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知過了多久,呂晨安被新聞播報聲吵醒。
「妳醒啦?」陸哲璇一副無所謂地說道,兩眼專注的盯著電視屏幕,左手拿便當,右手拿筷子,坐在沙發的另一端扒著飯菜。
她不知道他在那里坐了多久。
「不好意思,我睡著了……」她撐起身,順手將發絲塞至耳後。「那個……我睡很久了嗎?」
「我哪知道妳幾點睡著的。」他嘴里塞滿了飯菜,講話含糊不清。
這個答案讓呂晨安有種吃癟的感覺,好吧,她換個方法問好了,「現在幾點了?」
陸哲璇沒有回答……不,是他的嘴巴目前沒有空回答,他用力咀嚼著,以筷子指了指新聞畫面上的時間。
她怔忡了下。
很好,這男人居然只憑一句話外加一個動作,就讓她覺得自己簡直腦殘到了極點,她下午的時候一定是起肖了,才會莫名其妙對他有一點點心動的感覺。
「肚子餓了嗎?」陸哲璇終于把嘴里的食物給咽下去,可以說話了,他把手邊的一只塑料袋推到她面前。「已經冷掉了,妳將就點吃。」
袋子里是一個竹片便當。
他的態度讓她覺得自己像是那種……賴在親戚家里的孤兒,她覺得委屈,但又不想把自己給悲劇化,于是她理性地告訴自己︰呂晨安,妳現在沒有挑剔的權利。
她本來以為,既然是母親放心的對象,那麼應該會是個和樂融融的大家庭,照慣例會有個盡責的爸爸、賢慧的媽媽,再加上兩、三個孩子,哪曉得她竟然會被帶到這個大的倉庫來。
想著想著,她默默地拿出便當,打開,然後取出免洗筷,卻遲遲沒有吃上一口。
那躊躇不安的樣子,陸哲璇全都看在眼底。
對于這個半大不小的女孩,他的確是抱著同情、不忍,但是如果可以的話,他一點也不希望是由他來收留她,因為他相信自己絕對不會是什麼理想的監護人。
「如果妳不想吃冷飯的話就放著吧。」最後是由他打破了這個僵局。「我待會兒出去看看有什麼可以買給妳……」
呂晨安連忙澄清,「我不是那個意思。」
陸哲璇靜靜地看著她幾秒,再問道︰「還是妳不想吃飯,想吃面?或是別的夜市小吃?」
這回,她沒有答話,而是搖了搖頭。
「都不是的話,為什麼不吃?」他早已經習慣那群看到食物就像蝗蟲一樣的劇組人員,她卻一副像是他逼她吃餿水的模樣似的。
因為那些情緒,像是對環境的陌生感、對于未來的茫然,甚至是對眼前這個男人的防衛心……呂晨安無法用言語清楚地形容。
陸哲璇忍不住嘆了口氣,已經連續四十八小時沒有睡覺的他,實在沒有多余的心力去突破她的心防。
「喏,我問妳一件事。」不知怎地,他也不想吃了,放下了便當和筷子,雙手垂放在膝蓋上,一副準備把事情攤開來講明白的樣子。「妳有男朋友嗎?」
呂晨安眨眨眼,懷疑是自己听錯了。「什、什麼?」
「我說,妳有男朋友嗎?」
听清楚了之後,她忍不住緊緊皺起眉頭。他怎麼會突然問這種問題?這是在騷擾她嗎?還是對她有什麼不當的……
「妳別想太多。」似乎早就猜到她的想法,陸哲璇立刻打斷了她那不切實際的念頭,「我絕對不是想泡妳,只是我個人覺得,如果妳有男朋友的話,與其跟我耗在這里,不如搬去跟他住,這樣妳比較自在吧?」
他的解釋讓呂晨安好像松了一口氣,卻又有一種被潑了一身冷水的感覺……呃,不對,她在想什麼,為什麼會覺得失望?嘖嘖,她立刻搖了搖頭,想趕快抹去這可怕的想法。
「我留在這里是不是讓你覺得很不方便?」
打從一開始她就覺得他會收留她並不是出于古道熱腸,肯定是母親拿什麼過往的人情壓力逼他,又或者是搞不好他欠了母親一筆錢之類的。
陸哲璇一听,微微一笑道︰「是不方便,但不是我不方便,是妳不方便。」
呂晨安有听沒有懂。「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
正當他要解釋的時候,門板突然被打開來。
那是通往三樓的出入口……應該是吧?呂晨安對于這里的環境還不是那麼熟悉。
接著一個留著長鬈發的女人探頭進來。「導ㄟ,我也回去嘍?」
「好,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明天也是八點嗎?」
「明天可以晚一點沒關系,我想叫小優素顏上鏡頭試試看效果。」
「你確定?她最近皮膚狀況不太好喔!」
「會嗎?」
「當然,你以為是誰幫她把痘子遮起來的?」
「呃……」陸哲璇抬手摳摳眉尾,笑得有些困窘。
那表情讓呂晨安有些意外,在她的記憶里,這男人不是面無表情,就是一臉不耐煩,她倒是首次看見他露出這麼……「親民」的一面,但是話又說回來,她跟人家又不熟,講白一點,他們認識連二十四小時都不到,她又怎會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所以我準時出班嗎?」女人急著要知道答案。
「沒關系,我還是想試試看。」他很堅持。
「我可以幫她化心機妝。」
「什麼心機妝?」
「就是看不出有上妝的彩妝。」
陸哲璇語塞了幾秒,最後擺了擺手,「不用那麼麻煩,妳晚一個小時來就好了。」
女人失笑,也算是妥協。「到時候你就不要抱怨像是恐怖片。」
「我一定把她拍成最美的女鬼。」
「嘖,臭美。」女人揮了揮手。「那我就先回家啦,導ㄟ,拜。」
「拜。」
女人關上門,離開了。
空間里再度剩下新聞的播報聲,待在客廳的兩人互看了幾秒,呂晨安忍不住問道——
「她剛才叫你……導ㄟ?」
好奇怪的外號。
「那是導演的簡稱。」
她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你是導演?」
「偶爾是。」
「偶爾是?」這是什麼樣的說法?
