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不深,但刃上涂有藥毒,而那一刀本該砍在梓燁身上的,是孫大娘替他頂下。
司徒不語真的不語了,對方欲致梓燁于死,下手才會下如此狠惡。
那是五毒散,難解的不是毒物本身,而是要確定此毒是由哪五種毒混合而成,天下的毒物千百種,不同種類混合就有不同反應、不同解法,若毒性發作緩慢,尚可多方試驗,只是此毒來勢洶洶,毒粉一沾上血,孫大娘立即癱瘓。
司徒不語預估,三日之內必定毒血攻心,不治身亡。
「是沒救了,對嗎?」孫大娘大口大口喘著氣,像被釣上岸的魚。
「誰說?司徒爺爺一定會想到辦法救娘!」紅紅兩只眼楮哭得又紅又腫。
司徒不語不接話,鐵心、阿蘇皆沉默。
梓燁坐在床邊,緊緊握住孫大娘的手,試圖給她力量,而小茱遠遠站在門邊,垂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屋子靜默,唯有紅紅低聲啜泣。
孫大娘了然,視線在屋里每個人身上流轉,她擔心她要是死了,女兒該怎麼辦?女兒被自己養得如此任性,她放不下啊!
視線定在梓燁身上,他是有恩報恩、從不欠人的性子,如果……孫大娘為難,如果有一點點可能,她不會做挾恩求報這種事,可是她真的別無他法了。
她的視線轉到小茱身上,小茱有感,抬頭,與孫大娘目光相接,她眼底的哀求讓小茱無力接招,一顆心跳得厲害,猛烈的第六感瞬間襲上,不安在胸口擴散,兩條腿幾欲癱軟,她直覺想奪門而出,但還是慢了一步。
「童姑娘。」
心沉谷底,童小茱暗自長嘆一聲,逃不掉了……
她緩緩走到床邊,輕聲道︰「孫大娘,您別多想,司徒爺爺一定會想到辦法。」
「你是個心地純善的好孩子,大娘知道。」
「大娘……」
「別打斷我……」孫大娘的胸口起伏不定,猛喘個不停,一口氣幾乎要上不來。「大娘明白,阿燁喜歡你,誰也取代不了,可是大娘求你了,讓紅紅也嫁給阿燁,好嗎?」小茱的牙與牙踫撞著,但她的心比牙齒抖得更厲害,她的第六感為什麼要這麼準?真的很討人厭。
前世梓燁為了國家放棄她,今生他又要為了責任離開她,他們終究情深緣淺,上天終究不願意成全兩人。
明白了,只是這個明白讓她好痛。
她想搖頭、想大聲說No,想告訴孫大娘她為了梓燁忍受了多少個孤寂無依的日子,但是聲音被掐在喉嚨口,對著孫大娘的哀求,她只能回以兩行清淚。
「求你,紅紅只當姨娘就好,你是嫡妻、是阿燁心愛的女人,她影響不了你們……」怎麼可能不影響?誰的愛情能允許第三者涉足?
但此刻小茱無法辯駁,只能任由孫大娘冰水似的言語一陣陣朝她身上澆,任由寒意在全身上下泛濫。
「對不住,為難你了……我就紅紅一個女兒,放不下啊……她認定阿燁,大娘說過她了,可她扭不過來……只能把她托給阿燁,對不住,你幫幫大娘……」
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起,鮮血從孫大娘嘴里噴出,噴得小茱一身,溫熱的液體卻像溶漿滾燙,灼了她的肌膚和知覺神經,她錯愕的抬起頭,意外對上阿蘇、鐵心、司徒爺爺的眼神,大家都在看她,都沒有說話,卻又已經說了千言萬語。
這是孫大娘的遺願,點頭吧。
心腸別這麼硬,孫大娘托孤,你怎忍心反對?
別讓梓燁為難,孫大娘是因他而死……
所有人都在逼迫她,所有的眼光都在求她點頭,她不是惡魔,可在他們集體的目視下,她成了撒旦。
她快要被他們逼退了……不懂啊……她重來又重來,尋找幾百年的愛情,為什麼要拱手相讓?她真的做錯了嗎?她真的自私嗎?她的堅持始終只是一廂情願嗎?
