好比現在,他們交談結束後,他的目光就一直放在女兒身上,憂心的神情,又豈會存在單純的保護者和被保護者之間?
一想到這里,張父心里生出莫名的信任,有些激動地拉著徐家聿,哽咽道︰「我們芳妤拜托你了……」
張母也用帶著期盼的淚眼望著徐家聿,對他們來說,他就像是大海中的一根浮木,一個寄托。
「兩位別這麼說,我會盡我所能幫忙,醫院方面,也會請上級多關照的。」
于公于私,他都沒有辦法放下張芳妤,因為他早已決定,要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護她。以現在的情況看來,能擔負起這個責任的,也只有他了。
好不容易安撫了張家夫婦,在進入病房探視過張芳妤後,兩人又是一陣聲淚下的請求拜托,經過徐家聿再三保證,他們確定女兒有人照看,且暫時無礙,才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鄉下。
再回到醫院已是深夜,徐家聿仍守在病房外,不曾合眼,他的身體其實已經相當累了,卻還是無法放心休息。
「我沒有對你父母坦白,你會怪我嗎?」隔著玻璃,他輕輕問著。
醫生說,只要她醒來,就能月兌離危險期;換句話說,若她始終昏迷,或許在眨眼間,微弱的呼吸就會中斷。
這也是他無法離開的原因。
每次可以進入病房的時間,他總是在她耳畔呼喚著她的名字,握著她的手,想把生命力傳遞給她,可是她始終不曾響應,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一想起她昏迷前,仍堅持問完的傻氣話語,他的心就難以克制的顫動。
原來他們都默默地望著彼此的背影,期待對方會先伸出手,那種想愛卻又不敢愛的矛盾,一直在折磨他們。
他心里的感覺很復雜,現在她屬于他了,他應該要很滿足、很幸福。可是,現在的他卻痛得喘不過氣,因為,她無法響應他的感情。
至少,她也該給他回答的機會。
「求你……」他閉上眼,壓抑著即將潰堤的情緒,低聲喃道︰「別讓我用這種方式記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