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踫到瑟瑟,看到那雙相似的眼楮,蕭謹嵐又想到晏眉,那個溫柔可人的鄰家妹妹。晏眉見到自己的時候總像個容易受驚的小動物,看到自己就躲躲閃閃得,連笑都怯怯的,對上自己的目光都會立刻躲開,就算是被捉弄也不會生氣。
蕭謹嵐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晏眉時,自己只是個少年,性格張揚,顯得肆意,他好幾次都听到母親夸贊隔壁晏家的女兒,還每每拿著兩人開玩笑。他心中有些不屑,想著什麼樣的女兒家引得他母親這麼稱贊,他才不信。听得多了,有一次終于忍不住拋下小廝翻過兩家間相隔的那道牆。
牆對那時候的他有點高,跳下的時候就有點猶豫,最後差點崴到腳。他就是那時候看到晏眉。
晏眉那會正躲在後花園清靜處彈琴,看著從牆上跳下來的他嚇得白了臉,卻堵住了嘴巴沒有驚叫出口,反倒把他當成了偷盜的小賊,苦苦地勸說大丈夫要有所為,有所不為,最後還把隨身攜帶的香囊送給他,里面是一些造型別致的碎銀,很多有錢人家都會打出吉祥如意的樣子給女兒帶著玩的,圖個好兆頭。
蕭謹嵐當時心虛地接了東西,還月復誹她膽子真小,他翻牆回去的時候,她只是瞧著,臉就白得更厲害。後來清楚他的身分就更害羞,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羞紅了臉。
就連最後一次見面,晏眉也是怯生生的,听到他說想要去外面闖闖,猶豫很久都沒有說出挽留的話,盡避她把思念和不舍都寫在了眼底,可最後還是柔柔地笑著說等他回來,等他來娶……後來一場大火毀了一切,她沒逃出來。大火一年後,睹物思人的晏家雙親賣掉宅子離開潁州。
他母親當初的玩笑猶在耳邊,低眉淺笑的佳人卻成了記憶里最深刻的一抹顏色,成了朱砂痣,狠狠刻在心上。已經十年過去,閉著眼去想晏眉,卻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果然年華就是這麼殘忍,總能把很多往事遺忘,傷痛撫平。如果不是今天突然看到那雙同樣閃亮的眼楮,他真的很久沒想到晏眉了。
一雙和記憶中同樣明亮的眼楮,讓蕭謹嵐幾乎一瞬間就回到曾經的歲年,那些肆意飛揚的年華。瑟瑟,真是一個好名字,大概就是因為那雙眼楮,他破天荒地聊了那麼多。
蕭謹嵐想得認真,坐在軟塌一邊,旁邊石桌上溫好的酒已經涼透,听雪亭是他以前很喜歡來的地方,名字是他起的,後來他去京都,便漸漸把這個地方忘了,可這一次回來,又忍不住來到這里,靜靜坐著休憩。
四周很安靜,下雪的時候天冷得要命,很少下人會過來這邊,可他敏感地听到腳步聲,越來越近,漸漸就在不遠處停了下來。蕭謹嵐從小習武,本就比常人耳聰目明,他立刻就睜開眼,詫異地看幾步外那個女子。
瑟瑟的懷里依舊抱著食盒,身上卻沾滿了雪花,比剛才見到時顯得狼狽了許多,整個人因為寒冷而抖得厲害,可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食盒上,像是想要用體溫不讓食盒變涼,看到他想說什麼又沒開口,兩個人反倒安靜了。
好一會,瑟瑟終于鼓足勇氣,邁步走進听雪亭,把食盒放下,柔柔地開口,「你說餓了,這是我去廚房拿來的點心,那一份是小姐的。」
「妳……」蕭謹嵐覺得自己心里像是被一種復雜的情緒充斥著,他不過是一句戲言逗她,沒想到這丫頭會在大雪中跑來跑去幾趟,只為了幫自己送點心。
很想告訴她那只是無心之言,可蕭謹嵐看著瑟瑟認真而執著的目光,到喉口的話不由得又咽下去,露出笑容,「正好我餓得狠了。」
