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架不住她充滿祈求的大眼,他沉下眼,沉默了片刻,才喁喁細訴那段往事。
一年多前,他是毒品偵察科第二分隊隊長,對工作充滿熱情與沖勁,雖然常因此被學長們說不夠沉穩,但憑著這股熱誠,他破獲了許多販毒走私案,深受上級嘉獎。
在一次的臨檢中,他認識了鈴木真依,他被她單純美好的氣質吸引,也對她展開追求。
但某次出游時,被他抓過的毒販挾怨報復,綁架了他和鈴木真依。毒販在他眼前折磨鈴木真依,替她施打毒品,甚至還想玷污她——
從此以後,那段被綁架的記憶成為他的夢魘,讓他意志消沉,並從前線退了下來,情願從事枯燥無味的文書工作。
「所以,你就拚了命地練搏擊和槍法?」
「你怎麼知道?」徐家聿挑眉,質疑的眼神看得她一陣心虛。
糟了,她明明答應楊警官絕對不說的!
「我、我猜的。」她嘿嘿笑著,掩飾自己不小心月兌口而出的秘密。「你繼續、繼續。」
「你猜得沒錯。我被那段記憶折磨著,瘋狂地訓練自己,像是一種精神上的彌補。」他頓了下,感嘆著過去的日子。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因為張芳妤,他再次遇上了鈴木真依,看到她現在過得那麼好,心里那個根本不必要存在的遺憾和愧疚,頓時都煙消雲散了。
也因為這個機會,讓他徹底看清過去的那一段感情。
其實他一直都明白,鈴木真依並沒有喜歡過他。至于他,只是因為對那段美好時光還有眷戀,以及受到綁架事件的沖擊,兩者間極大的落差,教他始終無法忘懷罷了。
「那——」張芳妤猶豫著要不要問出口,像是既期待、又莫名有種害怕听見答案的掙扎。「你現在……還喜歡她嗎?」
「嗯。」他點頭微笑,那笑容里有的只是單純想起故人的喜悅。「我不會忘記她,也不會忘記——她身邊已經有了守護她的騎士。」
他的話讓張芳妤沉默了好久。
為什麼听見這些話,她心里有一絲的竊喜?是不是她太投入屬于他的這個故事中,以致于看著他的側臉時,心中竟有著莫名的悸動?
她低著頭,試圖厘清糾纏的思緒。
而徐家聿則仰望著天空,心里浮現的,是剛才她仔細听他述說往事時的表情。
從期待、緊張到迷惘,讓他不得不分心留意她的反應,她閃動著各種情緒的眼眸,始終沒有離開過他,那麼專注地望著他,而她雙眉微蹙、微微憂傷的神態,竟教他有一剎那的震顫——
彷佛是回憶里那種酸甜的滋味,重新被喚醒了。
這一夜,風吹來了轉變的信息。
前陣子張芳妤一直嚷著要去拜拜,好去除一身霉運,卻始終沒有機會。
既然前幾天徐家聿都已經答應陪她去超市和公園了,那麼再去拜拜,應該沒什麼關系吧?
「拜托啦!我保證假日會乖乖待在家里的!況且你也說了,在人潮多的地方相對安全,加上你的保護,不會有事啦!」
張芳妤打好了如意算盤,先去廟里拜完以後,接著再去逛個夜市、吃晚餐,然後慢慢散步回家,多麼愜意呀!後面的行程她沒有說出口,因為那想必會被駁回,反正先出門要緊,到時候再耍賴,或許會成功也說不定。
不過……她覷了眼徐家聿的表情,他似乎不太高興。
沒關系,最近她發現,只要她擺出一副哀求貌,再裝一點點可愛,幾乎都能教他讓步。
果然,她明亮閃爍的黑眸,以及楚楚可憐的表情,都令他無法抗拒,徐家聿無奈地妥協,點頭答應她的要求。
「但是,拜拜完要馬上回家。」這是他的最後底線。
「沒問題!」
她開心得像是要跳起舞似地,臉上的笑容像朵花般綻放,連腳步都像只跳躍的小麻雀,徐家聿看在眼底,也被她的愉悅心情感染了。
任誰悶了那麼久,都會有相同的反應吧!
只是這愉悅心情,在他看見那座廟宇時,頓時凍結。
見到他錯愕的表情,張芳妤也有點尷尬,可是她也是不得已的啊!