搖頭,她想要反對,驀地,一股力量將她往後拉,下一刻,她被圈進梓燁的懷里,他的力量很大,把她鎖得緊緊,像是害怕她消失似的。
不是她要消失啊,是他要消失、他要遠離,是責任感把他圈在高牆內,讓她觸不到他。
小茱渾身抖得厲害,她試圖阻止,但她無法……她的天快要塌了,她的地已經裂成兩半,她就要摔進無底深淵,可是他救不了她。
她使盡力氣終于抱住他,雙手卻還是止不住的顫抖,她好害怕最後還是落得一場空。
梓燁心疼不舍,親親她的額頭,在她耳畔低語,「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小茱驀地一怔,整個人仿佛瞬間失去力氣,手臂松開,滑落。
他的對不起像槌子敲擊著釘子,隨著每一次的震動,一寸寸朝她心髒深處扎去,說不出口的痛,形容不出的沉重,她沒看見血,但她知道,愛情將滅。
他說對不起,是因為他要成全孫大娘的遺願?他無法負荷責任感帶來的壓力,所以只好對不起她?
呵……她又輸了,再一次輸給他的道德、他的正義、他的責任……
為什麼她不愛上一個沒有良心的下三濫,反倒要愛上一個以世界為己任的好男人?為什麼她始終無法在他心佔住第一位?
輕輕推開梓燁,小茱笑得淒涼而哀傷,如果這是他的選擇……好,她同意。
從今天起,她發誓再不會傻得去遵守幾百年前的約定,她不會笨得再讓自己在同樣的輪回中徘徊不定。
歪歪頭,她試圖笑得正常一點、開心一點、自然一點,但失敗了。
她笑得肝腸寸斷,笑得悲涼,她說服自己,沒有人的愛情能夠永恆,幾百年前的誓言太空洞,她牢牢守住的只是自己的固執,而非愛情的原樣……所以,取消約定,反正誓言早已在他的記憶中銷毀。
是她做錯,她不該拖著他生生世世,所以松開手、松開心結,也松開他們之間早已消弭的愛情。
深吸氣,即使笑得比哭還丑,小茱仍堅持讓嘴角高高上揚,她倔強的對著一屋子的人說︰「孫姑娘要嫁的不是我,怎麼能問我?你們和梓燁好好討論吧。」
轉身,她以為自己是神態高傲地走開,殊不知看在旁人眼里,那叫做逃難。
對,她要逃了,逃得遠遠的,逃到一個不會讓自己傷心的地方……
門關上。
小茱不在了,所有人全看著梓燁,他看看紅紅、看看孫大娘。
他和小茱一樣不願意點頭,卻也無法搖頭,沉重的壓力壓得他無法喘息,為什麼那一刀不砍在自己身上?
滿屋子人還有誰比司徒不語更了解梓燁?這孩子重情,誰的恩惠都不願意欠,如今欠下的恰恰是他還不起的,他無法對不起孫大娘,更無法辜負小茱,這家伙現在肯定希望躺在床上的是自己。
阿蘇急道︰「梓燁,你站在大娘的立場想想,如果……」
他想發表長篇大論,卻被鐵心阻止,主子的心已經夠痛了,別再往上頭撒鹽。
司徒不語忍不住了,揚聲說︰「干麼一個個哭喪臉?我說沒藥醫了嗎?你們算準我在三天之內找不到解藥嗎?呸,給我等著!」說完,他甩門而出。
小茱仿佛失去意識似的在宅子里亂逛,當手指踫上門閂的那一刻,她才曉得自己想逃的念頭這麼強,她想回家,想回到親人身邊,想好好痛哭一場。
可是她真的要這麼一走了之嗎?如果她放棄了,那何必一次次重生,一次次在錯誤中模索?但是不放棄她又有什麼資格說話?做選擇的從來不是她。
她哭著松開門閂,卻又沒有打開門,而是轉過身,背壓在門板上。
疲憊、哀傷、痛苦……負面情緒大集合,梓燁的對不起像千萬根針在她的血管戳刺,只是流出的不是汩汩的鮮血,而是無止無盡的失望。
仿佛是杰克種下的魔豆,轉瞬間抽出根葉藤蔓,密密地把她包裹起來,她無法呼吸,她墜入沉重的悲慟里,無法思考、無法理智,她只想找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踫踫踫的敲門聲讓小茱回過神來,她霍地站直身子轉身。
