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永平坊家家戶戶都熄了燈火就寢,只有蟲鳴聲此起彼落。
一條人影翻牆進入袁家,落地時,陡然響起一陣淒厲的狗吠聲——
「汪汪汪汪汪——」
那人沒瞧見有條黑狗就睡在院子里,竟不慎踩到它的尾巴,來不及收回腳,他的小腳肚便被那狗給狠狠咬住不放。
為了月兌身,那人惱怒的舉起拳頭,朝狗腦袋揮去,黑狗吃疼的哀叫一聲,松開了嘴,但隨即憤怒的對著那打它之人咆哮,「汪汪汪汪汪……」
袁家和郝家的屋里同時燃起了燈火。
「黑子怎麼叫得這麼大聲,該不會是進了賊子吧?」郝大娘和袁維分別拿著木棒出來查看。
這黑狗原是郝家養的,但自袁拾春「醒來」後常常拿吃食喂它,因此它常跑到袁家來串門子,最近由于天氣熱,郝家院子又堆滿雜物,它有時夜里也會跑來睡在袁家院子里。
那人見驚動了屋里的人,不得不翻牆離去。
郝大娘比袁維早一步來到院子,她兩手一撐,便利落的翻過兩家之間的矮牆,一手舉著盞油燈,瞧見黑子對
她猜測道︰「剛才八成是進了賊子,黑子才會吠叫得那麼大聲,可惜把那賊子給嚇跑了,沒能逮到他。」
晚一步出來的袁維納悶的道︰「咱們這兒又沒什麼可偷的,這賊怎麼會闖進來?」
郝大娘忖道︰「說不得那賊子是個新手,不敢去偷那些大戶人家,先跑來咱們這兒練練手。」
兩人怎麼也想不到,適才不是進了什麼賊子,而是來了個欲奪命的殺手。
袁拾春在睡夢中被狗吠聲吵醒,迷迷糊糊間,不知自個兒又逃過一劫。
晨曦初露,寂靜了一晚的永平坊熱鬧了起來,有人開始升火做飯,有人在管教哭鬧的孩子,有人推著板車準備出門做買賣。
做了早飯,一家三口吃飽,送大哥出門後,袁拾春把家務做完,同母親說了聲,便提著一只菜籃子要出門買菜。
永平坊來來往往的人,不少都是住在附近的街坊鄰居,見到相熟的人,難免都要寒暄個兩句,袁拾春同幾個嬸子打了招呼,出了巷口,拐往去市集的路。
哪知腳下冷不防絆了顆石子,狼狽地摔了一跤,正要爬起來時,她發現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就插在她身旁幾寸之處。
她一楞,順著那只握著匕首的手望去,迎上一雙冷漠的眼,心頭咯 一聲,接著瞅見那人拔起匕首,電光石火之間,明白對方是要殺她,她整個人驚跳起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呼叫
那殺手沒料到方才正要從她背後下手時,她竟會突然跌了一跤,避開了他的殺招,讓他暴露了行蹤,現在既已露了餡,他索性急追而去,準備一刀將她給殺了。
這已是他第三次朝她出手,他們殺手樓有個規矩,事不過三,但凡出手三次仍未能得手,意味著老天爺不讓這個人死,往後便不能再動手。
袁拾春回頭瞅見那人追了上來,嚇得使出所有的力氣,奪路奔逃,也顧不得再喊救命。
危急之際,她爆發驚人的腿力,跑得飛快,但對方追得更快,眼看就要追上她,她嚇得心髒都要蹦出來,死命的往前跑,拐彎時,冷不防撞上了人,整個人反彈開來,跌坐在地。
「喲,我就說今兒一早喜鵲在叫,八成有什麼好事,果然出門沒多久,就有人對本少爺投懷送抱。」一道含著笑意的嗓音響起。
「今早那是烏鴉在叫。」跟在他身後一名面容端正,身量高大的隨從面無表情的出聲糾正他。
「胡說,本少爺听見的明明是喜鵲叫。」蘇越不悅的強辯了句,接著看向跌坐在地的袁拾春,俊秀的臉龐上瞬間堆起笑容,殷切的詢問,「哎呀,姑娘可有摔著?」
「公子,有人想殺我!」袁拾春氣喘吁吁的說了句,驚懼的回頭看了眼,發現那殺手竟不見了。
蘇越抬眸朝她看的方向瞥去一眼,沒瞧見什麼可疑的人,瞅了眼跟在身旁的隨從,那隨從朝他頷首,適才確實有個人追殺這姑娘,在見到他們後,便迅速離去。
「那人不見了,他剛才拿著把匕首一直追著我,也許是看見有人,所以跑了。」見那殺手沒再追上來,袁拾春頓時松了口氣。
他帶笑的眼神恣意的將她從頭到腳掃了一掃,這小丫頭模樣清清秀秀,臉上還長了幾顆雀斑,不是什麼大美人,但瞧著倒也順眼。
袁拾春被他扶起後,看向他,這人五官俊秀,但神情看起來有些輕浮,讓她忍不住想到「紈褲子弟」這四個字,擔心那殺手會再追過來,她略一猶豫,頷首道︰「那就有勞公子了,我要去市集買菜。」她剛才逃命時,帶出來的菜籃子仍牢牢抓在手里沒扔掉。
蘇越笑道︰「正好我與人相約之處也在那個方向,姑娘請。」
「多謝公子。」她心頭還嚇得怦怦亂跳。
路上閑著無聊,蘇越隨口問了句,「姑娘可是與人結了什麼仇,才會遭人當街追殺?」
她輕搖螓首,想不出來是誰想殺她,她並未與人結仇,不過也許這仇是原主先前結下的也說不定。
