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元庵大殿中,優雅高貴的平慶伯夫人帶著兩名年約十一、二歲的嬌女虔誠地焚香祝禱,而後緩然自蒲團上起身。
其中一名妝點得嬌俏端莊的小女孩撒賴地抱著母親的手臂搖了搖。「母親母親,听說這福元庵養了很多桃樹,女兒想摘些鮮妍的桃花兒回家做桃花釀,好不好?」
年約三十,麗色依舊的平慶伯夫人笑了起來,饒是心事重重,仍難掩寵溺地道︰「你呀,就會給母親添亂。」
「才不是添亂呢,大姊姊下月中旬便要和郡王府大婚了,蘭兒想做些桃花脂給大姊姊添妝,大姊姊必定會喜歡的。」伯府三姑子容如蘭笑靨燦爛。
「什麼大婚?莫胡說,要是給外人听見了,會當我們平慶伯府不知規矩禮數的,」平慶伯夫人滿心愉悅,面上仍是假意笑斥了一聲。「就是郡王妃面上也不好看……你大姊姊雖是郡王親自求娶聘下的側妃,也萬萬不可越了正妃的臉面去。」
「誰不知那個丑八怪郡王妃素來不得我郡王姊夫的喜——」容如蘭粉女敕小臉嘟了起來。
「蘭兒!」平慶伯夫人臉色微微變了,「越發胡鬧了。」
容如蘭一驚,委屈的淚珠兒已在眼眶里打滾。「母親……您,您又凶蘭兒了,蘭兒剛剛也只是、只是替郡王爺和大姊姊抱不平,沒有旁的意思。」
「總之,你日後千萬記得出言謹慎。」平慶伯夫人終究心疼地模了模女兒的頭,不忘警告地瞥了溫順退于一側的府中二姑子一眼。「況且這大殿中都不是外人,若今日有只字片語的閑話傳了出去,壞了平慶伯府的名聲,母親自然知道不是我兒之過。」
二姑子容如萱輕顫了下,溫婉秀致臉上忙端起一朵笑來。「時辰不早,母親和三妹妹也該餓了,萱兒這便出去看看庵里齋菜可已備妥?」
「嗯,去吧。」平慶伯夫人不冷不熱地微頷首。
這二姑子的生母是自己的陪嫁丫頭,母女倆向來是膽小怕事的,料她們也不敢翻了天去。
「母親,二姊姊最討厭了,」容如蘭哼了聲,厭惡地道︰「總在人前裝什麼賢淑大方,其實還不是跟她那個狐媚子姨娘一樣矯揉造——」
「如蘭!」平慶伯夫人這下真的生氣了,臉色鐵青地怒斥道︰「你那張嘴到底還要惹多少禍才甘心?」
容如蘭嚇白了臉,「母、母親……」
平慶伯夫人瞪著這個被嬌慣壞了的小女兒,簡直頭痛至極。
她膝下親生子女三人,大兒子雖然稍嫌平庸,卻也不過不失,大女兒更是貌若仙姝才華洋溢,若非受累于自家伯爺在朝中素來是個有爵無權的,不說一個區區郡王側妃了,恐怕就是連皇妃也做得。
唯獨這小女兒,模樣長得好,偏是個不用腦子的,任性驕恣天真,就是哪日被人給賣了,還會沾沾自喜身價高呢!
