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陽關湖畔,碧草連天,清風微拂,平靜的湖面上漂著幾艘畫舫,琴師彈的俱是旖旎、纏綿的小曲,舞姬也翩翩起舞,一點不怕這是在水上漂著。
細細一看,每艘畫舫都有不少人,舉杯共飲的公子哥湊在一起歡聲笑語,到處都洋溢著旖旎的歡快,只有一艘船上的氣氛看起來有點緊張,歌姬跳得猶豫,左顧右盼,琴師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目光都暗暗打量旁邊站著的男女。
那一男一女挨得很近,瞧著很親密的樣子,關系非同一般。可如果仔細一看,就能看出其中的端倪,那女子一直在躲閃,男的倒是步步緊逼。
彷佛是讓女人的後退弄得心煩,男人猛喝一聲︰「別彈了!」
倏然,滿船寂靜,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把手里的酒杯遞給女人,男人似笑非笑,「連翹,別躲了,喝!」
身後是船柱,已經沒有退路,被喊作連翹的女子穩住腳步,半推半就地飲下許岩遞來的酒,不勝酒力一般閉上眼,搖搖頭,「許公子,連翹要醉了,不能再喝了。」
看她喝下去,終于露出點笑容,許岩湊得越來越近,「醉了好,不都說酒後吐真言,正好告訴本公子一句實話,連翹姑娘到底怎麼想的?」
眼楮里閃過一絲漠然,連翹掩飾過去,又微笑起來,「公子這話何意?連翹听不懂。」
看著眼前這個艷麗奪目的女人,許岩心底癢得要命,很想抓住她啃上幾口,可想到這個烈性子的美人會以死相抗,又有些不舍得,只是口氣有些不客氣,伸手去抓她,「別裝傻了,妳這麼聰明,會不知道我說的什麼意思嗎。」
笑容微微一僵,連翹想要躲開,可人還沒逃開,手就被緊緊抓著,「許公子,你喝醉了嗎,這樣不太好吧。」
雖然有抗拒的意思,可口氣沒有多嚴厲,連翹並不想得罪這位許公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何況他的身分比自己這個青樓女子高得太多,弄得太僵沒什麼好處。
果然又是敷衍,她永遠都是不拒絕、不答應,許岩的臉色沉下來,覺得沒面子,「連翹,妳別再裝了,本公子今天一定要知道答案,妳答不答應做我的妾侍?」
沒想到他這麼直接,就連偽裝都撕掉了,連翹心里咯 一下,有些不好的預感,「公子真的醉了。」
「我沒醉,我就問妳願不願意。」得不到這個女人的憤怒讓許岩紅了眼,氣急敗壞地質問。
他追求弄春館的連翹已經一個多月,還放下豪言壯語會讓她心甘情願嫁為妾侍,可這個女人總是敷衍了事,讓他成為朋友里的笑柄,如果不是連翹身邊圍繞不少公子哥,怕鬧大了不好收場,他都恨不得直接綁了連翹丟到床上。
看著這張千嬌百媚的臉,許岩的心蠢蠢欲動,這一次,他萬萬不會再讓她逃過去。
連翹沒有給他答案,只是不著痕跡地錯開身子,「就算公子憐惜連翹,願意娶我,對夫人那里也不好交代。我出身低微,怎麼配得上許家,恐怕會連累你的名聲。」
「那臭娘們管不了我。」想到家里蠻橫無理的妻子,再瞧瞧眼前嬌滴滴,吃不到嘴的美人,許岩心癢難耐,有一種抓心撓肺的難受,「只要妳答應進我家的門,我保證只寵妳一個人。」
嘴角露出一絲笑,連翹沒有回答,這個男人的獨寵,她還不稀罕。
許岩就愛她這樣妖嬈神秘的模樣,也氣她的鎮定。這潁州城不大不小,可要論哪家的清倌花魁最清高,第一個就是連翹,她很美、很艷,可也很傲,無論誰出多少銀子買她的初夜,她都會拒絕,說是當初說好賣藝不賣身,可這世上有幾個真正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不過是價錢不合適。
