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學位的課程本來就比較長,兩個課程又各自有實習,我雖成績很好但也無法提早畢業。總之,就是這樣,我會如期畢業,絕不被當。」戴詩任保證道,他轉向老爸,由衷說著︰「爸,先前我是賭氣才沒跟你說轉讀學位的事,老實說我也不想看到你太得意的樣子。不過丑話說在前頭,我是沒打算在台灣考牌執業,我打算在娛樂相關的產業里做法務工作。這一點,還請你諒解。」
太多年的針鋒相對,一下子戴父有些不習慣兒子的禮貌態度,說不出一句話來。
「真是……」戴詩任無奈又埋怨,再次起身加湯,也沒力氣惱了,「大家喝點湯吧,我很用心熬的。爸,趙姨說你最近頻頻感冒,多喝點湯暖身。」
就這一句話,戴父一陣鼻酸,他握握鼻頭,往口袋去掏手帕。
一家人平日只見過他凶人的模樣,此刻自然裝作沒看見以免傷他自尊。戴父掏著掏著,一個不小心口袋中的物品掉出。
眾人朝地上望去,小盒彈開,里頭一枚戒指。
戴父僵住。所有人也都僵住。
最先回過神的是趙姨,她表現平靜,雖說隱約明白了他的心意、明白這戒指的含意,但她更明白,他肯定不是想在現在這樣的場合里拿出來的。她呵呵呵幾聲,指著又開始大滾的湯鍋,「快快,我規定一人先盛滿一碗,不然這一餐要吃到什麼時候,等等還有我烤的布丁呀。」
徐光磊好像有點懂了戴詩佳的裝傻技能是從哪里學來的。
戴詩佳與老弟對看一眼,打算順著趙姨的話帶過,就見老爸起身拾起戒指,單膝點地,有些臉紅卻深情道:「美麗,請你跟我牽手走下半輩子。」
趙姨手里湯杓一斜,湯灑到了碗外,她趕緊要去擦。
戴詩任及徐光磊同時起身幫忙,一個去廚房拿抹布,一個先用桌上紙巾按住。戴詩佳見湯沾上了趙姨的袖口,握著她的手替她擦拭。
戴父不顧場面有些混亂,也不顧總是十分沉得住氣的趙姨瞪著他,又道︰「本來我也就想藉今天的晚餐說的,我沒事先告訴詩佳詩任,因為我知道他們不會反對……不,就算他們反對也無所謂,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不,我的意思不是說他們心里反對,表面上順從我,雖然他們從小就是這樣陽奉陰違……不,我想說的是……重點是……是……」
老爸語無倫次支吾了半天,戴詩佳不禁吞吞口水。專打刑事案件的大律師,什麼奸詐吊詭辯論沒經歷過,竟然會結巴,听得她都跟著有點喘不過氣來。
戴詩任嘴角微抽。老爸求婚就求婚,有必要拐著彎教訓人嗎!再說他跟老姊早就為趙姨抱不平了,老爸再不開口,他們都想勸趙姨另找可靠對象了。
徐光磊努力不讓臉部肌肉產生過大變化,戴伯父一直以來給他的印象都是口齒伶俐,字字如箭直入核心,這樣威嚴不可侵犯的他在心儀之人面前仍與常人無異,會緊張,也會辭不達意。
他悄悄看向趙姨,但見她笑意盈盈,眼兒彎彎。
原來,詞不達意不要緊,若心意相通,言語再拙劣也顯得可愛。反之呢……若心已不在,怕是再多漂亮言語也無法挽回吧。
徐光磊低了低頭,垂下目光。
「不鋪張,不請客,選蚌你不忙的日子去登記,然後一家人吃個飯,一人點一道菜我來煮。」趙姨說著,想了下,又加但書道︰「不過蜜月我要出國去玩,越遠越好,趁還沒老到不能走。」來戴家幫忙後她一日也沒閑下過,更沒出過遠門,這回會不會任性過頭?
戴父愣了下,隨即燦笑答應︰「好好,看你要去哪,歐洲、俄羅斯、北極,天涯海角我都帶你去。」
趙姨笑得眼都濕了。「快點起來吧,都幾歲的人了還跟年輕人玩這招。想帶我去玩就得好好保養膝蓋,而且你剛剛是不是答應得太快了,你現在手邊不是有三個案子嗎?走得開嗎?如果做不到就直說,不要答應了又食言——」
戴父撐著椅子站起身後緊緊將她抱住。「知道了知道了,你等我半年,半年後一定成行。」
「你說的喔。」趙姨在他懷中抬頭,他則伸手輕點她鼻頭,像在合約上蓋章。
兩老甜蜜相視,周身開小花,另一頭三個年輕人沉默以對,頭上烏鴉飛過。
「呃啊!」半晌,戴詩任悲鳴一聲,「燒焦了啦!燒焦了啦!吼!」
桌上的火鍋噗噗噗、噗噗噗……白湯不斷滾冒而出,焦味漸濃。
「我來幫忙。」徐光磊見阿任抱頭怒吼,快手先關了電磁爐後將鍋子移開,搬到廚房去散熱散氣味。
老爸跟趙姨還在擁抱,如入無人之境︰兩個正手忙腳亂處理燒焦火鍋的大男生,一個是不斷揚言要打斷老徐牙齒的親弟,一個是莫名其妙跑到家門前又莫名其妙加入他們的家族晚餐,接著莫名其妙觀賞她老爸求婚片段的前男友……還有比這更詭異的情景嗎?