就連此番出城上山到福元庵,還不是因為這小女兒在平慶伯太夫人面前口無遮攔了幾句渾話,這才惹得婆母大發脾氣,她見狀不好忙自行請罪,領著蘭兒到福元庵靜修十日,對外說是為過世的公爹祈福。
「你呀,」平慶伯夫人氣極又無奈,最後還是見不得小女兒淚眼汪汪的可憐巴巴兒模樣,長長喟嘆了一聲。
「母親也不求你心中自有丘壑機略,只求你日後凡事說話前先過過腦子,否則將來還有得吃大虧的時候。」
「母親,蘭兒知道了,您就別惱我了。」容如蘭怯怯地勾了勾母親的手臂,見平慶伯夫人沒有甩開,立時又笑得沒心沒肺了。
「想什麼做什麼別總擺在明面上,那是至蠢之人才會使出的手段。」平慶伯夫人苦口婆心地道︰「拿你這次犯下的事兒來說,你四妹妹雖是隔房叔父的嬌嬌,再怎麼和伯府不親近也是你祖母的孫女兒,你不喜她,有的是法子叫她有苦說不出,又何必橫沖直撞地親自到你祖母面前數落她的不是?」
「誰讓她不識眼,跟我搶長公主府的桃花帖?」容如蘭嬌女敕小臉陰沉了起來,咬牙切齒道。
「你,你胡涂啊!」平慶伯夫人捂著額,真恨不得把自己這個嬌蠢不堪的小女兒狠狠搖醒。「娘都說了,長公主府散下的桃花帖各府一帖,你大姊姊有,你自然沒有,又關你二叔父家的長女何事?」
況且據聞冠玉侯不知何故離京多日蹤影全無,長公主為了替他相看媳婦兒的這場桃花宴,到時會不會如期舉辦還難說,自己的小女兒卻為了堂妹手中的桃花帖而大鬧……
平慶伯夫人真是為這個不懂事的東西操碎了心!
她今年不過十一,離及笄尚有四年光景,又哪里入得了長公主的眼?
「大姊姊都要做郡王側妃了,那桃花帖本就不該給大姊姊的。」容如蘭接連被母親呵責,嬌脾氣又上來了。
「母親向來最疼大姊姊,不幫蘭兒跟大姊姊討來桃花帖,蘭兒也乖乖忍下了,可二叔父不過是區區五品官,四妹妹難道比我還有資格拿桃花帖嗎?那份桃花帖本來就應該給我的!」
「你——」平慶伯夫人一時氣得上氣不接下氣,面色都漲紅了。
「母親偏心!只會罵我,您就是偏心,嗚嗚嗚嗚……」容如蘭見母親當真氣得狠了,又害怕又埋怨又委屈,哭著跑出了大殿。
「來人,快攔著三姑子!」平慶伯夫人氣急敗壞,身子搖搖欲墜。
守在外頭的心月復許媽媽和大丫鬟忙上來攙扶住了伯夫人,自有其他丫鬟們追去了。
「夫人莫氣。」許媽媽趕緊順撫著伯夫人的胸背,柔聲相勸道︰「三姑子還小,慢慢兒教,她早晚會明白您這一片慈母心的。」
「她簡直就是生來克我的,」平慶伯夫人心口一酸,淚如雨下。「為了護住他們兄妹三人,為了把這個伯夫人位子坐得穩穩的,這麼多年來我熬得跟燈油芯兒似的,比誰都要苦,偏這小魔星還氣我!」
「三姑子再大些就懂事了。」許媽媽哪里不知道三姑子的脾性,可如今哪敢火上澆油,只得再三哄慰道。
「……要不是府里那些小賤人,還有那些個骯髒胚子,」平慶伯夫人眼楮都赤紅了,遷怒地恨恨咬牙道,「伯爺哪里會被她們挑唆得不把我們娘兒幾個當回事兒?我就是平常對她們太過松手,才叫她們一個個耀武揚威的,成日淨想看我們娘兒幾個的笑話——」
「夫人這麼想就對了。」許媽媽替她梳理好微亂的鬢發,討好地道︰「若不是她們不安分,您又何須日日勞心勞力至此?以前伯爺總是一心向著您的,還不都是狐媚子作祟,才搞得府里不得安生?」
「遲早有一日,我要將那些賤人挫骨揚灰——」平慶伯夫人嘴角露出了一絲令人寒顫的獰笑。「就跟那個童賤人一樣!」
想起一年前那欺霜賽雪如花似玉的童姨娘死前的慘狀,許媽媽不自禁打了個冷顫。