但連翹這個女人就是這麼頑固,無論出多少銀子都不答應,若逼得緊了,多的是看不過去的公子出頭,實在不行,這連翹就以死相拒。也是因為憐惜美人,還沒人鬧個玉碎瓦全,能近得了她的身,讓潁州城不少公子哥都垂涎欲滴,又不好第一個下狠手,得了罵名。
「妳不用為我擔心,我家里沒人能管得了。」眼楮都是yin邪,許岩看到她,心里就火燒火燎的,再也裝不下去,「妳這會答應,咱們這就去里面圓了房,妳就乖乖等著進我們許家的門就好。」
看男人這麼急切,連翹的理智告訴她不能慌,這是在船上,她身邊只帶著弄春館的琴師和舞姬,如果鬧將起來,只能吃虧。她需要委婉地拒絕這一次,只要上了岸,自然能想出無數個法子對付這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比如把消息透露給他的妻子。听說那位娘子性格剛烈,家世又好,還能找人幫著斡旋一下,也不致于鬧翻。
這個念頭在腦海里翻涌,可不知為何,看到眼前這人,連翹腦海里一下子想起前些天發生的一件事,那也是弄春館的姐妹,與她關系只是一般,可那女子被贖身之後卻被虐待,最後逃回弄春館求庇護。可已經出了門,哪里還有回頭的道理,最後人生生被拉走,生死不知。
連翹是個開朗的性子,可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想不透,越想越覺得這些男人惡心,做不出敷衍的姿態,不願笑、不願推諉,反而多了幾分不耐煩,厭煩了這樣的生活。
從四年前父母雙亡,被堂哥賣入弄春館開始,她一直在忍耐,可到底要忍耐到什麼時候?並不是沒想過干脆答應一個人,離開弄春館,可只要瞧見那些人貪婪的目光,那個念頭就退去。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一個男子能救她出水火?
連翹從來沒這麼沉默過,許岩有點急,怕自己話說得太不軟和,連忙攬著她的腰,滿臉諂媚的笑,「我的心肝寶貝,想什麼呢,妳就從了我吧。」
倏然閃開,連翹躲開他的掌控,一顆心瘋狂地跳起來,面無表情,「許公子,如果我不想答應呢?」
「妳什麼意思?」
「我說,我不想答應,不想為妾。」
「連翹妳是在說笑對不對?別惹我不高興。」以為她在鬧脾氣,許岩壓抑著怒氣,還笑著。
「我說的是真話。」終于說出這句話,終于不用再敷衍,連翹松了口氣,笑得卻苦澀。
臉色變得難看,許岩冷笑數聲,加重力道按著她的手腕,「看來妳就要和我作對了。」
「我連翹,不做妾。」
「不做妾……呵呵,妳真把自己當成什麼寶貝,這世上就不會有人願意娶一個妓女為妻。」
「就算這樣,我也不會做許公子您的妾侍。」
一言既出,眾人皆慌,他們從來沒見過好脾氣的連翹姑娘這麼不給人面子。
舞姬們年紀還小,都嚇得瑟瑟發抖,不敢上前。琴師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連忙陪著笑臉湊上來,「許公子,我們連翹姑娘來的時候身體就不舒服,您向來心疼她,別和她計較……」
「滾!」怒罵琴師,許岩奪過琴丟下水,看著連翹陰笑起來,「本公子心情也不好,既然連翹姑娘這麼高傲,我姓許的高攀不上,就別留在我的船上了。」
琴師嚇得簌簌顫抖,也不敢再說,只用哀求的眼神希望連翹認錯。
連翹這會表情反倒平靜下來,微微一笑,「許公子的意思是……」
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許岩看看漂在水上的那把琴,「給臉不要臉的東西,只配游回去,要嘛答應嫁我,要嘛跳下去,妳自己選擇。」
許岩一臉得意,尤其在看到舞姬和琴師都嚇得臉色發白的時候,笑得更是歡暢,篤定連翹這個女人不會跳下去。雖然這天暖和,正適合下水,可真跳下去游到岸邊,對一個女人來說很難,「要想改變主意,我就再給妳一次……」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機會。」許岩干巴巴說出那兩個字,可再瞧瞧已經跳進水里的女人,只覺得臉被人打了一般。
