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潁州城西有一間破廟,里面住餅一個慈悲為懷的淨真老和尚,早年間香火還不錯,後來有一伙作惡多端的鄉匪借宿,不知為何第二日就都死在廟里,老和尚也消失無蹤,于是有人傳言老和尚是高人,為大家懲處了惡人之後就離開這里,之後破廟被一些外來沙彌暫住,不知道什麼時候傳出鬧鬼的消息,說是鄉匪的亡魂沒走,等著報仇。
最初時候大家不信,後來就越傳越邪乎,漸漸附近就沒人停留,就算是偶爾路過也不會過夜。
連翹睜開眼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這間破廟里,她和凌嫣然都被人五花大綁,四面漏風的廟里除了她們沒有別人。
一開始,連翹還不確定是這里,直到看見牆上的偈語,能施所施及施物,于三世中無所得。我今安住最勝心,供養一切十方佛。
下面有兩個小字,就是和尚的法號淨真。
看到那偈語,連翹慌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這些年顛沛流離,她並不十分信奉佛,反倒是遇到薛一飛之後覺得兩個人的相遇就是緣分,漸漸生出信賴之心。
何況,現在的她需要冷靜,只有這樣才能準確地判斷到底誰做的。略有嫌隙的就是卿芷,可卿芷沒這麼大本事。她身上也沒有帶著金銀,不是為財,那把她劫來的人到底是什麼來路,該怎麼逃走……就在連翹一邊掙著繩子一邊思考的時候,腦海中靈光一閃,一個人冒出來,可還來不及多想,凌嫣然就吃痛一聲,緩緩醒來。
「疼……這是哪里?」凌嫣然被綁著,直不起腰,狼狽地趴在地上,「我們怎麼了?」
「有人綁了我們。」連翹用背部貼著她,「試試能不能幫我解開繩子。」
直到這會還暈乎乎的,凌嫣然看著她手上的繩子,眉頭緊鎖,「好髒、好惡心,我不要踫。」
「別鬧,我們要逃出去。」
「可是真的好髒……」
看著凌嫣然的眼楮,連翹一臉認真,「現在還不知道是誰下的手,不知道為什麼,要是他們不懷好意,天黑之前就是咱們的死期,不想死的話,必須自救。」
被那句死期嚇得臉色煞白,凌嫣然終于想起這事怎麼發生的,「之前我們在首飾鋪子,
出來之後你就說感覺有人跟著我們……」
「應該是那些人。」連翹嘆口氣,「不然你直起腰來,我幫你咬開。」
整個人被綁得像個蟲子,凌嫣然扭動幾下,哭喪了臉,「我動不了。」
「嫣然,幫我。」很認真地看著她,連翹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堅定,「他們不像是求財,那就是害命,又不堵上嘴巴,就說明不怕咱們喊,附近沒人,這就意味著家里人不知道消息,咱們必須自救。」
也許是被連翹的執著感染,凌嫣然收起臉上的委屈,猶豫著咬住了連翹手上的繩子……
踫到那髒污東西的瞬間,她幾乎干嘔起來,可抬頭看一眼連翹的眼楮,又忍著淚水咬下去,拼命想要解開繩結。可就算怎麼努力,那繩結也只是被松開一點,她的牙齒卻已經隱隱作痛。
就在凌嫣然幾乎要哭出聲的時候,廟門被推開,一個男人走進來,門口還站著兩個人。那人映在陽光里走近,口中發出得意的笑聲。
刺眼的光照得連翹看不清楚來人的模樣,那聲音卻已經曝露,連翹冷冷看著那男人,「章公子,這麼行事實在不夠磊落,你這是要做什麼?」
廟門被虛掩上的時候還能听到守門的兩個笑得格外yin邪,章越也不遮掩,走近她們,「哦,連翹姑娘認出我了,倒是難得,咱們才見過一次。」
「是啊,對章公子,連翹記憶深刻。」
連翹臉上的笑容,怎麼看都像是諷刺,想到自己被扒光回家的事情已經鬧得人盡皆知,成為茶余飯後的笑談,章越臉色一沉,「你還記得我就好,那就不用我解釋為什麼這麼做了。」
听他們兩人的對話,凌嫣然覺得里面一定有事情,她剛想開口,卻被連翹綁著的手指拉了一下,于是乖乖地靠在旁邊沒有說話。
「我大概知道章公子為什麼事情發火,那件事確實是薛三胡鬧過了。」
「連翹姑娘真是聰明,也很善良,若不是立場不對,章某都要引你為知己。」章越的表情松緩一點,在廟里走來走去,「既然知道,連翹姑娘應該理解我,我章越不是迫害女人的小人,可薛一飛那廝實在欺人太甚,我找不到機會對他下手,只能用他最心愛的女人當作懲罰。」
看著眼前這個笑容詭異的男人,連翹的掌心被汗濡濕,表情卻沒有半點慌亂,「如果是我,也會討厭讓我丟臉的人,可我不會綁人。」
