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之事但憑皇上做主,本宮無心干預。本宮謝過妹妹特來提點的心意,只可惜本宮近日身體不適,卻沒少忙碌著這些針線活兒,眼下還真有些乏了,妹妹的心意本宮心領了,不如擇日本宮在御花園擺宴,多約幾位妹妹的時候,再與妹妹好好敘上一敘吧。」柳雲第一次將注意力從刺繡上移開,目光淡淡地落在鴛貴妃身上,讓人看清楚了那雙翦翦水瞳底下是一片透徹平常。
如果鴛貴妃以為她會被這消息撩撥起來,那肯定得失望了。
在很多年以前,在柳氏一族中,她認定的親人就只剩下年前病逝的生母,她那些如狼般貪婪的親戚,包括她的父兄嫡親,她一個都不想認。
父兄的下場全是他們咎由自取,她除了有些惆悵以外,卻是一點也不悲憤傷心,她甚至感到一絲慶幸,慶幸她深愛的那個人沒有像先帝一樣成為柳氏的傀儡。
她是這麼的愛他,愛到可以冷眼旁觀全族被滅的地步!所以哪怕她今天從後位上被人扯下來了,丟進了冷宮,但只要他還近在咫尺,她便甘願繼續在這深宮做個安靜的影子,仰望著她生命中僅剩的光。
于是,一如往常般,高貴的皇後娘娘對嬪妃的挑釁欺侮毫不在意,真真坐實了溫柔敦厚這句贊美。
然而,柳雲渾然不知今日鴛貴妃可是鐵了心要拆了她與世無爭的面具。
「是妹妹疏忽了,忘記姊姊日前才痛失龍子,肯定需要好好歇息的。」鴛貴妃故意在「痛失龍子」四字上加重語氣,果真就見到柳雲的表情有了松動的跡象,面色更是白上好幾分,她心里才覺得有幾分舒坦。
當初柳雲懷孕,還是懷上男胎,加上正宮娘娘的身分,要說她有多風光就有多風光,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不過就是半個月前的事而已,這個懷著東楚國第一個皇子的女子,居然一個不察就被一碗甜湯給落了胎。肚子六個月大才落胎可不得了,不但傷心更傷身,御醫甚至斷言她將會終生不孕,就在御醫這一說之後,皇宮里外許多人都心思各異,但全都清楚一個道理──
不能生又不受寵的皇後娘娘,又有何懼?
「鴛貴妃,妳說夠了沒有?」菀玉又一次站上前怒斥鴛貴妃,憤怒的目光在落回柳雲身上後立刻化成了擔憂。
都說到了這份上,鴛貴妃索性把矯情的態度都丟了,只見她噙著冷笑,一把推開擋在眼前的菀玉,三兩步就站到柳雲面前。
菀玉畢竟還只是一個侍女,對于鴛貴妃這般得寸進尺,只要她沒對皇後做出更出格的舉動,旁觀的菀玉就算再憤怒也只能忍了。
「看來比起姊姊失去的孩子,其他人的死活都是無關緊要的事呢,那妹妹今兒個可真是來對了,妹妹要說的事兒,姊姊肯定有興趣。」
鴛貴妃這番話無疑是告訴柳雲,接下來她要說的事情跟她胎死月復中有關。
柳雲聞言果真一愣,沒來得及阻止鴛貴妃下一句歹毒的問題。
「妹妹今日賴在這里不走,其實就是想親口問姊姊一句──天山上的息子草,嘗起來是什麼味道?」
美目圓睜,柳雲不敢置信地瞪著鴛貴妃狡詐的笑臉。
息子草不正是將她害得失了孩子還再也不能生育的神秘藥草?!
她還記得御醫說過,那息子草與一般拿來落胎的藥材不同,非但無色無味,最重要的是這株藥草的存在一直鮮為人知,就連御醫也是再三審視她吃了的甜湯,又查了幾遍藥書史料才敢斷言。就連當初自首的孟貴人也對自己下的藥一知半解,可是今天鴛貴妃卻是不假思索就說出息子草這東西,連來歷也如此清楚,不令人多做聯想也難。
她才是害慘了她的真凶!
思及來不及出世的孩子,柳雲勉強維持的冷靜終于瓦解,拈著細針的指頭更是泛著青白,可見得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忍得住心頭翻騰的情緒。
「原來是妳──」她就是把她害得如此淒慘的人!
面對柳雲的指控,鴛貴妃輕輕笑了,笑得十足滿意。
「是,也不是。沒錯,是我找來息子草,也是我讓孟貴人在那碗甜湯里動手腳,還讓她當了替死鬼。呵,誰叫她家世不如人,幫我做這點事兒也是應該嘛!不過話說回來,姊姊妳今時今日的悲慘,可不能全數歸咎到妹妹我的頭上來呀,那樣妹妹我可就冤枉大了。」
難道幕後黑手另有其人?
