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著語萱進屋,閔鈞微微一笑,他不急著離開,把車子停好關上引擎,他走出車外抬頭望向莊家的二樓。
莊語萱需要時間消化兩人結婚的消息,他也需要。
他有對強勢的父母親,他們對待孩子的教育方式很一致,從他出生那刻起,他們已經幫他安排好一輩子要走的路。
路很長,風景也不壞,但他不能左顧右盼,只能抬頭挺胸用比別人更快的速度朝目標前進。
他念最昂貴的幼兒園,請最好的家教,他讀美國學校、出國深造,然後回國進入自家公司上班,接下來,應當理所當然的和父母挑選的女人結婚。
「喜不喜歡」從來不是他人生中的選項,他只有一個選項叫做「服從」。
青春期的他沒有叛逆過,當然兒童期、成年期也沒有,他是天底下父母最喜歡的那種孩子,但如今他痛恨自己的服從。
今天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叛逆——在母親傳數據給他的同時。
資料上有個名字叫做盧欣汸,家世背景都很優,學歷很高,據說性情品德也好得不得了。
他應該乖乖地在下一次的宴會里主動去接近盧欣汸,分析她然後和她交往,兩年或三年的交往期吧,之後結婚替家族創造更大的獲利。
是因為這份資料讓他不耐煩,臨時起議決定叛逆的嗎?閔鈞不太確定,但結果是——他結婚了,和一個初識的小女生。
事實上,他早就認識盧欣汸,她是他的學妹,一個杰出優秀,並且很……要強的女人,她被制造出來的程序和自己相差不大,可以喊她「陸閔鈞PartⅡ」,他連自己都不喜歡了,怎麼會喜歡PartⅡ?
過去二十三年,他以一種機器人的型態生活著,喜歡不喜歡,討厭不討厭,快樂不快樂,情緒這方面的事不常在生活中出現,所以他不清楚「喜歡」是什麼樣的感受。
但,語萱讓他印象深刻。
他對舞台上的她驚艷,才十八歲就可以這樣漂亮、這樣有才華,他相信二十八歲的她一定會成為男人競相爭逐的對象。
他只是想到後台和她談談出國念書、獎學金這方面的事,他有意栽培、延攬她為自己做事,卻沒想到會撞到那一幕——拉扯別人的頭發、對人拳打腳踢的莊語萱,比舞台上的她更搶眼,有一句台語可以貼切地形容他的感受,就是——他被煞到了!
他的眼楮離不開她,她的美麗、她的狼狽、她的委屈、她的憤怒……她是那樣的鮮活清楚、那樣生動活潑地烙進他心底。
提起結婚,只是一時興起,他並沒想到語萱會點頭同意。
可是在她同意的那刻,他的心……居然妥貼了、踏實了,被「資料」弄得滿出肚子的煩躁瞬間消失,他整個人瞬間輕松起來。
隨著載她進戶政事務所、領表、登記,每個步驟都讓他更確定這是他要的。
很幼稚?他居然要靠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小女生來表達自己的叛逆?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麼沖動沒腦,但他就是沖動了、沒腦了,並且……解禁似地快樂了。
她問他後悔嗎?
他篤定搖頭,快樂這件事只會讓人盲目追求,不會後悔的。
接下來呢?假戲真做還是和她簽下一紙婚姻契約,他助她完成夢想,而她當他的擋箭牌?
微微一笑,這時,樓上傳來的爭吵吸引他的注意,幾句嚴苛的批評讓他皺了眉心——
妳有什麼好的?除了一張臉外,有什麼能耐勾引陸閔鈞那種男人……
靠近、細听,越听濃眉蹙得越緊,閔鈞深吸氣,想敲開那扇鐵門。
心有靈犀似地,鐵門居然自己開了?他有超能力?
他還沒調侃完自己,就見語萱彎著腰從鐵門下面鑽出來,逃難似地往外奔。
在哭嗎?見語萱蒙著臉朝反方向跑,閔鈞一愣之後,迅速追過去。
追得近了,他听到她的啜泣聲,心微微地抽著。
他抓住她的手臂往後扯,語萱被突如其來的力道拉進一個寬闊的懷抱。
直覺掙扎卻掙不月兌兩只強而有力的手臂,猛抬頭,她才看清楚那是自己的丈夫。
啊……丟臉死了,他為什麼還沒回去啦?
她不掙扎了,反而把頭埋進他懷里,如果這是洞,她願意往上面填土,等明年春天生根發芽後,再用另一副面貌對他。
閔鈞後悔,不應該讓她自己回去面對親人的。「委屈了?」
她沒回答,但情緒被這三個字勾起。
對啊,世界超級大委屈!