曾經跟著父親蕭老將軍出戰,幾天幾夜不吃不休都經歷過,怎麼會忍不了餓,可他感覺自己要是說餓,她大概會很開心,因為不想看到那張滿含期待的臉上露出失望,他破天荒地起身接過食盒,拿起里面軟糯的點心吃了幾個,很甜,讓不喜歡甜的他有些難以下咽,他卻掩飾得很好,沒有露出異樣的情緒。
看著蕭謹嵐幾乎把點心吃了一半,瑟瑟臉上的笑容完全藏不住,雖然還怯怯地不敢多看他幾眼,可眉梢、眼底的笑卻透露出她很開心,「你喜歡吃就好。」
「我很喜歡。」拿過一杯涼酒沖下滿口的甜膩,蕭謹嵐點頭,「沒想到妳會去幫我拿這些,這天冷得要命。」
臉上沁出一抹紅色,瑟瑟看他一眼,又很快低下頭,「你說餓了我就……酒涼了,我去幫你再拿一些溫酒來。」
「等等。」看她轉身就要走,蕭謹嵐突然出手抓住她的手腕,面帶笑意,「跑了這麼幾趟不累嗎,不如陪我坐坐,冷酒就著雪喝起來別有一番滋味。」
被抓著的地方火辣辣地像是要燒起來,瑟瑟的臉紅得幾乎要滴下血來,她沒出息地很想逃開,盡避之前找借口從她家小姐身邊趕過來,只為了給這個男人送東西,可真的見到,偏偏心里亂七八糟的,什麼都說不出來,只剩下慌張。
「來坐。」听雪亭一邊栽了梅樹,里面擺著軟塌,蕭謹嵐坐到一邊,示意她坐到身邊來。
「不用了,我沒關系。」看看那位置,幾乎要和這男人挨在一起,瑟瑟哪里敢,有些哀求地看他一眼,想讓他放開手。
知道自己一撒手這個小丫頭就會跑開,想到她大雪天忙碌的樣子,蕭謹嵐突如其來有一點心疼的感覺,更是不肯退讓,「妳不坐下,難道是害怕我的樣子。」
他一說害怕瑟瑟就想到那道疤,這幾乎是瑟瑟的死穴,她立刻急了,「沒有,我沒有。」
「那就來坐下。」
怎麼都拗不過這男人,瑟瑟只得扭扭捏捏地坐下來,之前雖然不小心撞到蕭謹嵐,可當時因為驚嚇,並沒有真的有什麼別樣感覺,可這會坐在蕭謹嵐身邊,瑟瑟只覺得渾身都緊張得不行,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找個地縫埋起來。並非不想與他相處,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機會和他靠得這麼近。
他的身上有股清新的味道,有些冷冽,也不知是下雪的緣故還是他氣勢本是如此,可她竟然並不怎麼怕這個氣勢昂然的男人,只是不由自主地緊張。
這些年蕭謹嵐也見過不少女子,她是最容易害羞的。蕭謹嵐哭笑不得,看她緊張得像根柱子一動也不動,「不是說不怕我,為什麼這麼緊張?」
「我、我沒有。」她回答得言不由衷。
「既然不怕,那就是冷。」蕭謹嵐突然站起身。
沒料到他的動作,瑟瑟嚇了一跳,抬頭去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可她還來不及多想,就發現蕭謹嵐月兌下大氅……帶著男人體溫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顯得她像個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眼楮因為意外睜得很大,瑟瑟感覺整個人都暖和起來,滿臉驚詫。
「眼楮瞪那麼大做什麼。」蕭謹嵐不以為意地坐下,也不覺得冷,又端起一杯涼酒喝下,「女兒家天冷身子弱,以後出來多穿些。」
「你、你不冷嗎?」瑟瑟發現自己問了一句蠢話,這個男人怎麼會不冷,可她竟然有些舍不得把大氅還回去,這是他的東西,他這麼溫柔,這個認知讓她開心得幾乎要笑起來。