「就是本來不是導演,後來因為當太久的無業游民,只好兼差當小成本電影的導演。」
不過,他一點都不想對自己的「歷史」做什麼巨細靡遺的回顧,于是他站起身,開始收拾吃剩的便當。
「真的?你們都拍什麼電影?」倒是呂晨安被勾起了興趣,追問道。
「小孩子別問這麼多。」陸哲璇走向茶幾,將便當盒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
「我已經二十歲了,不是小孩子。」
「妳不會想知道的。」他倒了杯茶水,仰頭飲盡。
「為什麼?」
「因為都是一些給大人看的片子。」
呂晨安這下子有些懵了,給大人看的片子?給大人看的……片子?他的意思是……「是……《金瓶梅》那種的嗎?」她覺得好尷尬。
「接近。」陸哲璇依舊泰然自若。
他的回答讓她有了更深一層的想象,也就是說,剛才她在這兒睡覺的時候,三樓可能有一對男女正赤luo著身子,躺在眾人面前,大秀活?
「你一定是在跟我開玩笑。」這是她的結論。
嗯,沒錯,一定是開玩笑,媽媽怎麼可能會讓這樣的男人照顧她的生活,不可能的嘛!啊炳哈哈哈……
陸哲璇冷笑一聲,「所以我才說,不方便的人是妳,不是我。」
「妳現在住的地方長什麼樣子?」
在學生餐廳里面對面而坐,鐘瀚青點了一份排骨套餐,而呂晨安只點了一杯珍珠女乃茶,因為金瓶梅這三個字讓她直到現在仍然沒什麼胃口。
見她久久不語,他繼續追問,「怎麼了?搬家的事情不順利?還是妳不喜歡那里?」
「嗯……不太喜歡。」她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幻想著他接下來會說「不然妳先搬來我家住一陣子吧」。
可惜,幻想永遠不會成真。
「為什麼?」鐘瀚青輕輕蹙眉,問了這個問題後,又低頭繼續扒飯。
「因為……」呂晨安欲言又止。
因為房子的主人看起來像痞子,房子像工廠又像是倉庫,而且里面有一群人天天都在產出三級片。
這樣的理由要她怎麼說出口?
可念頭一轉,搞不好那姓陸的家伙只是在耍她,其實根本不是拍什麼情色電影,況且他可是有「前科」的,甚至害她爆哭,一想到就有氣。
「因為什麼?」鐘瀚青再度出聲,拉回了她的心神。
「唔,沒什麼……我過一陣子再告訴你,現在我也還不太熟悉。」
「是喔。」將嘴里的菜吞下肚之後,他微微一笑道︰「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或是妳需要有人讓妳訴苦,隨時都可以找我,不要憋在心里都不說,知道嗎?」
「嗯。」呂晨安點點頭,總算露出了微笑。
鐘瀚青是系上一位相當了不起的學長,想當初兩人會相識,也是奇妙的巧合。
先說說他吧,他長得清秀好看,女人緣超好,加上每學期的成績都是全校前三名,十足就是傳說中的風雲人物。
至于她呢,由于母親身分特殊,導致她從小學開始就不喜歡和同學過度親密,這樣的「本能」一直維持到大學,所以別說是和風雲人物沾上邊了,搞不好連同學都不記得她的名字。
可是在她要升大二那年的暑假,母親因為工作要到國外去取景,所以強迫她參加青年救國團的夏季露營活動,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報名了,卻意外發現鐘瀚青也在同一個團隊里。
那時,他特別照顧她,可是他平常就是那種成熟、穩重、有肩膀、喜歡照顧人的人,她不敢自作多情。
直到夏令營的最後一天,鐘瀚青在游覽車上這麼跟她說——
晨安,我覺得妳長得很像那個叫呂庭菲的演員……對吼,妳們都姓呂耶!
以往听到這種話,她只會笑一笑,然後用其他的話題帶開,可是那一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也許是想讓他記得自己,也或許是想讓自己在他的眼里能再特別一點點,她竟然毫不猶豫地對他坦白了自己的秘密——
其實她是我媽。
就在那一瞬間,她意識到自己一定很喜歡他,否則怎麼可能會如此輕易地向他說出這麼私密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