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寒暄了幾句,接著開始上菜,雖說莫家家大業大,平時的用度也是勤儉,除了宴請賓客之外,吃的也都是家常菜,但柳家端出來的菜色可不同,一道道都是宮廷菜,甚至上酒的時候,柳權得意得都有些忘形了。
「這酒哇,可是貢酒,皇宮一年也才得了百來瓶,我透過關系拿到了幾瓶,恰好請你們嘗嘗,你們平民百姓平常應該也喝不到這麼好的酒。」
「是啊,爹,去莫府作客的時候我喝過莫家的酒,清得像水一樣,還不如直接喝水呢!」柳竹音淡笑著像在開玩笑,但話鋒卻十分銳利。
一次又一次,這下馬威也算下得足了,莫老夫人心里頭的不舒坦已經到了極點,都有些後悔來赴這個宴了,她早知柳竹音有些嬌氣,但在莫府時還懂得收斂,想不到一回柳家的地盤,竟是連客套都懶了。
「果真是好酒。」莫宸淡然的一句話回了回去,不想讓柳家父女在這話題繼續大作文章,貢酒他們莫家若是想喝並不是喝不到,只不過沒有那種需求罷了。
听得莫宸開口,柳權像是才注意到他,輕「啊」了一聲後,笑吟吟地道︰「莫宸,許久不見了,前陣子听你患病,都沒得空來探望你,如今看你病好了,我也松了口氣。不過你這小妾都納了,什麼時候要迎我們家竹音過門啊?」
柳竹音不依地白了父親一眼。「爹啊,說這些做什麼?」
「女大不中留啊!」柳權假意地笑罵了一句,注意力轉向了莫老夫人。「老夫人,莫府這陣子遭逢變故,你身邊也沒幾個信得過的人幫忙,若我家竹音過了門,依她的能力,必能很快的幫你將莫府整頓好。」
還沒過門就想奪權了嗎?莫老夫人的眉頭微微皺起,不過仍然保持著氣度道︰「老身還沒真老呢,府里就這麼點事兒,還忙得過來。竹音嫁到我們莫家,可是要享福的,怎麼能讓她操勞那些瑣事。」
柳權聞言大笑。「只怕我們家竹音不是個閑得住的主兒啊,從小我們柳家就傾全力栽培她,琴棋書畫自是不用說,持家主事也絕對不成問題。老夫人,該好好休息的時候就得好好休息,含飴弄孫不是很好嗎?」
「呵呵,老身也很想要孫子,只是這點可要竹音多多幫忙了。」莫老夫人笑道,這句倒是真心話。
「那不如今晚我們就把這樁婚事敲定了吧?」柳權抓緊機會道︰「一個半月後恰好是立春,本官覺得時節正好,又有足夠的時間準備,老夫人意欲如何?」
如果是之前,莫老夫人會很爽快的答應,然而今日來這一趟,著實令她很不愉快,不免有些遲疑。
見狀,柳權有些不高興了。「怎麼,老夫人,難道你還嫌棄我們竹音什麼嗎?」
「當然不是。」莫老夫人強笑著解釋,「只是一個半月有些趕,怕辦得不夠盛大。」
「有本官在,那些都不是問題。」柳權大手一揮,就這麼定案了。「這幾天我就先讓竹音住到莫家去,學學怎麼理家,等成親之後,接下老夫人的擔子也就不會那麼匆促了。」說完,他完全不給莫老夫人搭話的機會,立刻勸菜勸酒。
莫老夫人當然也不可能和一個當官的爭什麼,只能把委屈全吞進肚子里,默默的用起餐來。
這時她發現雀兒一直安分安靜,還很乖巧的適時為她這個長輩及莫宸布菜添水,恬淡的笑容看了讓人放松心情,反觀柳竹音,什麼事都是奴僕幫她動手,她自己卻只是偶爾吃點東西,維持著高傲冷然的神情,連關心一下他們這些客人的意願都沒有。
她突然有那麼一瞬間的反思,她堅持孫兒要娶官家女,真的是對的嗎?如果這個官家女還沒過門,就想騎在她這個祖母頭上,若是真讓人進了莫家大門,府里以後還能平靜嗎?