戴詩佳攤坐在位子上,也不去幫忙廚房那兩個遠看默契頗佳的背影。
這個晚上夠戲劇化了,她作為一個旁觀者就好,不必再加人演出。
十點半過後,附近巷弄十分安靜。
戴詩佳與徐光磊並肩走在人行道上。
晚餐過後阿任主動說要送徐光磊一程,本來跟老爸在沙發上相依看電視的趙姨卻指定她去送,理由是可以去便利商店拿剛才忘了拿的網購商品。
「我去拿不就得了?」阿任甩著手中鑰匙。
「我買的是貼身內衣褲。」趙姨回著。
然後阿任就听懂了她的意思。就算阿任幫眾女友們買過無數次的貼身用品,根本不介意。阿任是單純想送徐光磊一程還是想在暗巷揍他一頓,這不得而知,但趙姨面前,阿任還是不敢亂來。
于是,戴詩佳放下手中遙控器,接過阿任拋來的車鑰匙,認命地送客。
車子停在巷口,兩人上車後,戴詩佳問︰「送你到哪一站?」
「最近的就好。」徐光磊在副駕駛座扣上安全帶,卡榫嘻嚓一聲,忽然時空逆轉,他們回到兩年前。當然那是不可能的,時間只會向前推進。「晚了,你也該休息了。」
戴詩佳不以為意,她體力一向很好,「那到中間站吧,一半的距離,很公平。」也不等他回話,她發動引擎。
一路上,少了剛才在家中眾人七嘴八舌的熱絡,車子里靜得連對方呼吸心跳都清晰。一個紅燈口前停下,戴詩佳按開了收音機,夜間節目主持人聲音低沉,放的歌曲皆是慵懶調調,那也無所謂,至少有點聲音。
她專心開車,徐光磊也不說話。夜間路況通暢,很快便來到兩人家中間的捷運站。戴詩佳將車暫停好,這才第一次轉過頭來看他,「今天不好意思,沒想到我爸突然求婚,也謝謝你幫忙收拾碗盤。」
徐光磊也側過頭。
很靠近……太靠近了……在那一瞬,戴詩佳也有些恍惚了,曾經有一回她也是深夜送他去搭車,他們……「咳,晚安。」
她悄悄後退,徐光磊看在眼里,眉心隨心口揪起。他解開安全帶,輕推開車門,「謝謝。回家路上小心,到家——」到家報聲平安。話到一半,他停了,下車後他將車門反手關上,旋身揮揮手又轉回身,乘手扶梯下樓。
當手扶梯緩緩往下,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在做什麼?
從一開始想跟戴詩佳嘗試維持朋友關系,到無意間又被彼此吸引,然後敗給爭執與心結,他的放棄、他的告白、他的反復心情沒有出口,混亂過後依然只能再埋回深處。
可他不能怪誰。
徐光磊刷卡過閘門,在月台的椅子上坐下,列車來往,他忘了要上。待回過神來,末班車已過,他只好又從同一個出口上去。‘當他上到地面,竟發現她的車子仍停在原處。
徐光磊停頓良久,才走到車子旁,彎身。
戴詩佳也怔住,開門下車。
「你怎麼還在這?」徐光磊皺皺眉。他發覺問這問題時,心中不悅大于一切,他不喜歡她深夜在外不歸,就算她一向很能照顧自已。
「喔,」戴詩佳忘了回嘴,問他進了捷運站又出來做什麼,如實回道︰「想事情,就忘了時間。」
「想什麼?」他忍不住問。
想什麼?
想他,想他說過的話,想自己的心情,想他說的那些未來的可能性,一幅美麗的藍圖。戴詩佳咬咬下唇。
「小佳……」他應該更有耐心,可他實在害怕再次錯失她。然而想到今天戴伯父求婚的事,千言萬語實不及兩個人的默契與共識。
「今天你說的話我听見了,」戴詩佳說著,不敢看他太過熾熱的目光。「但……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讓我想想,然後……
然後我會再打給你。」這段對話令他聯想到了。
「謝謝,再聯絡」,徐光磊感到胸口沉悶。
戴詩佳在這時回車上拿手機,替他叫了計程車。
「六分鐘到。」隔著一輛車的距離,她說道,「我不陪你等了,晚安。」也沒等他回話,戴詩佳關上車門,發動引擎駛離。
車子在轉角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