門外的人敲得又響又急,她抹去淚水,舌忝舌忝干涸的嘴唇,伸出細弱的手臂打開門。
外頭站著一名穿著戰甲的男子,二十幾歲,嘴上有著胡渣,疲憊的雙眼滿是焦急。
「楊公子在嗎?」
「你是哪位?」
「我是穆將軍的人,快叫楊公子出來。」
能相信他嗎?刺殺事件才經過幾個時辰……
對方察覺小茱的質疑,從腰間抽出令牌遞給她。「我秦風,楊公子認識我。」
秦風?她听說過這個名字,抬眼再看一眼對方,為什麼深夜到訪?她的腦袋終于運轉,隨即心頭一顫,她倒抽口氣。
莫非皇帝出事了?是恭親王嗎?糟了,軍隊尚未布署,計劃尚不完善,他現在……
「隨我來。」
小茱領著秦風快步往後院走,雙雙來到孫大娘屋前,小茱想也不想用力推開門。
屋子里,孫大娘陷入昏迷,而孫紅紅哭倒在梓燁懷里。
眉心一蹙,他已經做好決定了,是嗎?小茱咬牙,與她無關了。
「梓燁,穆將軍派人過來。」小茱避開孫紅紅的目光。
梓燁轉頭看見來人也是一驚,他輕輕把紅紅推開,大步走到秦風面前,凝聲道︰「發生什麼事?」
「今天早朝後,恭親王的兵馬沖進皇宮,皇上被挾制,情況不明。」
梓燁凝目,神情嚴肅,一邊刺殺他,一邊趁穆將軍前往京畿大營佔領宮廷?恭親王真是好盤算!
「恭親王找不到玉璽,不曉得從哪里得知玉璽在穆將軍手上,要求將軍拿玉璽交換皇上一命。」
「知道了,我和阿蘇立刻進宮救人。」梓燁朝阿蘇望去。
阿蘇點點頭就要行動。
「且慢,穆將軍已經試過了,目前宮里有一萬名恭親王的士兵,將軍派的幾撥人都是武功高強之輩,但他們還沒見到皇上就被斬殺,恭親王放話,將軍要是再敢輕舉妄動,就要殺了皇上,再起兵對戰。」
換不到就硬搶?梓燁暗忖,不對,這對恭親王而言並非最好的選擇,用掠奪的方式得到皇位,日後青史留下一筆,難以粉飾,更何況人人都曉得恭親王要里子更要面子,他若不是想圖個名正言順,怎麼會拖這麼久?新帝剛繼位那年才是更好的選擇。
恭親王極有耐心,他與閻立幗狼狽為奸,一點一滴蠶食軍中兵力,一寸寸瓜分朝堂勢力,直到三年前皇帝發現危機才開始暗中布置,照理說他應該連同京畿大營都納入麾下後才起兵,成功的機率才會大增,為什麼突然……莫非他也嗅到危險?他發現兵馬並非完全控制在自己人手里?
有可能,否則他不會走這步險招。
「穆將軍在哪里?」梓燁急問。
「將軍正領著兩萬兵馬將皇宮團團圍住。」
「走,我先去見穆將軍。」
「是。」
梓燁和秦風走了,阿蘇也快步跟上,轉眼,三人身影消失無蹤。
小茱怔怔地望著梓燁的背影,腦海中轉過無數畫面,前世、他堂堂帝王、奮不顧身……
突然危機感升起,她想到什麼似的,拽起鐵心的衣袖,急道︰「帶我去,或許我能幫助梓燁。」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是強烈地確定她必須和他站在一起,必須和他並肩,她不能拋下他。
鐵心不解小茱的急迫,他知道她聰明,但政治上的事女人能起什麼作用?更何況主子怎會允許她在那麼混亂的地方出現。
小茱看得出來鐵心並沒有被自己說動,但是她如果沒去,或許再也沒有機會看到梓燁了,他是會用性命換取家族安泰的人。
「我的點子一向很多。」小茱又說。
「戰場上憑借的是刀槍上的實力。」鐵心這話擺明了拒絕。
時間緊急,小茱口不擇言,「你敢不敢同我打賭,在無法可想的情況下,你家主子會用自己的命去交換皇帝的。」
這句話終于刺激到鐵心,因為她說對了,主子確實會做這種事,他猛然轉頭瞪著她。
小茱回望著他,不退卻。
