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子刓被請到廳堂,手里拿著泡好的熱茶。
因為縱情聲色,他氣色並不是太好,只是白淨的面皮和不錯的長相,還是讓他比其他同樣是中年的官員要顯得體面一些。
茶是好茶,這趟辦差也說不上累,可是歐子刓還是滿肚子的不高興。
這一趟差事他是不想來的。
午門縣一帶連送快報說有疫癥流行,而且還找無應對之方,誰知幾日前安王世子用八百里加急送信說疫癥解藥已經找到了,皇上龍心大悅之下竟然大肆封賞,要找個權貴來頒聖旨,可大伙兒還是怕啊,左推右推之下,這幾年越來越沒落的歐家便中選了。
只是……倒是沒想到他那被逐出府後就沒了蹤影,還以為淪落到哪里的小倌館的佷子,會跑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來,和那自贖出府的丫鬟共譜鴛鴦曲。
若說整個國公府里,哪一個人最讓他厭惡,那肯定就是歐陽霄這個佷兒了。
明明是個男人卻長得比女子還美,根本就像足了他那個下賤的娘,國公府好吃好喝把他養大,就該為他們這些長輩盡力,他為了到富庶之地做官,替家里撈點好處,拿歐陽霄去當籌碼交換有什麼不對?偏偏這臭小子不識相的把人給傷了,也不想想那可是他好不容易才請來的貴客,結果把人得罪不說,還把事情鬧大驚動了老夫人,累得他受了家法二十棍,還被拘著不能謀求更高的官位,只能領個閑差。
打那之後,他心里就存了怨恨,想著等哪一日國公府里沒人護著歐陽霄的時候,他肯定就要把人給弄出國公府,沒有靠山後,怎麼拿捏還不是他說了算。
他模了模手中的白瓷杯,臉上露出一抹狠笑。
這會找到了人不正好,如果那死小子想要繼續考功名,那肯定要求族里出保人,而被逐出族的他能夠拜托的人肯定有限,到時候就是自己可以拿捏他的時候了。
光憑他那張臉……肯定有不少人願意出好價錢的吧!
呵!最後就算他真考上了功名,那曾經雌伏于他人之下的事也就是他的把柄,以後還是要被自己捏在手上……呵呵。
而如果歐陽霄不來找他,自己就有法子投考功名,他就參歐陽霄一個孝期和老夫人的丫鬟奸yin,一旦冠上這種不孝罪名,他的官路也得就此止步。
歐子刓幻想得很美妙,不知道華紹懿和歐陽霄已經進了屋子,還一個人在那里呵呵的傻笑。
華紹懿每次看到國公府里的人,再看看歐陽霄,就想到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歐陽霄是一朵蓮,這國公府的三老爺就肯定是那污泥無誤了。
「世子爺,你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等歐子刓回過神來,就看到華紹懿和歐陽霄坐在一邊喝起茶來,兩個人對于他視若無睹,這讓他胸口頓時冒火,想要給兩人一點顏色瞧。
只是安王世子是他惹不起的,便只能把矛頭對準了歐陽霄。
「歐陽霄,你還有沒有一點規矩?見了長輩難道不用行禮?再說你不過一個區區的秀才,敢不把本官放在眼里!」
華紹懿沒說話,只是捧著茶杯,像是專注地看著杯子上的花色,嘴角噙著一抹笑,就等著看歐陽霄教訓人。
歐陽霄也真是能夠忍,要是整天有這種人在他面前晃,給他找不痛快,他肯定早就弄死他,而不是稍稍給點教訓就罷。