「姊姊難道就不曾想,為何那落胎藥能下得這麼及時,千挑萬選,就選在柳氏敗落的前夕?」
鴛貴妃這話說得不清不楚,卻已經成功讓眼前人的臉上一片慘淡。
不孕對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是沉重的打擊,更像是被判了死刑一樣,柳雲也不會是個例外,更何況她還貴為皇後,卻注定無能為皇帝添個一子半女。倘若柳氏一族的勢力還在,柳雲就算是只不會下蛋的母雞,她皇後的位置肯定還是坐得穩當當的,連貴為天子的皇帝也得忍了。
沒想到,就在她調養身體的這半個月中,皇帝跟他幾個親信竟是一舉拔了柳氏的根本,柳氏宗親里幾個當家作主的人,一夕之間全都給牢牢扣上誅連九族的重罪,短短不過數日,過去權傾一時的柳氏居然被鏟除得一個苗子也不剩,就算還有個柳雲在又怎麼樣?現在她只是個沒後台沒用處的皇後,還用得著忌憚嗎?當然是不用了。
也難怪自從自首的孟貴人死了以後,毒害皇後皇子這件事就被壓了下來,沒人再提出追究,說明了大變的情勢。她這皇後被人從位置上拉下來也是遲早的事。
鴛貴妃的這番暗示言簡意賅,听上去就是要柳雲擔心丟後位掉腦袋,不過鴛貴妃想得極周全,相信柳雲听完這些話,就算真對身分地位毫無眷戀,那麼深愛皇帝的她也絕對接受不了皇帝謀害他們母子的這個可能。
「不!不可能的!那也是他的孩子!」如鴛貴妃所料,柳雲大受打擊。
他怎麼可能不要她的孩子?那也是他的孩子,是他們的孩子啊!害她跟孩子的人不會也不能是他──
彷佛知道柳雲在想什麼,鴛貴妃嗤笑一聲,早就懶得掩飾對柳雲的不屑。
剛剛菀玉還嘲笑她是只不知死活的蟲子,那像柳雲這種拿真心對帝王的女人又是什麼?
「看姊姊這樣,妹妹都不忍心了。實在是沒想到姊姊會這般天真哪!居然不知道在這後宮之中誰都能替皇上生下龍子龍女,唯獨姊姊妳──不可以。」鴛貴妃字字輕緩,卻擲地有聲,在柳雲顫抖的心頭砸下一塊又一塊的大石。
「為什麼就我不可以?就因為我是柳氏族人?」柳雲柔軟的聲線此刻顯得格外破碎不穩,就連身子也在瑟瑟發抖,手上的細針還因此扎進了幼女敕的指尖,滴下的血珠染紅了繡在軟緞角落的一抹雲,可她卻像不覺得痛一樣,連眉心都沒皺一下。
「听起來姊姊覺得自己和其他柳氏族人不一樣?可姊姊知道嗎?在皇上心底,妳跟妳那個父親沒什麼兩樣,搞不好妳更令皇上厭惡也不一定呢!」接收到柳雲不信的眼神,鴛貴妃也不賣關子,直言不諱道︰「先不說妳父親暗中搞的那些手段,單單就當年還是太子的皇上前腳一走,妳後腳就跟二皇子親近的事情,妳以為瞞得住皇上嗎?」
當年,黎貴妃一死,競錚被送往北疆為質子,柳道遠隨即看上年幼懵懂的二皇子,有意煽動先帝改立太子,柳雲作為他最有利的棋子自然逃不過被擺布的命運,雖然柳雲和二皇子的親近不過維持了短短數日,柳雲便沒再出現在皇宮,但有關他倆的流言蜚語依舊維持了一段時日。
誰都想不到,當時遠在北疆的競錚也耳聞了這件事。
「那件事根本是子虛烏有!娘娘她──」就算面前的不是皇帝本人,菀玉也急著要解釋主子的清白。
「菀玉!別說了!」柳雲此刻渾身抖得像秋風落葉。
「那些,都跟我的孩子有何干系?」柳雲想問的只有這個。
那個人不管用多少理由來懷疑她疏遠她,她都可以接受,因為她太愛他了,愛到只須在這宮中有一個角落窺見他便已滿足的地步。她甚至曾經告訴過他,若真要說她還有什麼心願,那便是像個普通妻子一樣為心愛的丈夫生幾個女圭女圭。
他明明都知道的!如今這個心願是再也無法實現了,沒想到始作俑者竟然是他,要她怎麼能接受?
那孩子也是他的骨血啊!
「對呀,跟那孩子有何干系?妹妹也想過,假如皇上心里沒有那塊疙瘩,興許還真會念在舊情上讓姊姊順利產下有著自己一半血緣的孩子吧,只可惜呀,當年黎貴妃的那樁丑事,讓皇上恨極了一種人,姊姊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嗎?」
鴛貴妃巧笑倩兮,然後在柳雲的耳邊低語。
「就是下賤的女人。這些年來,皇上就是這麼看妳的。」
「我不信!妳胡說!」原來坐著的柳雲倏地站起來,她扔下針線,難得凌厲的神色將鴛貴妃逼得後退數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