「我知道,你認為我是無關緊要的女子,但別忘記,我贏了見多識廣、經驗豐富的汪管事,並且在短短時間內替梓燁打響名聲,還有,你能否認之所以能輕而易舉逮捕那麼多刺客,我沒有出力嗎?」
她不是在炫耀,她是在證明自己有足夠能力助梓燁一臂之力。
兩人對視,誰也不肯讓步。
鐵心知道主子有多在乎她,若讓她身涉險境,主子定會剝掉他一層皮,但她也沒說錯,是她建議妥善利用孫紅紅的毒物,是她建議在府里各處挖地洞、布下天羅地網,才能讓每次的刺殺都在最短的時間內落幕,並且不損一人。
算了,主子想剝皮就剝吧,什麼事都沒有主子的命重要。鐵心深吸氣,妥協了。「我帶你去。」
小茱松口氣邁步往前,手卻被一把拽住,她轉過頭,發現哭得一塌糊涂的孫紅紅眼底露出凶光。
「你以為耍耍小聰明,就能讓燁哥哥欠你一筆嗎?」
小茱不想與她多加糾纏,隨口回答,「是啊,你有意見嗎?如果你也有小聰明的話,我不排斥把機會讓給你。」
她的鄙夷讓紅紅俏臉漲紅,她揚起下巴,惡意的道︰「燁哥哥已經同意娶我做平妻,憑我一身武功和使毒的本事,猜猜,你可以在嫡妻位置上坐多久?」
紅紅的話惹得鐵心皺眉,不悅地瞅了紅紅一眼,女人就是女人,這時候還有心情鬧?也不看看是什麼情況。
轟的一聲,小茱的腦袋被炸得四分五裂,他果然是同意了,難怪要對她說那麼多句對不起,為了維持住最後的尊嚴,她冷言諷刺道︰「如果我的親生母親躺在床上生死未卜,我一定沒有心情炫耀婚事,孫紅紅,你還真是個孝順女兒。」
「童小茱!」紅紅被激得跳腳,揚手就要甩她一個大耳刮子。
鐵心即時抓住紅紅的手腕,他看看小茱,再看看紅紅,這兩個女人怎麼可能在一個屋檐底下相處?大家都想得簡單了。
甩開紅紅,拉起小茱的手,他問︰「你走不走?」
「當然!」她看也不看紅紅一眼,利落轉身。
紅紅卻死命瞪著她的背影,戾聲道︰「我看你能橫到幾時!」
有鐵心在,他們很順利地來到穆將軍身邊。
小茱簡直是神通,他們果然決定由梓燁去交玉璽,打算在靠近恭親王時,抓住抱親王作為要脅、救出皇帝。
當初皇帝就是為了防備才會關的關、禁的禁,後宮里,凡和恭親王沾一點兒邊的全給撈進網子里,這樣不夠,還把玉璽交給穆將軍,就是怕有個疏漏,讓人取走玉璽做偽詔。
恭親王的計劃很簡單,一,控制皇帝;二,放出皇帝重病纏身的消息二,皇上的病體無法承擔堪國家大事,將帝位傳給恭親王;四,偽詔出、皇帝禁,朝堂有閻立幗及其黨羽高聲擁護,軍中有恭親王的子弟兵待命,皇位坐得理直氣壯、穩穩當當;五,舊帝病死、舉國哀傷。
問題是,恭親王撞到牆壁了,玉璽不在家,偽詔怎麼造?
大臣中雖有將近一半是閻立幗的人,卻也有另一半以齊錚為頭。
看不到詔書,齊錚等人怎麼會同意恭親王即位,怎麼樣也得讓「病重」的皇帝出來說說話,可若是皇帝真的現身,恭親王和閻立幗的戲哪還演得下去?
所以,眼前最重要的東西叫做玉璽。
可不可以假造?當然可以,只是一時半刻要找那麼優質的玉、雕那麼厲害的印章,容易嗎?而且篡位這種事宜速戰速決,拖得太久,謠言紛飛,就算恭親王最後還是坐上龍椅,只怕也會不穩。
先皇的兒子可不只有恭親王一個,要是每個王都懷抱起皇帝夢,國家得內亂多久。
梓燁沒想到小茱會出現在這里,責難地瞪了鐵心一眼,他朝小茱跑去,拉住她的手,企圖勸她回家。
可她看也不看他一眼,用力甩開他的手,徑自走到穆穎面前,淡淡一笑,諷刺道︰「原來你們眼里的恭親王是個天生的笨蛋?既然是白痴,肯定好對付得很,大家何必擺出這麼大的陣仗?」
她突如其來的問話沒有人能接得了,有惱羞成怒的不善地瞪著她。
是誰讓小丫頭混進來?現在是笑鬧的時候嗎?
