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掩日,以之指曰,則光晝暗。金,陰也,陰盛則陽滅。
斷水,以之劃水,開即不合。
轉魄,以之指月,蟾兔為之倒轉。
懸剪,飛鳥游過觸其刃,如斬截焉。
——晉•王嘉《拾遺記卷十》
時光荏苒,彈指流光……
冠玉侯府的專屬禽院中,有一個嬌小苗條的少女正蹲在一只神俊無比的鷹隼前,手邊金針絲帛藥匣齊備。
十四歲的容如花專注地替受了傷的鷹隼接合翅膀,靈巧的手指不忘輕輕安撫著躁動不安的鷹隼,嘴里念念有詞。
「大黑,別著急,你這傷很快就能好起來的,乖乖別亂動喔!」
鷹隼大黑頗為哀怨地低鳴了一聲,卻也漸漸在她手下柔順馴服了下來。
她先為大黑接好筋骨上妥膏藥,接著小心翼翼地將削得薄薄的堅硬木片平貼著翅膀,最後利落地用透氣兒的絲帛捆好,長長吁了一口氣。
「大黑好棒。」她小臉漾起笑容,端起一旁的生肉條慢慢喂著眼巴巴兒盼食已久的英武鷹隼,「等會兒吃完了以後,喝些清水好好睡覺,明天姊姊帶你去看花哦!」
「噗!」
她抬頭四望,這才發現斜靠在廊下的高大漂亮男子,笑容更加歡快了起來。
「阿瑯哥哥!」
大黑也掙扎著要沖向計環瑯,完好的翅膀有力地拍撲著,卻還是不敵另一邊的「拖累」,歪歪斜斜地半飛而去。
「大黑小心!」她心一緊。
「瞎折騰什麼?」計環瑯伸長手臂優雅地撈過鷹隼,熟練地讓它站在肩上,側首淡淡挑眉,戲譫道︰「還想再斷一邊嗎?」
「阿瑯哥哥,你別嚇大黑,」容如花一本正經的說,「它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還沒說你呢,」他瞪了她一眼,俊美面龐板起。「學了一把醫術不是給本侯用的嗎?前天治馬,今天醫鳥,難道你往後也拿我當牲口對待了?」
她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靦眺地道︰「阿瑯哥哥,小紅和大黑哪里有你漂亮啊?」
「臭小表再說一次?」他濃眉橫豎。
她咯咯笑了,杏眸嬌憨燦爛如星星,直是說不出地可愛趣致。「哎喲,對不住,是小九錯啦!」
「可惡的小土鱉,你不過仗著——」我疼你。他頓了頓,還是硬生生改口道︰「本侯性子好。」
「噯,阿瑯哥哥最好。」她笑咪咪的附和。
計環瑯心下軟得一塌胡涂,面上還是清冷傲嬌至極。「小沒良心的,明知道我最好,怎麼上次就在長公主府住了大半月不回家?」
容如花心一跳,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撓撓耳朵。「那不是不放心嗎?」
「不放心什麼?」他微眯鳳眼。
「長公主的身子,只交代給太醫我不放心。」她小聲道。
計環瑯眼神溫柔了起來,偏偏嘴上不饒人。「我母親貴為長公主,服侍她的不下百人,不說太醫,就是你的‘府醫伯伯’不也一召即至?還要你沒日沒夜的伺候?」
她又好笑又苦惱。「阿瑯哥哥明明心軟卻總愛這般嘴硬,難怪長公主常常說要捶你了,不過這話可不能再說了,要是長公主當真听進耳里了,那該有多難過?」
「誰讓母親總要跟我搶人?」他故意擰了擰她的鼻頭,听見她呼疼又趕緊放開,輕揉了揉。「母親很喜歡你?」
「長公主……是大好人。」她由衷真誠地道。
是她所見過最高貴美麗優雅的女子,雖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金枝玉葉,對她卻沒有半點鄙夷蔑視之色,只是……只是……
容如花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
就是因為待她極好極好,所以才教導了她許許多多從沒有任何長輩教過她的事物。
……她心中是非常、非常感激長公主的。
「怎麼了?」計環瑯敏銳地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阿頊哥哥,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孝順長公主和大將軍,他們真是這世上最好的父母了。」她望著他,粉女敕清秀的小臉滿滿真摯。
「還用得著你交代嗎?」他一雙鳳眼就是翻起白眼來也好看得不得了,在下一瞬,他突然低將她一把抱了起來。
容如花驚呼了一聲,小手環住他的頸項,小屁|股坐在他的手臂上,臉蛋兒霎時緋紅如熟透果子。
「阿瑯哥哥,我、我今年已經十四歲,不是十歲的時候啦。」她害羞得要命,小心髒慌得快從嘴巴蹦出來了,忙拍著他的寬肩,「你、你放我下來……小九不是小女圭女圭了。」
高大挺拔的計環瑯熟練地抱著她徑自往外走,對于她的羞臊抗議充耳不聞。
「阿瑯哥哥啊……」她繼續央求。
「大黑,自己滾遠點。」他則是冷眼睨了猶死巴著自己右肩頭的縻隼,「知不知道你又重了?」
其實我也重了。她哭笑不得。
大得足足佔了兩條街的侯府地界內,舉凡有長眼的,哪個不知道自家主子又開始跟小九姑子耗上了?