交往五年的男朋友變成死黨的入幕之賓,夢想與未來被婚姻取代,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企圖在母親身上得到安慰,沒料到她得到的卻是「斷絕母女關系」。
淚水一發不可收拾,她以為自己沒有淚腺這個構造,沒想到……委屈、傷心令她放聲大哭。
閔鈞認識語萱多久?不會超過十二個鐘頭,卻已經見識過發光發亮的她、倔強不屈的她,委屈哀傷的她,以及哭得像個無助孩子的她。
很鮮活的小女生啊,有這麼豐富樣貌,誰說他的新鮮感不會長久。
他低聲說︰「走,我們回家。」
他的家很……很漂亮?很先進?很冷清?
每個形容詞都是正確的,卻也都不完全正確,房子很大將近一百坪,光是他的浴室就比她的房間大很多。
這麼大的房子只隔成三房兩廳。客廳、餐廳,書房、健身房和主臥房,所以每個房間都空曠得……難以形容。
一個主臥,代表他獨居,沒有與家人同住。
手指撫過的任何小角落都模不到灰塵,代表他有潔癖。
而屋里的家具擺設高級卻簡單,沒有多余的物品,代表他極自律。
人家說,什麼人養什麼狗,可不可以以此推論什麼人住什麼屋?
「妳要先洗澡還是我先去?」
「我先……」飛快出口後,語萱想起什麼似地停頓一下,吐吐舌頭不好意思問︰「我可以先嗎?」
誰會狠下心拒絕一身狼狽的女人?
外面光線不足,只看見她的臉頰是腫的,進到屋子電燈大亮,她手臂上橫七豎八的傷痕清楚到讓人觸目驚心。
岳母下手真重,他應不應該為老婆申冤,跑去打家暴專線?
「妳先洗吧,我還有一點公事要處理。」
他體貼地領著她走到房間里,十幾坪的房間旁邊連著一間很大的更衣室,衣服不多只有三成滿,更衣室後面接著浴室,浴室外面是陽台。
這間屋子很大,包括陽台,陽台有采光罩,擺著洗衣烘衣機,還有大大小小的盆栽,沒有人澆水,葉片下垂,奄奄的出現缺水現象。
他在更衣室里面找出長T和未拆封的男性內褲遞給語萱。「先將就一下,明天再去采購日常用品。」
「謝謝。」
他帶她走到干濕分離的浴室,指著牆上的大櫃子說︰「里面有盥洗用具,需要什麼自己拿。」
「謝謝。」好像除這兩個字外,她找不出其他可以應對的話。
他點點頭,退出浴室。
關上門,語萱看一眼四周,這是個陌生環境、陌生的男人,她應該緊張的。
如果想象力不壞,她會聯想到藍胡子、殺人魔之類的故事情節,也許到了明天清晨,她會發現自己腎少一顆、肝髒少一葉,整個人被泡在冰水中。
但是……並不,這個陌生環境加上陌生男人,竟讓她緊繃了一天的神經獲得紓解。
閔鈞站在書房里,他應該習慣性坐下、習慣性地打開計算機或取出一本書閱讀。
但是沒有,他來來回回地走著,走了十幾趟,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
他心底隱隱地帶著一絲說不出口的喜悅,當然,這種感覺不尋常。
正常的他應該開始計劃如何跟父母提這件事,如何在打消兩家聯姻想法的同時,還能繼續進行事業合作。
但他不願意想,只想……在幾分微甜的氣氛里,靜靜地享受著。
可惜他的運氣不好,就在他進行「不尋常感受」時,手機響起,是他的母親。
「媽,這麼晚了有事?」
「收到我傳過去的資料了嗎?」陸母的口氣輕揚,心情相當好。
「收到了。」
「空出時間,我安排你和欣汸見面。」
「恐怕不行,除非媽希望我犯下重婚罪。」他直覺回答,沒有透過縝密的計劃,因此他母親當場爆炸——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已經結婚了,在今天下午。和盧家合作的企劃我會繼續進行,但如果這些計劃必須以結婚為前提,那麼恐怕得終止了。」
閔鈞淡淡一笑,帶著刻意的挑釁,但他心底沒有臉上表現出來的這樣篤定。
「你是故意的嗎?我早上才傳資料給你,你下午就結婚?」
他想三秒鐘,回答,「我是故意的,如果媽無法忍受的話,我願意離開億新。」
「你敢!離開億新,你就什麼都不是,你的房子、車子、存款,一夜之間將全數消失,你會變成可憐的平民百姓,不對,你會比他們更可憐,因為你不曉得普通人是怎麼過日子的。」陸母恐嚇。
她能不能威脅到閔鈞?答案是肯定的,連公交車、捷運都不會搭的人,有什麼資格談獨立?
閔鈞靜靜听著母親的威脅,心頭明白,想獨立?就得培養更好的實力,否則這輩子他都只能當父母親的乖兒子。
在母親喋喋不休的發泄過後,他掛上電話,然後向陸閔泱傳出一則訊息——
網游公司要加速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