席畢,柳竹音隨著莫家祖孫回到了莫家。
以往她也常來,但當時莫家勢大,她雖然嬌氣,卻仍有收斂,而且也還算尊重莫老夫人,但這一次卻完全不同,她是為了日後當家做莫府的女主人,再加上莫家曾經衰敗過一次,在她的眼中,莫老夫人的權勢已是昨日黃花,所以她表現出來的氣勢自然不同了。
柳竹音帶了自己的奴僕、自己的侍衛,吃喝用度都要求最好,老夫人的話也不怎麼理會,彷佛已然當家作主一般。
莫府的下人看到她都閃得遠遠的,深怕未來的少夫人哪里不高興,挨打挨罵事小,被發賣出府可就得不償失了。
原本莫府里的一派祥和、歡樂,在柳竹音來了之後,氣氛變得緊張、詭譎。
莫老夫人也感受到了這種不尋常的轉變,但她想著,也許是孫子這陣子忙于莫家鍛造坊的事,冷落了柳竹音,令她不喜,故意小打小鬧一番,所以她去找了孫子,告訴他他是現任家主,又是柳竹音未來的丈夫,應該多花點時間陪陪她,也幫著勸勸她收斂一點,莫宸不置可否,遂放下工作,陪著祖母前往柳竹音住的院落,然而祖孫倆才到了院子外頭,便看到柳竹音的婢女小蘭,正猙獰著臉大聲斥責春兒,而柳竹音只是冷笑旁觀,雀兒站在一旁試圖為春兒說情。
「……我真的沒有偷竹音小姐的披肩,我連見都沒有見到啊!」春兒哭得淒慘。
「哼!我家小姐的披肩就放在床上,除了你之外沒有其它人進來過,還有誰會偷?告訴你,我家小姐以後可是要嫁進府里當家作主的,既然抓到了你這偷兒,正好處以家法,以儆效尤!」小蘭早就準備好了一根木棍,把春兒推倒在地,就要往春兒身上打去。
莫老夫人看得直皺眉,什麼時候莫家有這種殘忍的家法了?而且顯然柳竹音都還沒進門,就已經把自己當成莫家的女主人,迫不及待的耍威風了。
她正想出言阻止,莫宸卻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莫老夫人正想問孫子為什麼要阻止她時,就看到雀兒一把抓住了木棍,正色說道︰「竹音小姐,事情還沒有問清楚,怎麼可以動用私刑?我們莫家也沒有這條家法,再說了,我相信春兒是無辜的。」
「雀兒夫人……」春兒哭得聲淚下,緊緊抱住了雀兒的大腿。
她不過送個點心來給柳竹音,東西放下人就離開,想不到屋里的小蘭居然追了出來誣賴她偷竊,令她百口莫辯,她以為自己死定了,但不知誰去搬了救兵,雀兒竟急急忙忙的趕來,堅決護著她,令她感動不已。
「不是她還會有誰?別以為你是莫宸的小妾就與我平起平坐了,你還沒有資格這麼跟我說話!」柳竹音冷哼了一聲睥睨著雀兒,似乎連多說一句都會髒了她的嘴似的。
雀兒無視柳竹音的鄙視,她一心只想著要為春兒討公道。「竹音小姐掉的是披肩,掉之前放在床上?什麼顏色、什麼布料?」
小蘭冷笑回道︰「難道雀兒夫人懷疑我們栽贓?那條披肩是我家夫人送的,絳紅色的綢巾,上頭繡著一只七色鳥,全天下也只有這麼一件,今早起來我家小姐本來想穿,後來忘在了床上,人就離開了,現在一回房,卻發現披肩不見了,剛剛也只有春兒進來過,不是春兒偷的會是誰?」
「你們應該搜過春兒的身了,搜到東西了嗎?」雀兒冷靜地反問。
「她很聰明,知道要先把東西藏起來,哪里搜得到?」小蘭瞪著春兒,殘忍的道︰「這個賤婢,不打是不會招的!」
「我明白了,我確定春兒是無辜的。春兒服侍過少爺和老夫人,能拿到貴重物品的機會多了,但我們府里從沒有掉過東西,春兒絕對不是那種人。」雀兒看到小蘭不善的表情,往前站了一步,將春兒護到身後。「我想,竹音小姐的披肩應該是夾在被褥被單之中,一並拿去府里的洗衣房清洗了,今早洗衣房的人也有進院落,你們要不要問問看?」
「你說拿去洗就是拿去洗了?」柳竹音冷冷地開口,擺明了不相信雀兒的判斷。「小蘭,派個人去找找。」
小蘭立刻喚來一名婢女,告知事情經過,便打發她去找。
雀兒又道︰「等等,我讓夏兒和你一起去,她比較知道東西會在哪里。」不待柳竹音有所響應,雀兒也找來了夏兒,讓她陪著柳竹音的婢女去洗衣房。
莫老太太看得頻頻點頭,不經意地月兌口道︰「竹音的判斷還是差點,倒是雀兒相當冷靜,她或許想到了竹音的人萬一找到了披肩,也可以托詞找不到,所以派了夏兒隨行。」
莫宸則是噙著一抹微笑,從頭到尾都不擔心雀兒與柳竹音正面對上會發生什麼事,不說他在這里看著,就絕對不會讓雀兒吃虧,更不用說他相信雀兒有能力處理好這件事。
不一會兒,兩名婢女回來了,柳竹音派去的那名婢女臉色陰晴不定,倒是夏兒,遠遠的就高喊道︰「找到了!找到了!丙然是被夾在被單里帶走了。」
東西很快的交回到柳竹音手上,柳竹音的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
「竹音小姐,府里的被褥在冬天是十日一洗,今日恰恰好是第十天,你可能沒注意到。府里這類瑣碎的事情可多了,時間久了你就熟悉了。」雀兒好心的替她找了個台階下。
但柳竹音可不領情,她在婚前先住到莫府,就是打著要來學習怎麼當家作主的旗號,雀兒的話听在她耳里,無疑是搧了她一記耳光,好似在說怎麼一個要當家的人,連這點小事都不知道?