不過,如果沒有這人的存在,他身邊也不能多添一個得力助手。
想起當年,華紹懿還是忍不住想笑。
那時候他剛接下鎮輔司,所有人都以為這新設的官差不過是皇伯父賞給他的一個閑缺,沒人把它放在眼里,畢竟所謂的監察百官已經有御史台在做了。
可只有歐陽霄……一個國公府里不受重視的婢生子,看起來文不成武不就,除了一張美人臉以外似乎沒有任何優點的少年,竟直接攔了他的轎子自薦,說他能夠為他做事,撐起鎮輔司。
他門下食客不少,也常有人毛遂自薦,但一個少年如此大言不慚,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便注意起他。
他那時候不過開玩笑的說︰「拿出你的本事,讓我知道你真可以監察百官,我就保你進鎮輔司里頭當官。」
那時候歐陽霄笑了,一臉的自信,就在他要忘記這回事的時候,他收到了歐陽霄送來的有關皇商涉嫌舞弊江南考場的證據,雖說不齊全,但要抓人倒也足夠了。
他補足了一些東西把結果交給皇伯父之後,朝堂上自是一番腥風血雨,而在這同時,他也信守了承諾,讓那個少年暗中入仕,成了鎮輔司里的五品官。
許多人不明白,歐陽霄這個右都督,不辦案則已,一旦出手就是大案,辦一次案子就連升幾級,十年不到,已經升至從二品,如果不是鎮輔司這位置太過敏感,他無法正大光明站在百官面前,大多數人只知道鎮輔司里能人輩出,卻不知道他們的真面目,否則他早不知道讓多少人給盯上了。
歐陽霄輕挑眉,冷淡的容顏平添幾分風姿,他淡淡的說著,「你要不要看個仔細,再來說到底是誰要向誰行禮。」
歐子刓正想要開口訓斥,忽然見到了他衣裳上的玄機,那朱紅色的官袍是從二品的官服,而他腰上掛著的腰牌,是專屬鎮輔司的。
從二品,又是鎮輔司的……那不就是鎮輔司的左右都督嗎?
歐子刓瞪大了眼,嚇得站起身連連後退,還撞倒了小幾上的茶,「不可能!這不可能……你怎麼會……」
歐陽霄噙著笑,手指踫著腰上的刀,「說來這還得全都歸功于三叔,若不是當年那件事,也不會讓我決心去見世子爺,然後世子爺就引薦我進了鎮輔司,一直當上了右都督,三叔,你說就沖著這個,我似乎的確該給你行個禮的是不是?」
細薄長的刀身被他緩緩地抽出,那光亮的刀面上映照出了歐子刓恍惚的蠢臉。
他看著這個被他設計逐出府的佷兒,剛剛美好的計劃全都不敢再想,甚至還忍不住擔心起自己來。
「不、不……這都只是誤會,三叔就是久沒見你了,開個玩笑、玩笑……」他不停擦著額上汗珠,見那刀子還沒收起,他就沒辦法放下心。「好佷兒,都是三叔沒腦子,是三叔錯了,大大的錯了!苞三叔回族里去,說孝期行yin的是我不是你,再請了族老把你重新給寫進族譜里?呵呵……在鎮輔司總是見不得光的,不如好好的考個功名好光宗耀祖……你說是不是?」
歐子刓現在可是萬分的後悔了,後悔自己那時候為什麼要挑唆大哥把歐陽霄給逐出族里,現在可好,鎮輔司的右都督,真要弄死他不就是一句話。
他那時候為什麼要自作聰明挖了個坑給歐陽霄跳啊?
別人不知道,可他和歐陽霄都心知肚明,孝期行yin那件事情如果不是他設了個陷阱在那兒,那丫頭又是歐陽霄的心上人,他的計謀也不可能進行這麼順利,然後抓著把柄把人給踢出國公府。
這小子要是報復起來可怎麼好?