因為,雖然這廟宇主神並非月老,但卻是大台北地區,以供奉月老聞名的。
「呃……這是離我家最近的一間廟,所以……」
「嗯。」他沒多說什麼,畢竟,他也考慮過她目前的處境了。「快去吧!祭拜時間好像快結束了。」
「你也一起來吧!我想你們當警察的,更需要神明的庇佑,就算只是求個心安也好。」
雖然他不信這些,但正如她所說,求個心安又有何妨?
點燃香束,張芳妤閉上眼,在心里默默祈禱,希望自己別再這麼倒霉,希望快點抓到追殺她的凶手,希望……
希望可以再和他多相處一點時間。
一想到這里,她忍不住睜眼望向在另一頭膜拜的徐家聿,久久無法收回視線。
為什麼,她的目光總是停留在他身上?
為什麼,只是站在他的身旁,就覺得很安心?
為什麼,她這麼希望再見到他的笑容?
一種酸酸的感覺縈繞在胸口,好像有塊石頭壓著,有一點點痛,一點點苦澀。
她舉起香束,再次望向眼前的神像,在心里說出最後的期望。這一次她祝求的對象已經不是原本的主神,而是另外一邊的月老。
「拜完了嗎?」
徐家聿的聲音突然在身邊響起,令她嚇了一跳,張芳妤像做壞事被抓到一樣,心跳和呼吸都亂了,臉上還泛著一絲窘迫的紅暈。
「拜完了、拜完了。」她連忙把香束插進香爐中,然後合掌再膜拜一次。
「走吧!」
跟在他身後,望著他的背影,她心里有一點點不安。好像再不追上去,他就會毫不停留地往前走,走出她的世界。
正當她猶豫時,徐家聿轉過頭來,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怎麼了?」
見到他停下腳步等她,方才心里的小小擔憂立時隨風飄散。
「沒事、沒事。」
她綻開笑容,連忙加快腳步,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徐家聿才又邁開步伐。
「接下來要去買晚餐?」
听他這麼問,張芳妤立刻想到出門前的如意算盤,心情不自覺變得輕松,臉上漾起的笑容更甜。
「是啊!我們去逛夜市吧!」她指著不遠處燈火明亮、人潮聚集的地方。「你想吃什麼?」
聞言,徐家聿眉頭好像擰了個結。
這麼久的相處下來,他已經知道這女孩的個性,想必進了夜市,就會順便在那里解決晚餐;解決了晚餐,就要順便逛一逛,消化消化。消化完了,再順便……
對,無止盡的「順便」。
他不該如此沒有原則,更不該任由她隨心所欲,毫無危機意識地想出門就出門,想逛街就逛街。現在她的身分,是被黑道下了狙擊令的目擊證人,而他應該要做的,就是避免一切讓她可能暴露于危險的機會!
所以,他只想快點結束這次外出,快點回到她那有周全保護的家,以確保她的安全。
看到他又變得緊繃的臉,張芳妤心里有一些愧疚。
她今天是不是太過分了?他是不是真的生氣了?
「我……我們包碗面回家吃吧?」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她一副動輒得咎、戒慎恐懼的模樣,讓徐家聿反而有些不忍心。
誰教他只要一想到關于她的人身安全,就忍不住認真介意起來。
暗地里嘆了口氣,他告訴自己,就再縱容她一次吧!最後一次。
放松臉部緊繃的線條,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嚴肅。
「想吃什麼就吃吧!出門前我答應過你,你也要遵守自己的承諾。」
「真的?」她還是很不放心,很擔心因為自己的任性讓他為難,忐忑的眼神直盯著他,想再次確認。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想讓他不開心。
「真的。」為了證實他的話,徐家聿率先往夜市走了幾步。「你再不過來,我們就真的直接回去了。」
「來了來了!」張芳妤怕他又反悔,趕緊追了上去。「我、我想吃牛排!」
徐家聿故意偏過頭,不去看她的表情。「在夜市吃牛排?」
「感覺很不一樣的!你相信我嘛!」
她直覺地拉住他的手臂,卻沒有發現他眼里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
她馨軟的身子貼近,徐家聿壓抑著內心的悸動,才能忍著不抽出自己的手臂。
「那就走吧。」他往前走去,順勢讓自己月兌離她的攀握。
夜市里人潮擁擠,寸步難移,加上張芳妤個頭嬌小,徐家聿掙月兌她的攀握後,後面的行人立刻乘隙鑽過兩人之間,他們的距離漸漸被拉開,既無法停下腳步,一邊還被人群推著往前走。
徐家聿人高馬大,在人群中很顯眼,明明就看到他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卻怎麼樣也到不了他身邊。
張芳妤慌了。
「徐——」張開喉嚨高喊,聲音馬上就被嘈雜的叫賣和交談聲蓋過。
不行,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喊到沙啞,他也不會听見的。
她深吸一口氣,想利用自己嬌小的優勢,努力鑽到他身邊。
雖然被突然涌入的人潮隔開,但徐家聿一直注意著她,沒讓她離開過自己的視線,只是有點後悔,剛剛為什麼要甩開她的手。
現在她明明近在咫尺,卻像遙不可及一樣,伸長了手也構不到她的衣角。
徐家聿發現,張芳妤正努力的鑽過人潮,往自己的方向而來,只是這小女人竟只是看了個大概的方位,就低頭猛鑽,也不看看身邊的人,轉眼就要從自己面前鑽過去了!
