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彭振修來到餐廳,看到擺在桌上的幾盤菜,不禁有些納悶,他不記得冰箱里有這些東西。
「我只是把那些冷凍食品拿出來變一下花樣……請用。」範曉文在對面坐下,已經先拿起湯匙開動了。
彭振修狐疑地看著盤子內炒成紅色的飯,低頭聞了一下,應該是西紅柿醬,然後才舀一口來吃,沒想到還滿好吃的。
範曉文一臉期待。「味道還可以嗎?」
「馬馬虎虎。」他當然不會說好吃。
見他吃到第四口,範曉文心想雖然才跟他見過幾次面,但是她很確定,如果真的很難吃,這個男人絕不可能再踫一口。
除了母親,這還是她第一次煮東西給別人吃,見彭振修狼吞虎咽地解決一盤炒飯和兩塊披薩,又把湯匙伸向雞肉玉米濃湯,仿佛津津有味,她也很開心。
其實這個男人只要收斂一下脾氣,說話口氣不要那麼凶,表現得紳士一些,一定會是個好男人。
發現她投射而來的目光,彭振修眯起俊眸。「看著我做什麼?」
她搖頭。「沒什麼。」
「你可不要愛上我。」他警告。
範曉文才剛喝一口湯就噴出來,瞼蛋有些發燙。「你……咳咳,彭先生放心,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他倒想好好請教一番。
「因為……你不是我的菜。」她借用他的話。
這是在嫌棄他?「那你喜歡什麼樣的菜?」
「我喜歡……殷實、可靠又顧家的好男人。」原則上就是不要跟生父一樣,讓人無法依靠,天天為他傷心流淚。
彭振修嘲弄地笑了笑。「真是乏味無趣。」
「也許乏味無趣,但是能給我安全感,在我需要他的時候,他都會在我身邊,不會老是看不到人。」範曉文不想走上跟母親一樣的路,所以絕對絕對不能喜歡上面前這個男人。
見她眼底略過一抹感傷,彭振修的喉頭像被什麼噎住,只得把舌尖那些嘲諷的話都吞回去。
「原來已經晚上了,我居然睡了那麼久。」她不喜歡提到生父,決定換一個輕松的話題。
彭振修也順水推舟。「你睡得跟死了一樣,我敲了半天的門都沒有反應,所以跟Charles的會面就延到明天早上。」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範曉文連忙道歉。
他才張口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閉上嘴。
其實他這個人就是吃軟不吃硬,人家都誠心誠意道歉了,想吼回去、罵回去,都覺得理不直氣不壯。
可是這麼一來,就覺得更嘔了。
「如果給彭先生造成麻煩,我可以住飯店……」
「住什麼飯店?你是嫌棄我住的地方?」他不滿地問。
範曉文連忙搖頭。「當然不是,能住在這間房子一個晚上,是我連想都不敢想的事,這輩子恐怕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
「除非我開口趕人,否則你就給我住在這里。」說完,彭振修也傻住了,他竟然沒有順勢要她滾出去?難道這就叫吃人嘴軟?
