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就是這間。」胡璦樺指了指左前方那間兩層樓的舊房子。
他將機車停在門前,她帶他從旁邊的小樓梯上樓,邊道︰「一樓是房東住的,不過房東這幾天去台北找兒子了,不在,二樓是我承租的工作室。」
工作室是個約莫二十坪的開放空間,擺滿各種古文物,大小花瓶、瓷器、木器、滾動條、畫框等,橫豎陳列在櫃子里或地上,也能看到不少修復古物用的工具、溶劑等瓶瓶罐罐。
幾個鐵櫃和木制格子櫃貼靠著兩邊牆面放置,入門的右前方擺著一組沙發,上面放了不少雜物,而室內正中央並排放了兩張長方形工作桌,放眼看去,能走的空間僅剩不及兩人身寬。
「這里真壯觀。」雷亮打趣道。
他原以為她的個人工作室應該是有條不紊、整潔干淨的,可是當他走近沙發,看見凌亂的茶幾上,除了書籍、紙張,也有食物的包裝袋、紙盒,甚至還有一些食物殘渣。
「妳不是住家里、在家吃飯嗎?」他會這麼問,是因為看到沙發上竟有枕頭和沒折的薄被。
「正常情況下是,不過有時太忙,就直接在這里過夜,甚至足不出戶。」胡璦樺非常自然的回道。
先前他提議要參觀她的工作室,她完全不在意環境凌亂會不好意思,即使有客人上門要委托她做古物修復,她也不會特地整理,頂多將沙發、茶幾收拾一下,讓客人有地方坐、有地方放東西而已。
會專程來這不起眼的個人工作室找她修復文物的客人,多是耳聞她雖年輕,卻擁有杰出的修復技術,她想,他們應該不會太在意工作室是否整齊清潔吧。
不過因為她太過熱衷修復工作,經常關在工作室通宵達旦,不管其他事,令母親對她的工作更有意見,屢屢要替她介紹對象,她皆以沒空為由拒絕了,母親最後也發現管不動她,只好要求她經常回家吃飯、睡覺。
她所以會替爺爺和工人們送便當,一方面也是母親要求的,讓她能夠有機會出來走動走動。
「妳沒請助手?」一個人做修復工作非常不容易。
「之前白天有兩名女助手,可是半個月前我把她們借給我的大學教授,幫忙修復一件比較重要的古物。會請我修復古物的客人都清楚我做工細膩,往往會比一般修復師多花費一倍的時間,所以不會催促我要快速完工交貨。」她走向其中一張工作桌,打開桌上的燈,繼續道︰「像這幅長一百六十公分,寬七十二公分的木板彩繪古畫,我已經耗時三個月,但才修復一半多而已。」
雷亮也跟著來到工作桌前。若說她這里最干淨明亮的區域,應該就是工作桌了。
眼前這張白淨的工作桌上躺著一幀大型古畫,桌邊架著四盞投射燈,亮晃晃照著古畫上的一對鳳凰。
構圖精致細膩,一筆一畫細致勾勒,金箔鋪底,襯著藍色、綠色、紅色、黃色漸層,在燈光下更閃耀出華麗富貴光芒。
以木板外觀狀態判斷,應有百余年歷史,但上面的圖樣色彩鮮艷,宛如新畫。
「這幅畫很美。」雷亮贊嘆道︰「妳修復的功力更是厲害!看得出妳確實相當用心細膩。」
這幀迸畫尚有三分之一保留未修復原貌——一大片深棕色的色塊,完全遮掩了圖案線條,而她的修復並非簡單清除表層髒污和顏料,再重描上色,他可以敏銳辨識出,修復過的部分仍保有原作品的原始樣貌和精髓。
親眼目睹她修復的作品,他對她的專業能力毫無質疑,大表贊賞,心下已打定主意要將那重要的東西交由她做修復。
胡璦樺惋惜的道︰「過去台灣的修復工作多是發包出去,要求在短時間內處理好,很多流傳下來的珍貴彩繪作品被粗糙對待,在倉促下進行清洗,清掉表層髒污時,也連帶洗掉原本的色漆,導致畫面月兌色,之後再由工匠重新描繪並上色,雖然呈現出嶄新樣貌,卻將原作摧毀殆盡,失去修復的真正意義和價值。
「所以,我承接的案子,不管文物是來自博物館或私人收藏,無論是台灣收藏家還是國外客人,我絕不接受速成方式,只用我的方法慢慢處理。好比這幅畫,是以零點零一公厘為深度、一平方公分為單位來進行作業,將附在畫上的陳年髒污和發黃保護漆小心翼翼清除。
「甚至有些古畫留有前人修補時添補的油彩,也要一層層剝離去除,讓作品原貌從時光的沉澱中被完整地挖掘出來……」她見他正定定的凝視著自己,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又跟你聊這種枯燥的話題。」
真奇怪,她平常不是話多的人啊,怎麼一看到他就會徑自講個不停呢?