他正要揪住她的時候,卻被人從後面猛然一推,不但擠開了他伸出的手,也把她小小的身軀擠向一旁的攤販。
「啊!」張芳妤先是撞上攤販的桌角,重心不穩,眼看就要倒向擺滿湯湯水水的桌面——
此時她想到的,是自己怎麼還是這麼倒霉,才剛祈求神明保佑她,馬上就遇到了這種慘事!
瞬間,周圍好像靜默了幾秒鐘,立刻又恢復了吵鬧。
她緩緩地睜開眼,發現自己的身體維持著傾斜的姿勢,而一只長臂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長臂使勁一拉,張芳妤回復了站姿,只是差點撞進了一副寬厚的胸膛。
呼!還好,看來神明還是有保佑她的!
「回家。」
正當她驚魂未定地喘著氣時,頭上傳來又冷又硬的聲音,她還來不及抬頭看他的表情,她的雙肩就被緊緊扣住,整個人被他護在胸前,兩人間幾乎沒有空隙。
灼熱的體溫熨燙著她的背,讓她害怕緊張得不敢說話,更別說回頭看他。
穿過重重人牆,一直到離開夜市後,臉色相當難看的徐家聿才松開「箝制」。
幸好平日訓練有素,及時撈到了她的手,否則現在她大概一身狼狽,還得賠償攤販損失也說不定。
還好她只是被人群推擠摔倒,要是歹徒趁機動手,那該怎麼辦?
從一開始他就不該心軟、不該縱容她,在外面逗留這麼長的時間,都足夠讓歹徒動手解決她,並且從容離去了!
看到他一臉冷凜,張芳妤心里也很後悔,她咬著唇走近徐家聿,猶豫著該開口說些什麼,緩解目前有些緊繃的氣氛。
徐家聿見到她有些膽怯的樣子,覺得自己不該把情緒轉移到她身上,臉色刻意平復了些。
「對不起,如果不是我硬要去夜市,就不會……」都怪她任性,明明知道自己一外出,等于暴露在危險之下,還這麼不懂事,不僅增加對自己生命安全的威脅,也讓他擔負更大的壓力。
「然後,謝謝你,要不是你及時拉住我,我可能就……」
他打斷她內疚的道謝,語氣中不帶一絲情緒。「這是我的職責。」
「……我還是要謝謝你。」她低下頭,有些扭捏不安,還有,一點點的失落。
因為她是他的保護對象,所以他才會這樣小心翼翼嗎?
她不是故意不顧自己安全,惹他生氣的,現在,她知道錯了,可以原諒她嗎?
可以像之前那樣,給她被捧在手心、呵護備至的感覺,而不是這樣,只是無可奈何的執行任務嗎?
抬起頭,那雙盈滿水霧的眸,在路燈的照映下,閃爍著可憐兮兮的乞求,徐家聿看在眼里,緊擰的雙眉還是被撫平了。
事情都發生了,後悔也來不及,現在能做的,就是更嚴謹的保護她,絕對不能再發生這種事。
「回家吧!」他特意讓語調顯得柔軟些,好教她別再那麼內疚。
「好。」她順從地點頭,不敢再討價還價。
走在他前方,那種被保護的安心感覺又回來了,彷佛不管有什麼危險,她都可以很勇敢地大步向前走。
因為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