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姜凌波很快就回到了溫泉旅店。她看看時間,和昨天她遇到爺爺女乃女乃的時間差不多,不知道今天還能不能在老地方遇到他們。
想到昨天說好要把男朋友帶去的事,她拽著想要回屋的孫嘉樹,硬是把他拖到了那條小路上。
還是在那個長椅上,姜凌波一看到兩位老人的身影,就松開孫嘉樹,自己先跑了過去。
跟昨天一樣,老爺爺還在為老女乃女乃折著玫瑰花,看到她跑過去,他只是輕輕一笑,並沒有說話。
倒是女乃女乃,一直歪著腦袋在看她,過了好久,才睜大著眼楮慢慢地問︰「你是……誰呀?」
姜凌波微楞,「您不記得我了嗎?我們昨天還見過面。」
女乃女乃笑著搖頭,「怎麼可能,小泵娘,是你認錯了吧?我的記性可好了,見過的人從來就都沒忘過。」她說完,握住姜凌波的手把她拉到身邊,指著爺爺手里的折紙,嘻嘻地笑道︰「你看,他說他要給我折個玫瑰花。你的男朋友給你折過玫瑰花嗎?」
姜凌波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怪異感,她站在那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爺爺像是看出她的不安,笑著和她說︰「孩子,我這手啊,最近有點不好使了,連花都折不起來,你幫我折一朵好不好?」
姜凌波遲疑地點點頭,接過老爺爺手里的色紙。過了一天,折玫瑰的好幾個步驟她都記不清了,好在折出來的還勉強有個花的樣子,就是比昨天的看起來更丑了一點。
不過接過花的女乃女乃還是滿臉的欣喜,「我還是第一次收到玫瑰花呢。謝謝你呀小泵娘。」她朝姜凌波招招手,等姜凌波湊上前,她才捂著嘴小聲說︰「看在你幫我折花的分上,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女乃女乃抿嘴笑了笑,接著歡喜地說︰「他呀,他今天要跟我求婚啦!
說完,她又嚴肅地瞪起了眼楮,「這可是我偷偷在他的日記本里看到的,你一定得給我保密!」
姜凌波終于知道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是什麼了。今天在這里發生一切,就好像昨天的場景又重新上演了一遍。折紙玫瑰也好,日記本里看到的「求婚計畫」也好,全都是一模一樣的,她看著把花插到發里、嬌羞不已的女乃女乃,一時說不出話來。
「孩子,」爺爺朝路對面的孫嘉樹指了指,「那邊有人在等你,快去吧。」
姜凌波看向爺爺,動了動嘴唇,剛想要問他,他就笑著搖了搖頭,又催促道︰「快去吧,他等了你好一會兒了。你是個好孩子,謝謝你的花。」
姜凌波只好點點頭,咬著嘴唇又看了他們幾眼,然後慢慢地退開了。
孫嘉樹看到她的神情,輕笑著把她抱到了懷里,他的聲音很低,還有點沉的說︰「昨天沒告訴你,那兩位,就是我的爺爺女乃女乃。」
姜凌波楞了,「但是女乃女乃說,他們還沒結婚。」
「因為她以為,今天是爺爺向她求婚的日子,這些年,她一直都活在那一天。」孫嘉樹輕聲說︰「以前還沒有這麼嚴重,只是偶爾記不清日子、認不出人,後來也不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就變成這樣了。」
姜凌波怔住。
孫嘉樹接著說︰「一開始爺爺想告訴她,是她記錯了,可爺爺發現,如果他沒有按當年日記本里寫的那樣向女乃女乃求婚,女乃女乃就會非常傷心,以為自己被拋棄了。自從他看到女乃女乃躲到水池邊偷偷地哭,他就再也沒有把真相告訴過她。」
姜凌波難過極了,「沒辦法治療嗎?」
「沒辦法,不能治。我們也想過,要不要把女乃女乃送到醫院去,可是爺爺說,女乃女乃沒有病,她只是年紀大了,想過得更開心些,所以爺爺為了讓她每天都開心,就日日陪著她,把求婚的那一天重新再過一遍。」
姜凌波看著那對老人,眼楮有點酸,「每天這樣陪著女乃女乃演戲,爺爺應該很難熬吧?」
或許糊涂的人每天都過得很幸福,但清醒的人呢?每天睜眼醒來,明明是新的一天,卻要重復已經重復了千百次的過往,那種生活應該很痛苦、很煎熬吧?