「為什麼?」
露出一個炫目的笑容,連翹淡淡開口,「因為我怕死呀,丟人雖然難堪,卻比丟了命好。」
表情瞬間沉下來,章越冷冷一笑>「看來你覺得我這樣做不對,那告訴我,怎麼做才對?」
「我如果說放了我們,我去幫你求情,了結這段事情,你一定覺得是為了逃命騙你,可要是傷了我,薛一飛又會對你追殺不休,一個是相信,一個是死路,該怎麼做,章公子還是自己考慮一下。」
連翹綿里含針,章越的臉色青了又白,像是正在作很艱難的決定,當初綁人就是一時憤怒,這會也醒悟過來,覺得得不償失。
背後已經被一層冷汗濕透,連翹渾身發軟,可她必須撐著。
凌嫣然緊貼著她,早就發現她的害怕,想到自己竟然被討厭的人護在後面,又有些難堪,看著旁邊那個看著丑陋的男人,忍不住嚷了一嗓子,「你最好快點放了我們,不然你就死定了。」
「閉嘴!」章越咒罵她一句,「你是什麼東西!」
「混蛋,你敢罵我閉嘴,本小姐你惹不起,混蛋……」
「嫣然!」連翹撞她一下,「不準胡鬧。」
就這麼一會,章越回過神來,面色陰冷地笑著,「連翹姑娘,我是相信你的,可我不相信她,要是這個臭丫頭說了,我還不是沒什麼好下場。」
「臭男人,我不說就是了,快點放了我們。」凌嫣然吼他一聲,從小就被眾人捧在手心里,她沒吃過一點苦頭,想到自己因為要逃命才咬了髒兮兮的繩子,委屈到極點。
「我如果不放呢?」
「我一定不會饒了你。」凌嫣然大怒。
「好、好。」章越突然笑了,走近她們,「我這就成全你,看樣子你也大有來頭,有兩個美人陪葬,那我死了也不磨,這麼牙尖嘴利,爺就先拿你高興高興。」
看他的眼神突然yin邪起來,連翹面色一白,這目光她太熟悉,分明是不懷好意。
「章公子,你別沖動。」
「別說了,什麼都改不了我的想法,別急、別急,我先享用這個牙尖嘴利的,然後就是你,等大爺玩痛快了,把你們的尸體丟到山里喂給野狼,然後遠走高飛,我倒要看薛一飛怎麼報仇。他不是把你這個妓女當成寶貝嗎,我倒想讓他看到你被我凌辱之後的模樣,只可惜沒那個機會,我只能想想。」
凌嫣然一開始還硬撐著,但章越的手在她臉上模了幾把,她立刻尖叫起來︰「滾開,放開我!」
就在那一瞬,連翹下意識地撞開章越,擋在了凌嫣然面前,看著滿臉yin邪的男人,蒼白的臉上掛著看透一切的淒然,「她就是個小泵娘,你別動她,當初是薛一飛的人讓你丟臉,我是他妻子,你別傷害無辜。」
「連翹!」凌嫣然驚叫出聲,明明之前她對連翹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情,說了那麼多傷人的話,就在事情發生之前還在懷疑這個女人是不是真的那麼溫柔,沒想到連翹竟然會為了保護她犧牲自己,想到這,凌嫣然眼楮里的淚珠大滴大滴滑落,「對不起、對不起……」
章越也怔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相信。
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連翹苦澀一笑,「不妨告訴你,這位姑娘是京都凌將軍的女兒,你殺三個連翹也就是一死了之,如果傷害她一分一毫,凌大人一定會讓皇上夷滅你章家九族,值得嗎?」
陰冷地看著她,章越似乎在考慮連翹的話。
連翹沒有看章越,艱難地轉身看著已經哭紅了眼楮的凌嫣然,微微一笑,「別哭了。」
「連翹,你別這樣……」哭得差點背過氣,凌嫣然第一次這樣難過,就算是得到薛一飛成親的消息,心里都沒這麼難受。
「我不是為你,你不用覺得愧疚。」連翹想拭去她的淚水,卻沒辦法做到,嘆了一口氣,「我是為了薛一飛,如果今天你因為這件事情受到一點傷害,他一生都不會安心的,更沒辦
法對你的父親交代,我不想看他這樣為難。」
「那你、你……」
「我死後,你就帶他回京都吧。」
「為什麼?」听出她心存死志,凌嫣然哭得更凶。
「因為京都沒人知道連翹,就不會有人對他指指點點,他已經被誤會太多,我不想再加上這一條,你那麼喜歡他、在乎他,我相信你會陪著他,直到忘記我。」目光似悲似苦,又包含著濃濃的留戀,連翹輕聲說道︰「答應我,陪著他,永遠別離開他。」
瞪大眼楮,凌嫣然不敢相信听到的話,連翹知道自己喜歡薛一飛,知道自己想搶人,可她這些天居然沒有半分惱怒……凌嫣然承認,自己越來越看不透連翹,也越來越明白為什麼薛一飛愛上這個女人,因為自己真的比不上。