見眾人目光刷地一聲全聚集在自己身上,小茱終于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喜歡當政治人物,喜歡站在台上用夸張的言語引得群情激憤,因為這種感覺豈是一個爽字可書?
小茱又說︰「就算恭親王是傻瓜,難道連月來的刺殺失敗,閻立幗還會笨到搞不清楚楊梓燁的武功深淺?對方確定穆將軍派楊梓燁去送玉璽,還會讓恭親王呆呆地站在人前親手接玉璽,並且笑咪咪地大喊︰『歡迎光臨,快來綁架我哦!』」
她說的沒錯,但表情語氣很不屑,拓得所有男人都覺得臉上熱辣辣的,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恭親王會親自接的,他必須確定玉璽真偽。」梓燁耐心解釋,但他心里是生氣的,當然,生氣的對象是鐵心。
明知道這里危險,為什麼把她帶來?戰事隨時會爆發,刀劍無眼,一個沒有武功的丫頭……他光是想象心就好似高高懸在梁上。
「就算是他親自接玉璽,請問,他可不可以派高手團團保護,護得讓你連一片衣角都沾不上?如果你的目的是博取名聲,讓百姓知道新科狀元郎有多麼愛國忠君,確實可以這麼做,但如果你的目的是營救皇帝?哈哈……」她掩嘴冷笑兩聲,揚揚眉,又道︰「對不住,我不應該笑場,但皇宮那麼大,若他始終不讓皇帝露臉,就算你們會飛天遁地,請問,怎麼救?
「一個人身陷在千軍萬馬中,到底是你綁架恭親王,還是恭親王綁架你,還很難講呢,就算恭親王真被你給殺了又如何,恭親王沒兒子嗎?對閻立幗而言,不過是計劃稍稍更動,影響不了大局的。」
停頓三秒,她發現穆穎的表情有些許松動了。
「你們這個送命計劃確實很好,讓你們賠了玉璽又折人命,果然是諸葛妙計。」
她的口氣超酸,因為心情壞到爆表,因為他對她說完對不起,還沒有機會讓她指著他大罵大哭一頓,就要讓自己去送命。
他對她的出現不高興,她對他的送死計劃更不滿意。
這會兒樂意的人只有鐵心,把童姑娘帶來果然是正確的。
小茱的話把一群大男人給說得臊紅了臉,他們當然知道計劃困難重重,但恭親王已經要求,他們能夠置之不理嗎?怎樣也得試著把皇帝給救出來。
小茱的視線朝每個人望去,對上梓燁復雜的目光時,她也只停留了三秒鐘,便又轉開。
片刻,穆穎問︰「小茱,你有什麼想法嗎?」
「請問,皇上有其他兄弟嗎?」
「有,很多個,你想做什麼?」
「最親近的是哪一位?」
「禮親王。」
「那是個怎樣的人?」小茱得弄清楚,千萬別趕走豺狼卻迎來虎豹,那就真的得不償失了。
「禮親王仁慈賢德,與當今皇上同為蘇貴妃所出,不過蘇貴妃過世得早,現今的皇太後是恭親王之母。」
這就難怪了,親生兒子不當皇帝,身為皇太後心里多少不平衡吧,要說這場篡位大戲沒有皇太後的手筆,鬼才信!
「既然如此,還請穆將軍散播消息,說皇帝已經被恭親王所害,而皇帝早知恭親王欲圖謀不軌,在半年前已立下遺詔,倘若身遭不測,立即讓禮親王登基。」
小茱此話一出,眾人皆極為震驚,這、這、這……假傳聖旨、未免太大膽。
若恭親王一怒之下真的弄死皇帝發動戰爭,該怎麼辦?若所有人都相信謠言,禮親王是不是真要變成皇帝?這出戲演得好就演得好,要是沒演好,日後皇帝復位重新追究,今日之功就成了明日之禍。
穆穎還在猶豫,梓燁卻開口了,「照小茱的話做吧。」
「不行,萬一皇帝在皇宮內听信謠言,誤以為我們有叛心呢?」一名身穿灰色戰甲的將領站出來。
「小丫頭不知道天高地厚,說話沒分寸,怎麼可以輕易听信?」另一人挺身。
「大人的意思是,降了恭親王、送出玉璽,才能證明將軍大人沒叛心?」小茱冷笑,問得咄咄逼人。
這些人不懂得什麼叫做事急從權嗎?困境不用險招,還要搞一步一腳印,等腳印踏完,皇帝已經死得剩下骨灰了,何況現在不做事,光是擔心皇帝的想法,難道改朝換代之後,在場的每個人都能落得好下場?