「怎麼會?」孫嘉樹忽然就笑了,他問她,「你覺得,如果我們老了以後,你變成了女乃女乃的樣子,我陪著你,我會很難熬嗎?只要你還記得我,只要你還能陪著我,就算每天都在過著相同的日子,每天都活在記憶里,又有什麼可難熬的?」
他摟著姜凌波,看向正拿出戒指、跪地求婚的老人。「你看爺爺,他看起來像是在陪女乃女乃演戲嗎?不是,每一天對他來說也是全新的日子。他說出的話、發出的誓言,不是在重復昨天的劇本,而是付出所有真心的、新的一次求婚。和昨天、前天,甚至幾十年前都不一樣,這是今天的他,對女乃女乃的求婚。」他看著淚眼汪汪的姜凌波,笑著給她抹了抹眼淚,「其實你就算是忘了我也沒關系,只要我能記得你,我就滿足了。」
姜凌波緊緊抱住孫嘉樹,邊哭邊嚷,「我才不要得這種病,我才不要把你給忘了!」她抽了抽鼻子,又補充道︰「我什麼病都不要得,我要健健康康的,你也得健健康康的。」
說到這,她抬起頭盯著孫嘉樹,眼楮紅得像只兔子,惡狠狠地說︰「你快說你肯定會健健康康的,活到九十九!」
「什麼九十九……」孫嘉樹失笑,「我只要能和你活得一樣久,我就知足了。」
姜凌波小時候很喜歡看封神榜,尤其是帝辛建的酒池肉林,在她看來,有酒喝、有肉吃,還有漂亮姊姊可以睡,簡直是她人生的終極追求!那時的她怎麼也想不到,她人生的終極追求,在她頭發都沒白以前,居然就已經實現了。
和孫嘉樹在日本的這幾日,他們不是在吃肉喝酒,就是在床上睡覺,姜凌波甚至都在懷疑,他們會不會一下把這輩子所有的好日子都過完了。
孫嘉樹听了她的擔心笑得不行,把她從浴白里一把抱起來,直接丟回床上就開始親,一直鬧到第二天才放開她。
姜凌波第二天很早就醒了過來,倒是孫嘉樹,被她連踹帶踢了好幾下都不肯起床。
「孫小草,起床了!」姜凌波干脆站到了床上,在他跟前蹦來蹦去。
孫嘉樹抓了抓頭發,又把被子蒙上了,聲音悶悶地發出來,「我再睡一會兒……」
姜凌波立刻很同情地趴到孫嘉樹枕頭旁,輕聲問他,「孫小草,要不要我去給你買點什麼補一補?」
孫嘉樹又把被子掀起來,頂著一個雞窩頭,一臉不耐煩地把她抱進懷里,捏著她的臉扯了好幾下,「昨晚是誰哭著說腰疼睡不著的?嗯?我給她捏腰捏到天亮,她在旁邊睡得跟只小豬似的,還打呼嚕。」
姜凌波捂著臉出去,底氣不足地喊了聲「我才沒打呼嚕呢」,接著就穿好衣服溜了出去。
今天的早餐是夾午餐肉的飯團三明治和溫泉蛋,都是姜凌波最喜歡吃的,要不是她對孫嘉樹的喜歡比對溫泉蛋多那麼一點點,她才不會叫他起床來跟自己搶好吃的呢。
恩將仇報,居然還笑話她打呼嚕,她一定要把他的早餐也一起給吃掉。
抱著一個人要吃完兩人份的壯志,姜凌波一口一個吃完溫泉蛋,接著兩只毛各拿起一個三明治,左邊啃一口,右邊咬一嘴,晃悠著走到庭院里,邊吃邊看風景。
但三明治還沒吃完,她就看見一個穿得跟個水管工一樣的人,戴著個黃色圓帽,一陣風似的沖進旅店,但沒一會兒又垂著腦袋走了出來。
因為他的打扮實在太特別,姜凌波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那不是孫嘉樹的爸爸嗎!她急忙吞掉嘴里的三明治,跑到孫爸爸跟前,探著腦袋問︰「孫叔叔?」
男人一抬頭,果然是孫嘉樹他爸,但他對著姜凌波的臉看了一分鐘,滿臉的疑惑,「你是?」
不管怎麼說,姜家和孫家也做了二十年的鄰居,姜爸看見孫嘉樹跟見著親兒子一樣,而孫嘉樹的爸爸看見她,居然盯了一分鐘都沒認出來,也不知道該說是他爸太失敗,還是她太失敗……但到底是孫嘉樹的爸爸,姜凌波笑得更熱情了,「叔叔,是我,姜凌波!」看他還是沒想起來,她只能再接再厲,「大學、家屬宿舍、您家對門、老姜家的女兒。」
「啊!」孫爸終于點了頭,「凌波是你呀。上次看見你,你還扎著羊角辮,在家和嘉樹搶游戲機呢,已經這麼大了。」
她扎羊角辮都是已經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再說,孫嘉樹什麼時候敢和她過搶游戲機?
姜凌波沒想明白,只好又笑著說︰「叔叔,您是來看爺爺女乃女乃的嗎?」
「那倒不是,我是听嘉樹他爺爺說,嘉樹現在也住在這里,正好我這兩天到日本來開會,就順路來看看他……凌波,你看了那條新聞嗎?就是說嘉樹不是中國人的那條,好像在國內傳得很厲害……」
沒等姜凌波反應過來,他又繼續說︰「你和嘉樹小時候關系好,現在還有聯系嗎?要是方便的話,你也幫我勸勸他,有些事不用往心里去,只要專心做事業,不要管別人說什麼。對了,我看報紙上說,他最近在搞音樂,還組了個樂隊,現在做得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