從六歲這樣抱到十四歲,看來還會繼續抱下去……
就連掃地的小廝都見怪不怪地自顧自清理地上的殘花敗葉。
容如花就這樣被一路抱回了她住著的院落,最後在院門階梯上才被放了下來,計環瑯還不忘替她捋了捋微微亂了的鬢發,略彎下腰直視著她。
「小九?」
「嗯?」她疑惑地抬頭。
「……你真的要回平慶伯府?」他深邃鳳眼里幽光晦暗莫測。
她僵了僵,隨即沉默了。
「你幾乎是我養大的,這冠玉侯府永遠是你的家,我也不會允許任何人毀了你想過的日子。」他低沉有力地道。
容如花眼眶一熱,咬牙別過頭去,半晌後,才啞聲道︰「小九知道。可是有些債,是小九得親自討回來的。」
她畢竟姓容,不姓計……或許,也永遠不可能成為真正的計家人。
「阿瑯哥哥,你信小九做得到的,對不對?」她只能溫言問道。
又是一陣長長的默然。
而後是一只溫暖寬大的手掌落在她頭上,輕輕模了模。
「好,阿瑯哥哥依你。」他柔聲道,「可,你須記得你身後有我。」
「小九,都記得的。」她低垂的眸底淚光瑩然。
晚春的清晨依舊透著三分寒意,平慶伯府大門外的下人正懶洋洋地打著呵欠灑掃,左右兩座久經風雨的石獅子也早已失去昔年獲爵時的威風氣派,顯得格外黯淡。
街道遠遠的那一端,有輛華貴舒適的馬車靜靜停在那兒,六名騎在神駿黑馬上的玄衣高手,嚴密護衛在馬車周圍。
馬車內,清傲俊美的計環瑯親自替容如花系著大氅的絡帶,神情嚴肅得近乎不悅。
「阿瑯哥哥,你別擔心。」容如花凝視著他,小聲地安撫道。
他沉默了一下,「我送你進伯府。」
「我們不是說好了……」她有些急了,伸手搭在他修長大手上。
計環瑯反手緊緊攥住她微涼的手,咬牙道︰「我後悔了。」
她仰望著他,焦急的眼神霎時軟化了下來,胸口暖得發燙。「阿瑯哥哥,小九不會有事的。」
「你本就無須如此低調委屈的回伯府,」他鳳眼微眯,隱含風雷,冷笑一聲,道︰「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你便是仗著我冠玉侯府的勢,哪個敢動你一根寒毛,就是與我冠玉侯府上下結為死敵!」
「我知道我有阿瑯哥哥,誰都不足為懼。」容如花好脾氣地道,杏眸里溫柔地漾開了笑意。「可有你這頭猛虎在前,魑魅魍魎就躲得更深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便說當年我與胡媽媽不小心意外墜崖,是被侯府的人無意中救了,帶回府中為奴——哥哥別瞪我了,這不是我們早商量好的說詞嗎?」
「沒心肝。」他還是不悅地哼了聲。「什麼奴?這些年府中成捆的人蔘都喂了幼彘不成?」
「阿瑯哥哥,」她又好氣又好笑,無奈地扯著他的袖子輕搖。「好好好,是我說錯啦!」
計環瑯被這嬌嬌軟軟、嗓音女敕糯的小人兒一搖,一顆心早就化了,偏還是不肯松口。「換個說法,那個奴字听了不順耳。」
她險些嗆到,一時啼笑皆非,只得笑嘆道︰「好,那就說是在侯府中做下人吧?」
他皺了皺濃眉,「勉勉強強。」
容如花的笑容里有三分莫可奈何又有七分的歡喜,她又如何不知道阿瑯哥哥特意舍馬就車,還一反常態地嗉嗦了大半天,就是舍不得她回平慶伯府?
「我會好好的,」她杏眸明亮,目光溫柔得近乎虔誠地注視著他,「阿瑯哥哥也要好好兒的,公務再忙,三更前就得歇下,還有盡量別錯過用膳的點兒,你的脾胃受不住的,別仗著年輕不覺得就一頓兩頓的不吃,小九已經拜托過勝三哥隨身備著餌食,千萬記得盯你好歹用些兒。」
「平慶伯府里我也安插人進去了——」計環瑯眼神熾熱而寵溺,還是不放心地又一一交代,「除卻以上那些人之外,我另外讓朱勾和青索跟著你。」
「阿瑯哥哥,不行的!」她心一跳,著急地道︰「朱哥哥和青哥哥——」
「哼!」他警告地哼了聲。
「呃,我是說朱四哥和青五哥。」她小臉微紅,只得改口道︰「他們是府中最頂尖的暗衛之一,平時就該護衛著你的,怎麼能跟我去伯府?況且伯府雖然……但伯夫人在明面上為了彰顯她的‘賢良’,是不會明火執杖的對付我的。」
「那當年是誰下令弄死你的?」他臉色難看,諷刺道。
她又被噎了一下,訕然道︰「現在和當年不一樣了。」
「怎麼個不一樣法?」他濃眉挑高高。
「當年我年幼無知,名義上又是被送到福元庵清修祈福的,她也是隔了一年後見風聲淡了,才命胡媽媽對我下手。」她眼底掠過一絲光芒,語氣沉穩地道︰「可如今我已長大,又回歸伯府,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她只能設下陰謀詭計暗中收拾我,而且還不能讓人一眼就聯想到是她這個嫡母惡毒示意,其實她可比我束手束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