華紹懿在一邊看夠了熱鬧,探手把歐子刓放在一邊的聖旨給接了過來,直接攤開看了看,然後笑笑地看向歐子刓,「看來是不需要了,皇伯父已經賜了他同舉人出身,年後可以一起入京參加這次的春了。」
歐陽霄沒想到自己得的賞賜居然是這個,他忍不住看向華紹懿,就見華紹懿點頭,狡黠一笑。
「一個右都督可不能永遠只掛了個秀才的名頭,再說了,難道你不想讓蒲娘子真正的穿上鳳冠霞帔?」華紹懿用低沉的聲音緩緩的誘惑著,「鳳冠霞帔,這天下哪個女人不羨慕不渴望。」
歐陽霄想象起她梳起頭發,頭上戴著鳳冠,一身華美的裝扮,抬起臉嬌嬌的看著他笑,心里忍不住一熱,想也不想的就接過了聖旨,恨不得現在就能上場考試。
兩個人說著話,誰也沒去留意歐子刓正偷偷模模地往屋子外走,然而溜出了屋子,他卻是滿肚子的不甘心。
可現在不甘心又如何,他一個五品官難道還能夠壓著從二品的歐陽霄不成。
歐子刓灰溜溜的離開了,而接了聖旨的歐陽霄則是迫不及待的跑去跟心上人分享這個好消息。
「我也得了賞了?」蒲梓伶有些詫異,完全沒想過她一個平民女子居然也能得到賞賜。
「是啊,皇伯父賜了田地和銀兩給你,以後你和子川兩個的日子可全都靠你了。」
疫情控制住後,華紹懿去看過他們在風口崖的家和那片荒山,想到那景象,忍不住大笑之後才能夠一臉正經地說著。
蒲梓伶睨了某個當初做戲做過了頭的人一眼,然後喜笑顏開的看著手里的聖旨,總覺得怎麼都看不夠。
雖然那上頭寫的是文言文,對于她這個對英文比對古文熟的人來說,大概跟天書沒什麼兩樣,但辛苦被看見的成就感還是很值得高興的。
只是所謂的樂極生悲大概就是如此了,仔細看了究竟被賞了多少金銀珠寶後,缺錢缺得很的她忍不住興奮地想要坐起來,結果就在肚子用力的瞬間,她只覺得肚子一疼,感覺一陣濕意。
她手中的聖旨落在了被子上頭,才剛想要讓歐陽霄找大夫來,一陣抽痛讓她皺緊了眉,聲音也卡在喉嚨里。
歐陽霄即使正和華紹懿說話,一雙眼楮還是隨時都看著她,一看到她臉上的表情不對,連忙就坐到床邊著急地問︰「怎麼了?哪里疼?」
才一會兒的功夫,她已經是滿頭大汗,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擠出聲音,「我……我好像要生了……」雖然她很小心了,但顯然還是早產了。
「生……要生了?!」歐陽霄楞在當場,整個人傻傻地看著她痛得有些猙獰的臉,覺得自己好像沒听懂她的話。
還是華紹懿冷靜的連忙喊了人進來,一下子大夫、產婆還有丫鬟們把他們兩個大男人給擠開,把床邊包圍得水泄不通。
華紹懿和歐陽霄兩個人最終被趕出去,屋子的門窗全都被關了起來,他們兩個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不久,屋子里傳出喊叫聲。
「啊——」
女人的尖叫一聲比一聲高亢,歐陽霄在外頭听得臉色慘白,恨不得貼在門口,隨時準備沖進去。
當一聲嬰啼劃破寧靜,歐陽霄再也忍不住地沖了進去,他推開產婆丫鬟還有抱著孩子的大夫,眼里只有那個面色慘白,發絲凌亂的女子。
蒲梓伶用盡了力氣,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後就累得閉上了眼,當她好不容易攢足了力氣再次睜開眼想要看看孩子時,卻先見到一個紅著眼的男人半跪在床邊,手還緊緊地拉著她的。
「等哪日你金榜題名,我們就成親如何?」
她笑著,聲音虛弱,可是看著他的神情,滿滿的幸福感像在心中滿溢開來。
旁邊伺候的人都瞪大了眼,沒想到這一對男女連孩子都生了,卻是還沒成親?
歐陽霄點點頭,輕撫著她汗濕的發,即使她現在虛弱不堪,甚至剛剛因為用力過度而讓臉上還有脖子上出現淡淡的血絲,但是在他的眼里,現在的她卻是最美的。
「好。」她既然開口,那麼他就會替她辦到,只是金榜題名罷了,就是要他為了她再次放棄所有,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點頭。
她微微笑著,抓著他的手,很想說其實她只是開玩笑的,其實只要是他,就算只是一身布衣,她也願意。
可她的話終究沒說出口,就因為太過疲憊而噙著笑沉沉的睡去。
夢里,有他們一家三口,他騎著高頭大馬,她穿著鳳冠霞帔,他們的孩子裹在大紅色的襁褓中,並且還在頭上打了一個大的蝴蝶結,三個人都笑眯了眼,似乎沒有任何的憂愁。
原來,這就是幸福最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