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擺設簡單,基本家具與電器,看得出來生活忙碌,椅上堆了一些衣物,桌面上還有一袋食物。她眼楮向上一抬,老式電視機上放了個相框,她走近,盯著照片里的人物——是一家四口出游的照片,兩個孩子看上去大概小學年紀,較矮小的那個瞧得出是李智勛。對這樣的家庭而言,也許這樣和諧親密的照片特別稀有可貴……
楊秀枝端了茶水從里頭走出。「老師請坐。我們家沒什麼東西好招待老師,我沖了熱茶。」
「我喜歡喝茶,謝謝。」李芳菲接過時,楊秀枝口中念著沒整理家務,屋里亂得很,一邊迅速將衣物抱起轉進里頭,再次轉出來時,在李芳菲身側坐下。
「老師今天過來,一定是有事要說吧?他都高中生了,還讓老師來做家庭訪問,我想情況大概很嚴重。」楊秀枝心里有數。
「也不是什麼嚴重的事,阿勛滿乖的,不是會惹事的學生,就是……該做的作業他常常不交,這可能會讓他學習成繢扣點分數。」
楊秀枝搓搓雙手,一臉歉然。「老師,不是我要幫自己的孩子說話,如果可以的話,阿勛也想好好讀書。他下課後去打工,回到家三更半夜了,一大早又要起床上學,實在沒什麼時間可以做功課。我知道是他不對,但他也是想幫我賺錢,減輕我的負擔,所以能不能請老師放寬標準,少扣一點分數?他都二十一了,換過學校,要是這個學校再沒法畢業,以後也沒學校敢收他。」
「阿勛在什麼地方打工?」
「他在做LED燈泡組裝,上五點到十二點的班,周五周六他通常會加班,這樣一個月下來,可以領到四萬四左右的薪水。他真的很乖,周六日明明可以睡晚一點,就為了多賺加班費,甘願放棄睡眠時間。」談起兒子,她一臉驕傲。「他說他在做燈泡組裝?」
「對啊。我做大夜,早上六點才下班,有時回到家,他已經去學校了;我實在擔心他的身體健康情況,讓他不要這麼累,就先把書讀完,他就是不肯。」所以李智勛即使遲到甚至未到校,他母親也不會知道。她能原諒他的遲到,可以不計較他曠課,但校規就是校規,縱使他有再多無奈與身不由已,他仍得遵守規定……李芳菲抿著茶水,思考著該怎麼讓他母親知道他的情況。
「老師你看,都七點四十分了他還沒回來。他昨天跟我說好他今天會早點回來陪我吃早餐,我想他一定又是為了多賺錢,所以留著加班了。」
李芳菲看向楊秀枝手指的那一袋早餐,醞釀多時的話哽在喉間。學校不是她開的,她無法改變校規,但也不願意見這樣的孩子被勒休……稍思考,她含蓄地探問︰「李媽媽,您知道智勛缺課嗎?」「缺課?他是沒去上課嗎?」
「他滿常遲到,也常請假,我今天過來就是想了解一下他缺課的原因。現在听起來,應該是因為工作加班的關系。」
「他還請假啊……」楊秀枝皺眉,「這孩子真的是……他之前那個學校就是因為他缺課太多才要他休學,這次他有答應我會好好讀書,不會再遲到和請假了,怎麼又缺課!」
「他要是再缺課,可能會被勒令休學,所以我今天才會過來一趟。」
「不能再休學了,這樣下去他讀到三十歲都還在讀高一。等等他回來,我好好了解一下情況,看他到底……」門口有引擎聲,楊秀枝側首看向大門方向,低喃道︰「是有人把車停在門口嗎?」她起身往門口走去。
「我們這邊常有一些來找朋友的年輕人,車喜歡亂停,門口常給我堵住,我——」她愣在紗窗門後,望著外頭那彎身在一部轎車後座的背影。
「東俊扮,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李智勛看向車後座內的老板,他兩手搭在降下車窗的窗框上,似是擔心車子隨時駛離而不得不緊抓窗框。
「我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我的店不做**易,你私下偷偷模模做,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人家找上我,說服務差勁要求退費。你與人交易這事要是在店里傳開,我還能繼續留你嗎?」徐東俊目視前方,面無表情。
才睡下,Jeff—通電話打來說小智收了客人的錢,卻沒辦法完成交易,客人要他們退台費,對方在訊息里還附上摩鐵地址與房間號、幾張小智與一個女人進入摩鐵及小智一人酣睡的照片。Jeff開車接他一道趕至摩鐵堵人,果真見小智一臉惺忪從房間走出。