「還好。」蕭謹嵐連飲兩杯涼酒,看她臉色酡紅,便微微一笑,「我從小習武,身體好。」
瑟瑟抿嘴笑,對他的回答有些滿足,可看到酒杯里的酒沒有一點熱氣,又忍不住擔心,「雖然身子骨好,可喝多了涼酒還是會傷身的,我還是去幫你溫一壺好了。」
「沒妳想象的可怕。」看她眨眨眼的樣子像個孩子,蕭謹嵐倒了一些酒在杯中,含笑遞給她,「妳也試試?」
幾乎是驚嚇地看著酒杯,瑟瑟吶吶地開口,「我沒喝過。」
她從來沒喝過一口酒,一丁點都沒有,雖然偶爾也會好奇這讓人愛又讓人恨的杯中之物到底是什麼味道,可真的讓她喝一口還真是沒有勇氣。
「試試,沒那麼可怕。」蕭謹嵐看透她蠢蠢欲動的心思,慫恿著,「尤其在下雪天喝酒,別有一番滋味。」
「真的嗎?」
「妳試試就知道了。」他笑。
猶豫再三,瑟瑟還是伸手接住酒杯,手指相觸踫的感覺酥麻麻的,再看看蕭謹嵐含笑的目光,心神蕩漾,她幾乎是被蠱惑著端起酒杯湊到嘴邊,辛辣的味道還沒下口就能聞到,讓她心里生出怯意。
「不妨試試,別怕。」
蕭謹嵐鼓勵的話給了瑟瑟勇氣,她終究還是沒有放下酒杯,緩緩湊到唇邊吮了一點點。入口偏苦,喉嚨里辣辣的,很嗆,可真的咽下去又覺得像是一股熱流涌入身體里,並沒有想象中的難喝。眨著眼看鼓舞自己的男人一眼,她鼓起勇氣把酒喝下去,很快那股熱辣的感覺就跑遍全身。
她的臉色很紅,不知道是因為喝酒還是害羞,蕭謹嵐被她謹慎的舉動逗笑了,「是不是沒有那麼可怕?」
抿著嘴細細感受,瑟瑟點點頭,「好像沒有太大的感覺。」
「這些東西能讓人放松,平時喝一些沒有什麼。」身在官場行走五年,蕭謹嵐不敢說自己千杯不醉,可普通時候確實沒被灌醉過,最多就是微醺,可理智還是在的,絕不會做出什麼有損顏面的事情。
感覺整個人都暖和起來,瑟瑟的面色越發紅潤,覺得膽子都大了不少,「我想再喝一杯。」
笑著看她,蕭謹嵐拿起酒壺給她倒上,「好奇可以,貪杯不行,喝完這一杯就不能再喝了。」
「嗯,好。」這感覺很好,完全忘了寒冷,整個人暈乎乎、暖洋洋的,很舒服。瑟瑟笑著答應,又小口抿著喝了一杯。
看她小心翼翼的舉動,始終帶著微笑,蕭謹嵐覺得自己沉重的心情被緩和不少,那些傷感的情緒被這個丫頭一鬧都不知道跑到哪里,整個人都輕松了。
「感覺如何?」
「沒感覺了。」
「喝了酒最好別吹太多冷風,妳回去吧,我一會也要回房了。」
「嗯。」瑟瑟答應著,可剛站起來就覺得自己渾身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而且那種輕飄飄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蕭謹嵐沒料到瑟瑟會喝不到兩杯酒就醉倒,他快手抱住往地下倒的她,看她的臉頰透著一種異樣的紅暈,哭笑不得,「妳怎麼醉了。」
「沒醉,沒有。」
「妳是誰房里的?我送妳回去。」
「我、我侍候小姐。」
「小姐是誰。」
「小姐就是小姐。」
「瑟瑟。」
搖擺著手臂,瑟瑟眩暈得說不出話,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五年前,她同樣被這個男人抱在懷里,那感覺是從未有過的踏實,她緊緊貼著他的胸膛,近到能听到他的心跳聲,這是她五年來總會夢到的夢境,可每次醒來只有她一個,那麼寒冷,可現在她像是又回到那一次,遇到這個男人,被他抱著,被他安慰。
終于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誰,她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