「我沒有說要降恭親王,只是行事不能像你這麼草率。」
梓燁解釋道︰「小茱所言並不草率,謠言一出,恭親王定會心急的想著萬一百官真的擁禮親王為帝怎麼辦?玉璽在咱們這里,就算是偽詔,蓋上玉璽就會變成真的,恭親王為什麼辛苦演這出戲,為什麼不殺了皇上直接篡位?他的目的就是想要一個名正言順,倘若這份名正言順被禮親王奪走,他豈能甘心?所以他必須想盡法子證明皇上沒死,如此一來,我們就能爭取到更多時間,也有機會進宮救回皇上。」
穆穎想了想,點頭同意。「恭親王心有顧忌,他在京城只有一萬兵馬,而我手下卻有兩萬人,在他的人還沒把邊關駐軍帶回京城之前,他絕對不敢輕啟戰爭,他必須證明皇帝安好才能阻止禮親王繼位。」
就在此時一名小兵手持一紙信封快步奔來。
看一眼信封,穆穎心中微喜,他正是在等這封信。
信比預估中遲到兩天,他很擔心狀況有變,接過信,他毫不遲疑的將信打開。
從頭到尾細細讀過,笑容從嘴角泄漏,太好了!他把信遞給梓燁,這次全靠梓燁的縝密安排,才能進行得如此順利,此事,他居大功。
穆穎轉頭對屬下說︰「恭親王的人已經全數被殲滅,往京城開拔的大軍又重新返回駐地。」
這些年,皇帝在邊關將領身邊安插了人,結識梓燁後,又撥一票武功高強的江湖人暗中守著,皇帝下達密旨,只要恭親王的人叛變,立即取其首級。
兩個月前,密報入京,恭親王三子領著二十萬大軍轉換駐地,沒有人確定大軍是否往京城前進,在情勢不明朗之前,皇上便給了尉遲將軍密旨,讓他去接管駐軍。
尉遲寬離京後遲遲沒有消息,只曉得駐軍果然換了方向,朝京城前進,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盼著尉遲寬盡快傳來好消息。
他們以為至少要等到軍隊進京或收服京畿大營後,恭親王才敢動作,沒想到他大膽至斯,大軍未到,先佔皇宮,綁架帝君。
這封信讓穆穎松了口氣,也讓所有人能夠稍微喘息,現在他們只需要專注前方的敵人,沒了後顧之憂。
宮外傳來喧擾聲,將好不容易入眠的恭親王吵醒了。
他走出景和殿,已是白晝,只是天際陰暗,厚厚的烏雲籠罩,令人心情更加抑郁。
「來人,外頭是怎麼一回事?」恭親王怒氣沖沖的問。
「回王爺,奴才不知,奴才立刻去問清楚。」太監弓著身回話。
「快滾!」
恭親王的心情奇差無比,姓穆的竟敢無視于他,至今還不肯拿玉璽來交換,莫非他也想造反,想借自己的手砍了皇帝?
他以為會很順利的,沒想到……
他有點後悔,不該這麼早起事的,軍隊尚未進京,手邊的人控制宮里可以,但要對抗姓穆的……他緩慢搖頭,一邊是身經百戰立下赫赫戰功的,一邊是貴族世家封與的官職,那是石頭和豆腐的差別。
是閻立幗的密報,他說尉遲寬領密旨趕赴邊關,目的是接手他的兵權。
閻立幗信誓旦旦,皇帝騰出手欲奪他的兵馬,他不得不下決定,趁尉遲寬未成功之前先下手為強,只是……兒子的飛鴿傳書,在幾天前已經失去信息。
大軍返京是否順利?兒子有沒有拿下尉遲寬?沒有人可以告訴他答案,與其說他佔領皇宮,不如說他被困在皇宮,誰贏誰輸,尚且未論。
他手上唯一的王牌是皇帝,他能做的只有不斷對姓穆的施壓,可是姓穆的怎麼能一點反應都沒有?難道他不擔心皇帝以為他無心救援,下旨怪罪?