所以雀兒越是這麼說,她便越生氣,硬是要把氣撒在春兒身上。「哼!誰教這賤婢自己闖入我的房間?」
「我是來送點心的,問過小蘭才進門,不是自己闖進去的!」春兒大聲喊冤。
雀兒也連忙道︰「是我請春兒送點心過來的,這點心是我親手做的,府里每個人都嘗到了,所以也想讓竹音小姐試試。」
柳竹音細眉一揚,彷佛找到了一個打擊她的好理由,冷冷地道︰「我是什麼身分?你們又是什麼身分?府里每個人都吃到了,難道你要我和其它奴僕吃一樣的東西?你這是故意眨低我嗎?」
雀兒聞言,不由得一呆,府里本來就上至莫老夫人,下至砍柴的大牛,吃的全是一樣的東西,只是有時候主人會多一、兩道菜肴或點心,免得廚房還得一直開伙,這種他們習以為常的事,怎麼到柳竹音身上就不正常了?
不過她仍是溫言軟語地回道︰「老夫人和少爺也都吃了,何況,替竹音小姐準備的點心和其它人的不一樣,我之前服侍過竹音小姐,知道你嗜甜,所以特地幫你多加了點糖蜜,還綴上了花瓣,是特制的,哪里會一樣呢?」
柳竹音頓時啞口無言,完全不知道怎麼反駁。難道說自己不喜歡吃甜?還是自己的身分比莫老夫人和莫宸都高貴?即使她心中是這麼想的,但也不能說出來落人口實。
末了,她只能訕訕地道︰「以後不需要再送點心來,免得又造成誤會,我不喜歡吃!」說完,她帶著小蘭悻悻然回房。
雀兒見她走了,連忙將春兒拉起來,好聲好氣地安慰著她,等她稍微冷靜下來後,雀兒這才領著她和夏兒從偏門離開。
莫老夫人看得不禁笑彎了眉眼。「雀兒倒有幾分當家的樣子,只是這竹音的氣度也差得太多了。」
「祖母不是很喜歡柳竹音嗎,氣度差一點有什麼關系?」莫宸故意反問。
「怎麼會沒有關系?」莫老夫人反駁道︰「沒有容人的氣度,判斷便會失準,你看,剛才要不是雀兒在,春兒說不定就被打死了。」
莫宸好整以暇地道︰「那也是,反正祖母希望我多和竹音親近,免得她耍脾氣,我這陣子就好好親近她,培養一下感情,看她會不會受我影響,變成祖母希望的那樣。」說完,他當真就踏入了柳竹音的院落,要和她「培養感情」去了。
莫老夫人直覺伸出一只手想阻止他,可是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
她到底在猶豫什麼?孫子願意和柳竹音親近,不是好事嗎,為什麼她會隱隱覺得恐懼?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在怕什麼,她也有年歲了,未來都要靠這些年輕人,如果連唯一的孫兒都和柳竹音站在一邊,她這風燭殘年的老人還不被整死?但是叫孫子去親近柳竹音,逼他一定要和柳家結親的,不也是自己嗎?
這會兒,莫老夫人發現自己陷入了兩難,真的迷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