小智上車,說客人自稱是隔條街一家酒店的小姐,是店里常客,昨夜第一次點他台,客人在包廂不斷誘惑他,開口陪她一夜給兩萬。他起初不願,客人保證不透露此事給第三者知情,他見她外貌亮麗、年輕又熱情,玲瓏有致的身材不斷往他身上緊貼磨蹭;她舉手投足間性感火辣,拿她在酒店上班的招式施展在他身上,溫柔又體貼。
他曾遇過一個四十好幾的客人,抽煙時讓他伸掌接煙灰,還在他掌心上按熄煙頭。為了家計他沒有尊嚴,昨晚卻讓他有種自己被服務、被尊重的感受。他蠢蠢欲動,最終點頭答應,與她上摩鐵。
她說喝酒助興,他們在房里拚酒玩游戲,輸一次月兌一件衣,他記得她全身上下只剩下內衣褲,後來他喝得昏昏沉沉,睜眼時外頭天已亮,房里只有他一人,不見那位小姐,他還沒弄清狀況,一出房門就看見東俊扮和Jeff立在門外。
「我知道不能做,可是她一開口就是兩萬,又年輕漂亮,我——」
「jing蟲充腦。」徐東俊淡淡吐出一句。
李智勛尷尬不已,面上一陣青一陣白。「東俊扮,她答應我不把這事說出去,你和Jeff不說,店里不會有人知道,我保證我不再犯,我真的需要這份收入。」
徐東俊笑了聲。「你以為我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Jeff不是有說,是那客人打電話要求退台費?」
「你被人玩了都不知道。」徐東俊指尖滑過手機螢幕,道︰「她是小姐,她有讓人退過台費的嗎?」又打電話又發訊息給Jeff要求退費,去到摩鐵卻只有小智一個人。方才車上問小智,他說他喝醉了不記得自己有反應,更不記得自己與那客人發生過關系,這樣還不夠清楚?
「你是說,那小姐故意找麻煩?」為什麼?他與她未曾結過仇恨。
徐東俊總算側過面龐,把手機螢幕對著李智勛。「對方傳這幾張照片給Jeff。哪個嫖客月兌褲子之前,會先預知對方不行所以先拍照存證的?還有這張,拍你睡覺能代表什麼?」要拍也是拍兩人床上親密照片證明交易確實存在,拍一個人睡覺只說明這是場戲,劇情不合理的戲。
「你難道沒想——」
「李智勛!」尖銳的叫聲讓對話中的兩人往聲源望去。
「……媽。」李智勛瞪大眼,張了張嘴,數秒後才勉強發出聲音。「你眼里還有我這個媽嗎!」楊秀枝走來,氣急敗壞地指著李智勛鼻子吼。
「媽,你……你怎麼還沒睡?」他惴惴不安。
「睡?!」楊秀枝壓抑不下怒火,「我睡了正好合你意是不是?!」
這刻,母子都忘了他們昨天約好今早一道早餐。
在屋里听見吼聲的李芳菲走出屋外,她慢慢靠近他們,車內人被李智勛身影遮去,她第一時間沒瞧見對方。「李智勛,怎麼惹媽媽生氣了?」
李智勛聞聲回首,訝異的表情。「老師,你怎麼在這?」
李芳菲尚不及應聲,楊秀枝羞憤地說︰「虧你老師這麼關心你,一大早就來拜訪。你什麼工作不好做,跑去做那種工作!我今天要打死你!打死你這個……」她轉首尋找工具,猛然想起門後的拖把桿,拉開門抽出桿子。
李智勛跟了上去,李芳菲才瞧見車里的男人。他眉目略沉,極為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將視線調至那對母子背影。她意外他的出現,但沒心思多想,轉身去勸慰那氣憤的母親。
「跟我說做燈泡組裝,說你要加班,原來都是騙我!你——」楊秀枝氣得說不出話,桿子一揮,朝李智勛肩上打去,第一-棒又將落下,李芳菲拉住她手臂。
「李媽媽,有話好好說,智勛這麼大了,給他點面子,有什麼事進屋再商量好嗎?」
「李老師,你就不知道,我剛剛听那個車上的男人說阿勛跟人家做**易,他什麼不好學,跑去賺女人的錢!」楊秀枝手指那部車,說到激動處把另一手的桿子摔出去。
李芳菲聞言,望向那部車,車還在,里頭那人也在,正望著這方向,似是听見她們在談論他,他推開車門,跨出長腿,走來之前,對車里的人說了些話。她看著他朝自己方向慢慢走來,高大身影包裹在襯衣與西褲下。
「李太太,您要是為小智好,不希望他被左鄰右舍指指點點,還是進屋再談吧。」徐東俊看著楊秀枝,表情淡淡。
楊秀枝斜眼睨他一眼,哼一聲進屋。徐東俊看著李智勛也進屋,才對李芳菲做了個手勢。「小智的老師?先請。」
神情淡漠、態度嚴謹,與前兩回交手時的輕佻樣子天差地遠。他的眼中並無多余情緒,注視她的目光像她是初見的陌生人。她想,他沒認出她也好,省得她多費心思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