飛奔出去的太監又跑了回來,他雙膝跪地,驚懼的稟道︰「回稟王爺,外頭穆將軍的軍隊人馬在大喊,喊……」他欲言又止。
「喊什麼?!」恭親王不耐煩的追問。
「喊……除逆賊、為皇上報仇。」
「什麼意思?報什麼仇?他們的皇帝還好端端……等等……」他一把揪起太監的衣領問︰「把話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太監還來不及開口,一名帶刀侍衛快步走來,弓身道︰「王爺,不好了,穆將軍今早對士兵宣讀皇帝在半年前立下的遺詔,詔書中提及,若王爺兵變、皇上身遭不測,即由禮親王接任皇位,今早穆將軍就開始調兵遣將,準備攻進宮里。」
「該死的,什麼遺詔,人還活得好好的……去,去把閻立幗給我叫來!」
「穆將軍,好消息,後宮的密道已經挖好了。」一名年輕將領臉上還沾著泥土,卻是神情奕奕。
「太好了,我帶一隊人馬從密道進去救皇上。」阿蘇自告奮勇。
他很高興終于可以見著皇上,為著他與父親極其相似的長相,梓燁始終不敢讓他接近皇宮,這次終于有機會了。
昨晚,小茱讓鐵心回家,跟司徒不語要來一大包「霧里看花」,只要把藥粉往空中一撒,聞到味兒的人會在三息之內暈過去,有這包藥,就算不知道皇帝在哪里,一間一間找,總能把事情給辦成。
梓燁猶豫再三,早上宣讀了「遺詔」後,恭親王遲遲沒有動靜,不曉得他會不會出什麼奇招?
隨著時間流逝,人心越來越浮動,開始有人擔心恭親王發瘋一刀砍了皇上,到時就真的是他們活活逼死皇上了,也因此開始有人對小茱指指點點,說她是婦人之見,還有人當著她的面叫她回家繡花去。
小茱不回應並不代表她不難堪,她只是憋在心里,暗暗承受著。
「我去!」梓燁開口,「我對宮里熟,宮里雖有私設牢獄,但恭親王不至于敢這樣折辱皇上,皇上常待的宮殿就那幾處,我知道。」
小茱想阻止梓燁去冒險,但他說的沒錯,她無法像昨天那樣逼退他的計劃。
穆穎看了看阿蘇,再看看梓燁,做出決定。「梓燁去,記住,小心為上。」
「主子,我隨你一起,我更了解霧里看花。」鐵心挺身站到梓燁跟前。
「不,你留下來保護小茱。」梓燁堅持。
他有堅持,小茱何嘗沒有?她不看梓燁,對著鐵心說話,「這里有兩萬士兵保護我,不缺你一個,記住,能救出皇上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先退回來,不要勉強。」
梓燁苦笑,她是氣恨上自己了,可是他又怎麼舍得怪她?她願意到這里,願意與他一起承擔,他還能要求什麼?
梓燁領著一隊百人小組,吞過解藥之後,從密道里進宮。
穆穎也領著一批屬下離開,他不願意打仗,但如果恭親王頑強抵抗,該做的準備不能少。
于是臨時搭起的帳子里只剩下小茱和阿蘇,小茱靜靜看著外頭一語不發,阿蘇坐在她身邊分外尷尬。
半晌,他開口,「你在生梓燁的氣嗎?」
她揚起眉眼,轉頭看向他,故作天真的問︰「沒有啊,為什麼要生主子的氣呢?」
還說沒有生氣,分明就是氣炸了。他試著和她講道理,「梓燁身為男子,有他必須負擔的責任,許多事不是可以假裝視而不見,就輕易放過的。」
是指孫紅紅?沒錯,總有不能推卸的責任橫在他們中間,可是怎麼沒有人問問,她有沒有那麼喜歡演羅密歐與茱麗葉?
「我從沒阻止過他背負責任。」
她甚至願意幫他承擔責任,幫他發家致富,幫他拯救楊氏,幫他救回皇帝,她願意盡全力配合,但這些責任里面不能包括一個女人。
「所以你贊成梓燁和紅紅?」
老調重彈?不新鮮了。小茱淡淡地道︰「那是楊梓燁的人生、是他的選擇,我沒有權利贊成或反對。」
「說到底,你還是固執。」
她冷笑一聲,「你難道不固執?人生有許多事可以做,大難不死,你可以海闊天空、自在遨游,可你卻用一輩子的時間向敵人靠近,你怎麼就認定自己有辦法一舉殲敵?」
她的話讓阿蘇大吃一驚,這是他生命里最大的秘密,一旦被人知曉,等同于把命交到對方手里,梓燁連孫大娘、紅紅都不讓知道的,他居然告訴童小茱?在梓燁的心目中,她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不管成功或失敗,為了枉死的親人,我都必須做。」他說得斬釘截鐵。
小茱失笑,有什麼好爭辯的?他是鳥、她是魚,她無法了解他的天空,如同他無法理解她的溪流。
「你們是同一種人,把責任義務看得什麼都重,你們這種人注定要當英雄。」
但是她不是,她做的每件事都只想讓自己好過,所以阿蘇很能埋解梓燁的迫不得巳,但她做不到,只是梓燁既然選擇當英雄,就必須連英雄的寂寞一並承受。
高處不勝寒,這是天地間不滅的定律。
阿蘇回望著小茱,她的微笑中有著淡淡的落寞和哀愁。
還是打死不肯妥協嗎?還是無視梓燁的痛苦、堅持到底?