「那個賤種,再過些時日待府中沒人記得後,也可以報個因病夭折了。」就听得平慶伯夫人淡淡吩咐。
「喏,老、老奴明白。」許媽媽忙殷勤堆笑,心下越發驚駭。
「還有,既是來庵里,就該有個清心苦修的樣兒。」平慶伯夫人挑高眉,斜睨她一眼。
「喏。」許媽媽自然清楚自家夫人的暗示。「老奴會好好交代胡婆子的。」
平慶伯夫人嗯了一聲,面上猙獰之色轉瞬又恢復端莊優雅的微笑,昂首吩咐道︰「再多給福元庵添上五十兩銀子燈油錢,好教菩薩知道咱們府里的誠心,庇佑我那大姊兒順順心心地嫁入郡王府,日後能早些為皇家開枝散葉,一生安享富貴。」
「噯,老奴這就去。」許媽媽哈腰堆歡道。
無極洞中,正胡天胡地……啊,是昏天暗地……
入夜後,洞里越發陰冷得厲害,容如花縮成一團鑽在美少年計環瑯懷里,睡得昏天暗地,透著女乃香的軟女敕小臉緊挨著他精瘦的胸口,熱熱的氣息吹呀吹地令人發癢。
計環瑯已經忍了很久,每一刻都想把懷里這團越來越放肆的小東西丟出山洞外。
要不是他努力在重傷失血虛弱的狀態下,艱難調整了她極其不乖的睡姿,自己恐怕早就被她重壓得腸子都跑出來了……咳,至少肋下那道劍傷也得多迸裂三寸。
可是盡避臉色難看,磨牙磨得凶神惡煞,他始終一手放在她後背,一手抱著她小屁|股,自有意識地環箍著這小小香軟的身子,唔,還是不夠軟,再肥個七八斤抱起來更舒服就是。
因著懷里手感的緣故,他的思緒一下子又亂岔了個十萬八千里遠,不過卻也漸漸地感覺到自己好像真的退燒了,身子骨沒那麼酸痛虛乏了,否則哪里還環得住這小表?
「你到底是誰?又怎麼會被丟在這里?」他低頭看著懷里正流口水的小女圭女圭,嘴角僵了僵,鳳眸微露厭惡地替她擦了擦嘴邊的晶瑩。「髒死了,你要是我妹,我也丟了你。」
「別……別丟小九……小九會乖……」懷里小東西也不知是因夢魘還是模糊听見了他的話,驚悸顫抖了起來。
「你,你別想哭啊,」他呼吸一緊,有些慌亂地結巴哄道︰「本侯……本侯也不過隨便說說而已……」
「小九乖……小九會听話……不要丟……」容如花卻沒有哭,她猶深陷在噩夢中,哆嗦著,卻死命咬住嘴唇,胸口劇烈起伏,臉蛋憋得都慘白泛青了還是沒敢哭。
計環瑯不敢置信地盯著懷里這僅有五六歲大的小女娃,究竟是哪個該剮的混蛋,逼得一個原是應該無憂無慮喝女乃撒歡的小娃兒在夢里連哭都不敢哭?
他背脊竄過了一陣強烈的戰栗——既是憤怒也是深深寒意。
「小表,就沖著你救了本侯一次,無論是誰將你置入這般淒慘境地,本侯必替你討回這個公道!」他嚴肅地允諾。
「……」
「本侯從不欠人人情,幫了你之後,咱們就恩怨兩清,擺平了。」
「……」
「我也不追究你出言不遜,拿我容貌說事的錯,只要往後你別再喚本侯……嗯,那樣。」
「……」
「听見沒有?」
「呼嚕嚕……」
美少年漂亮的臉霎時一僵,隨即怒氣翻涌,屈起指節就想重重敲她的腦袋瓜兒上,可真正落在她額上的力氣卻輕如蝴蝶沾枝。
「又髒又笨的臭小表。」他索性改敲為捏,修長如玉的兩指夾住她的鼻子兩端,唇角惡趣味地彎彎一笑。
一霎息過去……兩霎息過去,蒼白的小臉有點泛紅……三霎息過去,小嘴張開了想吸氣,又被另一只惡意指尖壓住了……四霎息過去,容如花開始嗚嗚鼓腮,兔崽似的矮小身子不安地蠢蠢扭動起來……
「咿……嗚……呀……」
「噗!」他忙松開手,別過頭去憋著,卻也抑不住肩頭微微顫動。
這小表……真好玩。
——不過要是別再老是挨著他胸口吹氣就好了,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