「這話題一點也不枯燥。」雷亮微笑申明,再次審視桌面上她修復大半的畫作。「有機會的話,我能不能看看妳修復古物的情景?」
「那有什麼問題,我現在就示範給你看。」胡璦樺欣然同意,轉身從一旁的工具箱拿起一把手術刀,彎子,用最輕的力道,小心翼翼的用銳利刀鋒刮除沾黏在畫上的一層髒污,接著左手拿起小刷子,輕輕刷去粉塵,原本的深棕色色塊逐漸轉淡,隱隱透出底下的鮮麗色澤。
他站在她身側,原本專注看著她修復畫作的動作,可是看著看著,他的視線卻被她認真專注的模樣所吸引,他的心好似也因此被一層溫暖的光芒所包覆,不由得微微悸動著。
忽地,砰的一聲,門板被用力撞開。
兩人驚詫地抬頭看向門口處,倏地瞠大眼。
兩名分別穿著黑、灰夾克搭配黑長褲的男人,蠻橫地推開門闖入,黝黑臉容橫眉豎目,其中一人以英文喝道︰「把古畫交出來!」
胡璦樺一臉莫名其妙。「什麼古畫?你們是誰?」眼前這兩人不是台灣人。
「前幾日有人交給妳一張要修復的古畫,快交出來!」穿灰夾克的歹徒喝道。
她不免氣惱。這兩個不速之客一副要來搶劫似的,不管他們要什麼古畫,她都不可能把客人交付給她的貴重物品交出去。「你們走錯地方了,快離開,否則我要報警了。」她從口袋掏出手機,作勢要打電話。
穿黑夾克的歹徒隨手拿起一個物品用力朝她手腕丟去。
胡璦樺的手腕被打中,痛呼一聲而松手,手機掉落在地。
「傷害女性太不應該!」雷亮悶聲警告完,連忙拉過她的手腕檢查。
他原本以為對方只是虛張聲勢,沒料到居然真的會動手,否則離她咫尺的他一定能幫她避開攻擊。
「別動!」黑夾克歹徒喝道,霍地從口袋掏出一把藍波刀,邁步上前,鋒利刀刃指向兩人。
見狀,她嚇了一大跳,原本要彎身撿手機,這下完全不敢妄動。
雷亮擔心她受傷,只得假裝順從歹徒,舉起雙手,邊先觀察局面。
「不用跟她唆,你去把東西找出來!」黑夾克歹徒指示灰夾克歹徒去搜東西。
灰夾克歹徒走向其中一邊牆面的櫃子,看了幾個櫃子一眼,往其中一個櫃子匆匆翻找。
不一會兒,他翻出一個裝雪茄的二十多公分長形扁木盒,他打開木盒,拿出一張羊皮紙審視,確認後又放回去,隨即將木盒緊握在手。
胡璦樺見狀,內心滿是疑惑。
對方竟是要找那張畫?他們怎麼知道她把東西放在哪個櫃子,還知道是在那個木盒里?
那張古畫,是三天前一名三十多歲的男人拿來委交她修復的。
對方強調那是他老板很看重的收藏,透過管道得知她是台灣年輕卻頗厲害的修復師,且對畫作很專精,這才委托她修復。
「妳得罪黑道?」雷亮注視著歹徒動靜,邊以中文低聲問身旁的她。「那里面是什麼畫?」
他只能分析對方是東南亞人,尚無法分辨是哪一國人,而且看起來是受雇于人的黑道分子,怎麼會找上她?
「我根本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那是張小幅風景畫,雖然約有兩百年歷史,但是沒有畫者落款、畫技一般,而且已經斑駁,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會有人專程來搶那幅畫。」胡璦樺也是一臉疑惑。
那張古畫是有其古物價值,但並非出自名畫家,她粗估市場價值大約三萬台幣以內。
原以為是客戶的祖先留下的畫作,才認為格外貴重,特地要她修復,怎知會引來歹徒覬覦而強搶?即使三萬元她還賠得起,但畫作價值並非用市場價格論斷,她也不能失信于客戶,眼睜睜任歹徒將東西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