見她搖頭似是不想說,蘇越也沒再問下去,接近市集時,蘇越瞟見停在前面一家首飾坊前的馬車下來了一名男子,連忙對她表示,「我約的人已到,我讓周隨送姑娘去市集。」
袁拾春順著蘇越的目光看向辜稹元,眼里閃過一抹驚訝,這人正是先前她在那間花茶鋪子前見過的男子。
憶及上回腦子里多出來的那段記憶,再想起先前大哥曾形容過萊陽王的長相,她忍不住出聲求證,「那位可是萊陽王?」
蘇越頷首答道︰「沒錯。」萊陽王大名鼎鼎,京城里見過他的人不算少,他並不意外她知道,他意外的是,她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奇怪。
又來了!袁拾春強忍著腦袋像要炸開的疼痛,匆匆朝蘇越道了聲謝後,趕緊走往市集的方向。
等離開一段距離,這才靠向一面牆壁,拿腦袋撞著牆面,試圖緩解那突來的劇痛,一幕幕陌生的記憶,又再憑空出現在她腦海里——
雕飾華麗的殿宇里,一名穿著絳紫色宮裝的宮女,行色匆匆的走在回廊上,瞧見一名太監,急聲詢問︰「趙魁,有見到王爺嗎?」
「王爺在書房里。」回答後,他善意提醒要離開的她,「明冬,王爺心情似乎不太好。」言下之意是,若沒什麼重要的事,現下最好別去找王爺。
她停下腳步,蹙眉問︰「我听說王爺要納我為妾,這事是真的嗎?」
瞧見她此刻的臉色,猶豫了下,趙魁頷首,「是有此事。」
明冬著惱道︰「他怎麼可以沒問過我的意思,就擅自決定這事?」
「明冬,他是咱們的主子。」主子想做什麼,哪里需要征得下人的同意。
深吸一口氣,明冬抑下心頭涌起的怒火,「我去找他。」她顧不得他現下心情是好是壞,一心只想盡快見到他,快步朝書房的方向而去。
趙魁有些擔憂的看著她的背影,他看得出來主子很在意明冬,先前明冬為主子擋下刺客那一刀,性命垂危時,主子焦急得衣不解帶的日夜守在她身邊。
只是後來也不知發生何事,主子開始渾身透著抹陰戾之氣。
之後六皇子登基稱帝,晉封主子為萊陽王,他原以為以明冬的出身,縱使當不了王妃,王爺至少也會給明冬一個側妃的身分,不想他竟只納她為妾。
也怪不得明冬得知此事,會這般氣惱。
來到書房,經守在門口的侍衛通傳後,明冬走進書房里,一雙眼里滿是不忿,開口便道︰「我不要當你的妾。」氣惱之下,她連敬稱也沒用。
辜稹元沒責怪她的無禮,不過那張俊美的臉龐卻透著抹嘲諷,「你不當本王的妾,難不成還想當本王的王妃?」
他那諷刺的語氣令她一把火整個從胸口燒了上來,他竟以為她肖想成為他的王妃嗎?她沉下臉,「我從未想過要當你的王妃,更不想當你的妾!」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自從被他無意中得知她的來歷後,他便開始對她陰陽怪氣,也不知他究竟是在不滿她什麼。
听她親口說出沒想過要當他的王妃,他神色頓時沉下來,從桌案前起身走上前,抬手粗暴的捏住她的下顎。
「本王決定的事,容不得你反對。」
「我不懂,你為什麼非要納我為妾不可?」她質問。
他克制住心頭的怒意,眼神陰鷥的盯著她,「因為你先前替皇兄出了幾個有用的主意,本王這才恩賜納你為妾。」他本是想與她分享他所有的榮耀,但該死的,她不要,她心里只想著那個學長,其實只要她肯開口對他說,她心里只有他,他什麼都可以給她。
「我不要這恩賜,你收回去。」妾?在他心中,她竟只配為妾!她覺得他是在羞辱她。她從未做過對不起他的事,她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麼對她,她心中燃著一股怒火,又氣又怒又失望。
他不管她心中是否另有所屬,他只想不顧一切的把她留在他身邊,他要她一生一世只能跟著他。
他霸道的命令讓她怒火中燒,顧不得自個兒的身分,開口便責備他。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救了你耶,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不顧我的意願,要強逼我為妾?」她原以為經過這兩年多來的相處,他們雖名為主僕,但實際上已是朋友,可現在她發現自己錯了,在他心中,她仍然只是一個低賤的奴僕。
見她竟拿這件事來斥責他,他忍無可忍的喝斥,「你給我退開!」她為救他而挨了一劍的事,是他這輩子都不想再回憶的事,那時見到殷紅的鮮血噴涌而出,止也止不住時,他驚駭得幾欲發狂。
她委屈的緊咬著唇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