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是像自己這樣十分想嫁給薛一飛,不惜逼迫他離開喜歡的人,還是像連翹這樣,甘願為了他去死,甚至因為不想他為難,為自己這個情敵去死?連翹的心里、眼里似乎都是薛一飛,就算是要死的時候,還會擔心留下他一個人會不會寂寞。
內心被震撼,凌嫣然認輸了。
不顧髒污把眼淚在地上蹭掉,凌嫣然掙扎著直起身子,瞪著章越,「我不怕死,你把我們都殺了吧。」
「嫣然……」連翹很驚訝。
「別勸我,我說了不怕死,只要你別侮辱連翹姐姐,痛快地把我們殺掉吧。」
「臭丫頭。」看了這一會,章越的臉色更難看,手掌朝著凌嫣然掮過去。
就在那個瞬間,散發著寒光的飛鏢穿透漏風的廟門直直插在章越手上,讓他一下子慘叫起來,人滾落在地上。
「丫頭,你長大了。」先是一句贊賞,薛一飛一腳踢開門,臉上是冷然的笑容,「章越,這一次是你找死。」
「你怎麼找到這里的。」
「是你太蠢!」面如閻羅,薛一飛手中長劍朝著章岳飛過去。
長劍精準入肩,章越不敢置信,疼得幾乎昏厥過去,想喊人,可看到門口同樣冰冷著臉的薛二、薛三,終于死心地昏死過去。
在薛一飛如神只般出現的時候,連翹眼底迸發出熱烈的光芒,目光緊緊跟著男人,想說什麼,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死里逃生的幸運和看到他的喜悅交織在一起。
薛一飛始終沒看連翹,他沉著臉蹲下,用匕首劃開兩人繩子,下一個動作就是把連翹抱起來往外走。
緩緩站起身,撫著手上的勒痕,被無視的凌嫣然看著兩人離開的方向,沒有立刻跟上去,倒是垂下眼眸想了想,釋然地笑了。
城外荒無人煙的小路上,一匹馬上坐著兩個人。
死里逃生,被心愛的男人緊緊抱在懷里,感受他的呼吸就在耳邊,連翹心底的慌亂漸漸平息下來,她抿抿發干的唇,輕輕開口,「你、你生我氣了?」
薛一飛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手臂緊繃著,摟在她腰間,像是怕她又一次消失。過了一會,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只此一次,再有下次,我絕不原諒。」
「什麼?」連翹沒有理解話里的意思。
喟嘆一聲,薛一飛緊緊抱住懷里的女人,「如果嫣然出事,我會愧對師父一輩子,會後悔一生;如果你死了,我此生都不會再娶。男兒一世為人,不曾報效君王提攜,師父的恩情,我不敢輕易言死,可如果你去了,我的心就死了,到時候一定要在奈何橋上等我,不會等太久的。」
沒想到他是這樣的意思,連翹震驚,雙唇翕動著,不知道說什麼好,眼底都是溫柔,「我不會了,再也不會輕易放棄,為了你,我要好好活著。」
「你答應了我,就要說話算數,無論遇到什麼,都不準放棄,我一定會救你。」
「好。」連翹抓住了薛一飛的手臂,笑了。
被薛一飛抱進房里,連翹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人已經被男人抵在門上。
攬著腰,顧不得自己的力氣會不會讓她疼痛,薛一飛只想這樣真切地感受心愛的女人還安然無恙地在自己懷里,只有這樣,瘋狂跳動的心才能平靜下來。
肆意地尋到她的唇咬著,讓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的存在,薛一飛幾乎想要把連翹完全藏在自己的心里,才能保證沒有人能夠傷到她。
從意外發生到回來,明明只過去半天,對他來說卻如此漫長,就算是被人砍了三刀,生命垂危,為了救凌嫣然被狼抓傷的時候,他也沒有這樣害怕過……那個陌生男人說出連翹被綁走消息的時候,他的心慌得不行,從來沒有過的驚懼讓他心痛。幸運的是,他終究沒有錯過救這個女人。
急切地啃咬她飽滿的唇,然後是臉頰脖頸,可還是不滿足,听到心愛的女人說出那番話,為了自己不用愧疚可以去死,就算是選擇死亡還不忘安排好自己的以後。
那時候,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給她,她為什麼這麼溫柔,這麼讓人憐愛,只是她不知道,為了她,他也能放棄所有的驕傲和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