身上累贅繁復的衣裳讓連翹不斷下沉,她干脆利落地扯開丟掉,只剩下貼身的長裙和薄衣,被水弄濕透的發絲貼在臉上,她卻依舊笑著,表情格外暢快,「多謝許公子成全,等我回去,一定備厚禮送到府上,以示感謝。」
◎◎◎
「穩住、穩住,別亂晃。」
「你來。」
「我干不了這種事。」
「那你他娘的別廢話!」
湖里一條舊船上,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在爭吵,他們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弄得船搖搖晃晃險象環生,兩個人卻樂此不疲。
船頭另外一個靜坐的青年終于忍無可忍,猛地回頭,「都閉嘴,再廢話就丟你們下去喂魚。」
被當頭一喝,兩個人都訕訕地笑笑,可安靜了沒一會,又都沒皮沒臉地湊過去,完全不把剛才的事情當一回事。
「大哥,咱們回去吧,這里哪有魚。」其中一個年紀最小的,陪著笑臉湊到船頭青年身邊,「釣魚這事要心靜,咱們三個大老粗哪里干得來,還不如月兌了衣裳,痛痛快快下去撈。」
另一個哈哈一笑,又一臉鄙視地看著他,「薛三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你以為是咱們的兵營嗎,看到沒,那些花船上都是姑娘,你只要敢月兌衣裳,人家立刻罵你流氓。」
「你才流氓。」薛三翻個白眼,看看滿湖上的花船,遙遙听著傳來的小曲,還有看不清眉目,只能想象的花娘,有點羨慕,「小爺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活下來,結果還是比不過這些紈褲子弟。早晚有一天,我也要弄這麼一艘船,弄幾個姑娘……」
話沒說完,船頭的青年回頭冷冷地看他一眼。
只一眼就安分了,薛三訕笑,「大哥你別瞪我,我就是開玩笑而已。薛二,你也不幫我說說話。」
看兄弟這麼賠小心,和他打鬧的薛二也有點不忍,想岔開話題,可想了想,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只眼楮骨碌碌地亂轉,瞧見不遠處飄來什麼東西,一開始還以為是衣裳,可仔細一望,眼就直了。薛二臉色一變,拍了一下大腿,「大哥,水里有人,像是個娘們。」
薛三和青年同時順著他指得方向看過去,那處卻只飄著粉色的衣裳。
「真的是人,我瞧見有一只手伸出來。」越說越覺得害怕。薛二猶豫著該不該救人,所幸這是大白天,要是夜里還不把人嚇死。
薛二還在猶豫,可青年猛然翻身入水,朝著那方向沖過去。
「大哥……」
「放心吧,大哥水性好,他是水中蛟龍。」薛三嘿嘿一笑。
看青年很輕松就把落水的人救起來,兩個人又討論起來。
「是個女的。」
「我早說了就是個女的。」
「瞧不清楚長什麼樣子。」
「肯定很漂亮。」
「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還不忘幫著拉人上來。
救人的青年不慌不忙地把人抱上來,又幫著拍拍後背,等到那女子拚命咳嗽起來,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又輕柔了不少。
把吐干淨水的女子靠在船上,青年幫著她把黏在臉上的頭發弄到耳邊,剎那間,空氣像是被凝固,青年的動作停住了。
身後的薛二、薛三面面相覷,眼里閃動著驚喜。
「真他娘好看。」
「就是。」
青年的目光也是亮了一下,可他听到另外兩個人的贊美又沉下臉,「閉上眼,不準看!」
「好吧,不看、不看。走,繼續釣魚,等她醒過來再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