範曉文露出淺淺的笑意。「謝謝你。」
「……我吃飽了,先去睡了。」他氣惱地扔下湯匙就起身離開。
彭振修走進主臥室,先坐在床沿,然後往後躺下。
自己不該遷怒,亂發脾氣,認為全天下的女人都跟「她」一樣虛偽造作,這是種偏見,其實他心里都明白,也深刻地檢討過了,但一時之間就是改不過來,自己都已經六十歲了,還這麼暴躁易怒,簡直比那些青春期的少年還不如。
明天一早,就先跟她道歉吧。
他在心里這麼想著。
翌日早上。
「……OK。」彭振修掛斷內線電話。「你舅舅已經到了。」
「嗯。」範曉文做了個深呼吸。
他打開大門,等著電梯上來。
當!電梯門打開,範士堯一臉緊張又期待,即便拄著拐杖,還是走得飛快。
「James,她人呢?快讓我看看她……」
「別急,她不會跑掉的。」彭振修伸手扶住老朋友。
範士堯眼泛淚光。「這次真的要謝謝你,辛苦你了……」
「It’sapieceofcake。」彭振修故作輕松地回道。
走進大門,穿過玄關,範士堯終于見到外甥女。
「你……就是曉文?我是舅舅……」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但是範曉文就是覺得對方有種親切感。「舅舅!」
範士堯流下眼淚,伸手抱住外甥女。「曉文……都怪舅舅太固執了……應該早幾年去找你們母女……而不是拖到今天……連你媽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範曉文也跟著掉淚。「這不是舅舅的錯……我媽經常告訴我,既然選擇了要走的路,就不要後悔。」
「你媽的個性就是太倔強了……就算受了委屈也不願意回家……一定吃了很多苦……」範士堯又哭又罵。
「當初要是肯听我的話就好了……她走的時候,有沒有很痛苦?」
範曉文一面哭泣,一面搖頭。「她走得很快,連急救都來不及……」
听了,範士堯哭得更大聲。「嗚嗚……」
「舅舅不要太難過,身體要緊,就算是癌癥末期,還是會有奇跡出現,不能就這樣放棄……」範曉文把他扶到沙發上坐下。「一定要有信心,要听醫師的話,不要放棄治療的機會。」
連自己的親生兒女都不曾說過這麼貼心的話,範士堯感動地直掉淚。「我知道、我知道……」
就連一旁的彭振修听了,也不禁動容。
「雖然這次只能在美國待幾天,不過我們可以用Skype視訊,還是可以見面、聊天。」她希望能幫舅舅加油打氣。
範士堯點頭如搗蒜。「好、好。」
這場會面,就在笑聲和眼淚中結束了。
不過就在當晚,彭振修接到老朋友身邊的專屬司機打來的電話,說範士堯昏倒了,被緊急送進醫院。
範士堯應該有事先交代過,若有個萬一,要馬上通知自己,于是他帶著範曉文火速趕去探望。
當他們趕到醫院,急診室醫師已經急救完畢,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不過還未恢復意識。
透過關系,範士堯很快地就被移至病房。
這時範曉文也見到舅舅的幾個孩子,這些該叫表哥和表姊的人,年紀大概都在三十歲左右,個個都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
「你是誰?」大表姊看到病房內多了個外人,趾高氣揚地問。
範曉文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老人。「可以到外面談嗎?」
就見幾個表哥和表姊互覷一眼,這才跟著出去。
「我叫範曉文,是範麗華的女兒。」她先對他們自我介紹。「範士堯是我舅舅,我是從台灣來看他的。」
大表姊問向其他人。「範麗華是誰?」
大表哥沈下臉。「我記得是爺爺在外面跟別的女人生的,爸爸曾經提過他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不過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絡,也不曉得對方是生是死,她的女兒怎麼會突然跑到美國來了?」
「一定是知道爸爸快死了,想從他身上撈點好處。」二表哥刻薄地說。
範曉文試著跟他們講道理。「我不要錢,也不要任何東西,只希望舅舅的身體能好起來,可以多活幾年。」
「哎喲!真是會說話。」三表姊哼道。
「我听說爸爸最近好像很忙,不只常打電話回台灣的老家,還偷偷去找外面的律師,好像有什麼事怕讓我們知道,原來是為了你……」二表哥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鏡。「就算範麗華真是我們的姑姑,可這麼多年都沒有聯絡,直到我爸生病之後才出現,別以為這樣就能分到遺產,天底下沒有這麼好的事。」
大表姊冷笑一聲。「更何況這個姑姑還是小三生的女兒,你們母女有什麼資格來跟我們要錢?」
「就算我爸爸口頭上答應給你們母女什麼,或是事先簽了文件,也是因為生病,腦袋不清楚,在法律上不能算數。」二表姊兩手叉在腰上,威脅道。「有問題就去跟我們的律師談。」
範曉文焦急地澄清。「我真的什麼都不要,只希望待在美國這幾天,讓我來醫院陪陪舅舅……」
「少來這一套!」
「誰知道你心里在打什麼主意?」
「我們兄妹可沒那麼好騙!」
「被你這種窮親戚沾上,一輩子都甩不掉!」
他們炮口一致對外。
「不要……」不要瞧不起人!範曉文握緊拳頭,好想這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