阿蘇欣賞她,卻無法理解她,誰都看得出來紅紅不在梓燁心里,她只能佔住一個名分,卻得不到梓燁的寵愛,既然如此,她為何不能寬容一點、體諒一點?梓燁會感激她的。
他真的不懂,天底下再平凡的女人都能接受的事,到她身上怎麼會變得這麼困難?
他還想再勸說幾句,穆穎突然領著人回來了。
「小茱,剛剛恭親王命人傳訊,恭親王和皇上申時正會在宮前親自接玉璽,讓文素荷把玉璽送過去。」
文素荷是文尚書的女兒,沒有意外的話,今年秋天將會進宮,充實皇帝的後院。
小茱神情一凜,恭親王果然不是吃素的,一招就破解他們的謠言。
他讓皇帝站在人前,讓所有臣民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皇帝還活著,禮親王甭想即位,而這時候穆將軍再不把玉璽交還給皇上,就真的是叛國了,轉眼正為邪、邪為正,誰都道不清是非。
她定定地望向穆穎,她知道他想說什麼,玉璽不能不交,梓燁還在宮里要營救皇上,成功與否尚且不知,所以……
「只能送過去了?」
「小茱,你敢去嗎?」穆穎知道自己的要求過分了,她只是個弱小女子,根本不該參與這件事,但情況危急,他需要一個智勇雙全的女子。
看著他為難的表情,小茱失笑,他是擔心對梓燁無法交代?
可不是,這一去,身處亂源中心,生死難明,可……她又不是梓燁的誰,何必對他交代?
小茱安慰地拍拍穆穎的手臂,說道︰「當然是我去,理由兩個,一,我是這里唯一的女子,喬裝起來比較像;二,我近距離見過皇上,只有我能確定那是真皇上還是假皇上。」
「你願意?」穆穎不敢相信這種攸關性命的大事,她居然這麼爽快就答應了。
「嗯,不過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能將恭親王引出來,機會難得,穆將軍必須事先布置好神射手,在我送上玉璽的同時,羽箭齊飛,要了恭親王的命。」
只要恭親王一死,戰事就不會發生,有梓燁在後頭夾攻,變亂會迅速平定,區區一個皇位,不值得那麼多人為它送命。
「不行,萬一出來的是真皇上……」阿蘇極力反對,那是他的表兄,他唯一的親人。
小茱截斷他的話,「我發誓,護皇帝活命。」
「怎麼護?」阿蘇一對上她堅定的目光,豁然明白她的意思,不禁心一驚。
穆穎也理解了,她這是要以身為盾,護皇帝活命……他目眶一紅,鼻子微酸,好膽識!
果然是他挑上眼的女子,果敢、聰慧,這樣的孩子有資格當穆家人。
他沒有反對的理由,他知道這是最好的法子,若一舉成功,此次的亂事就能不費一兵一卒輕易平定,只是他舍不得這樣一個智勇雙全的女子。
穆穎的大掌往小茱肩頭上一拍,沉沉的,卻帶著暖意。
「好孩子,詩詞大賽那天我便與皇帝說過要認你為義女,丫頭,肯不肯要我這個義父?我發誓,有我在,童家會一世發達。」
小茱真心實意的笑開了,她快要有弟弟了,若能有這樣一個義父幫襯,童家會月兌離商家農戶,晉身為官家,看在她救了皇上一命的分上,說不定弟弟有機會成為朝堂菁英,前三世她未曾對家人盡餅心力,這一世就讓她好好補償他們吧。
點點頭,小茱雙膝落地,磕三個響頭,清脆的聲音揚起,「義父,小茱求您照應童家了。」
「好孩子。」穆穎蹲,將小茱扶起。
阿蘇靜靜看著兩人半晌,出聲道︰「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