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昀得知長公主清醒的消息,硬拉著丈夫前來探望。
「……本宮不想看到他們!叫他們走!」
長公主不住地喘氣,情緒激動,好不容易才擠出兩句話。
她絕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這副病弱的模樣,尤其是這對夫妻,他們一定在心里嘲笑著自己!
「是。」前來稟報的婢女怯怯地回道。
「還要告訴他們……本宮還沒輸……」怎麼能認輸呢?自己已經一無所有,只剩下自尊,如果連它都失去了,還不如死了算了。
婢女福了個身後便出去了。
夫妻倆听到婢女的傳話,表情各異。
雷天羿嗤笑一聲,看著妻子。「你的苦心全都白費了,說得再多,她還是听不進去,也不會改變。」
「我也不奢望她的心態會馬上改變,咱們要有點耐心,一步一步來,讓她好好想清楚。」冬昀沒有太過沮喪,她會努力到長公主接受為止。
他搖了搖頭。「如果可以,我真想立刻帶你們母子離開這兒。」
「離開這兒容易,可是你要怎麼跟皇上說?」冬昀問。
這個問題讓雷天羿俊臉一整。「當然是據實稟告。」
冬昀橫他一眼。「你認為皇上會袒護誰?若他要相公忍耐,別把這個秘密說出去,好保住長公主的面子,依舊當你的定國公,還會比以前更重用你,讓你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你該怎麼辦?」
「榮華富貴就不必了……」他悻悻然地回道,想到皇上疼愛這個同胞所生的御妹是人盡皆知,確實有可能這麼做。
冬昀挽著丈夫的手,沿著曲廊,慢慢走回瀟湘院。
「就算咱們要偷偷地逃離京城,也得有個目標,事先打點好才行,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而是『攜家帶眷』。」冬昀特別強調最後四個字。
「確實不能讓你和昭兒跟著受苦。」雷天羿不得不認同。
「不只是昭兒……」冬昀嗔笑。
他納悶地問︰「還有誰?英姑嗎?她當然也跟著咱們一起。」
「不是她。」她笑著搖頭。
「你就直說吧。」雷天羿猜不出來。
冬昀拉著丈夫的手,覆在自己的小骯上。「還有這個!」
當他意識到這代表什麼意思時,猛地停下腳步,張口結舌地瞪著妻子。「你是說……真的有了?」
「就是有一種感覺,而且月事已經晚了好多天,應該是有了。」經歷過一次教訓後,冬昀特別注意身體的變化。
雷天羿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高興的意思?」她逗著丈夫。
雷天羿眼圈紅了紅。「當然高興,我馬上讓人去請大夫……若真的有孕在身,的確不能莽撞行事。」
「你當不當定國公、能不能享受榮華富貴,這些我都不在乎,大不了我再來擺攤做生意,自稱『仙姑』,幫人看前世今生,相信日子還是過得下去。」萬不得已,冬昀也不排斥重操舊業,當起靈媒。
聞言,雷天羿臉上滑下三條黑線。「如果讓你拋頭露面,那我還算是男人嗎?當然是我來養你們母子。」
可一旦成為平民百姓,他該如何養活妻兒?仔細一想,他發現自己還真是沒用,要做生意也得有本錢,他的俸祿都在那個女人手上,何況這俸祿他拿得名不正言不順,那麼靠這雙手,他又能做什麼呢?
見丈夫突然不說話,表情凝重,還望著手掌發愣,冬昀猜想他大概不曾想過這個問題,畢竟老百姓的日子都要靠自己打拚而來,不是他們這些總是等著朝廷發下俸祿,過慣好日子的王公貴族想象得出來的。
冬昀笑睨。「相公打算怎麼養?」
「這事還是從長計議,總會想出辦法來。」雷天羿定下心,慎重地回道。
她憋著笑。「說得沒錯。」
兩個時辰後,請來的大夫確定國公夫人真的有喜了,因為才一個多月,又听說夫人曾經小產過,自然不敢馬虎,交代她要好好安胎。
很快地,這樁喜事便傳到長公主耳中。
「前不久才小產,如今又有了身孕,彷佛得到上天的寵愛,為何本宮的運氣就沒有她這麼好呢?」長公主心情有些復雜,不禁怨恨起老天爺待她這般不公平,難道真是她上輩子做了壞事,這輩子才會有這種報應?
「有了身孕正好,只要把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捏在手中,還怕爺不繼續听從長公主的擺布?」老宮女在她耳邊獻計。
長公主愣了下,當下猶豫了。
她在猶豫什麼呢?
若是以往,她早就想到該怎麼做了,可這會兒卻遲疑不定,莫非她的決心真的動搖了?不,他是那個賤女人所生的孽種,是駙馬背叛自己的證據,絕不能讓他好過,否則心頭這股恨意何時才會消去?
可是……長公主表情茫然,就連自己都分辨不出此刻是什麼感覺。倏地,她耳畔響起冬昀的話——
……看到你天天以淚洗面,夜夜哭泣吶喊,讓他無法安心去投胎轉世,所以他就跟菩薩析求,要再回來當你的兒子,偏偏你又無法生育,只好藉由他的生母來到這個世上,為了和你再結母子緣分……
你若是肯接納他、真心待他,相公會是個孝順的好兒子,會視你如生母,奉養你到百年,可是你沒有這麼做……
是本宮的錯嗎?
本宮真的做錯了嗎?
長公主倏地翻身坐起,屈起兩手的指節,用力敲著腦袋,想要打掉這個不該有的想法。
不!本宮怎麼會錯呢?
「長公主!」兩個老宮女連忙上前制止。
她吶吶地道︰「本宮不會錯的……本宮不會錯的……」
「那是當然了!」
「長公主怎麼會錯呢?」
兩個老宮女開口安撫,又伺候主子躺好,替她蓋好被子。
「你……」長公主拉住其中一個老宮女。「你說本宮該怎麼做才好?」
她們不禁相覷一眼,主子可從來沒問過別人的意見,尤其還是身分低下的奴僕,看來長公主真的病得不輕。
「長公主先別想這些事了,等病好了再說。」她們也只能這麼回答。
長公主松開手,終于閉上眼皮,沉沉睡去。
沒過多久,她作了一個夢,夢到自己抱著剛出生的兒子,一臉滿足,只要有了他,自己的地位就穩固了,不會讓皇後專美于前,將來誰當上皇太後還不一定,可……不過才眨眼的工夫,她卻抱著兒子冰冷的尸體,無論她如何呼喊,兒子就是不肯睜開眼,更再听不到他喚自己一聲「母妃」……
夢,來了又走……
接著她墜進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睡夢中,只見淚水不住地從她的眼角滑落……
一道人影來到虛掩的垂花門前,看門的婆子因為天氣太冷,早就躲在屋里,于是來人如入無人之境般往里頭走。
他穿過橋廊,小心避開正好經過的婢女,藏在懷中的匕首已經被體溫熨貼到發熱,腳步沒有絲毫猶豫。
愈是接近目的地,那人影就愈是小心。
「……本宮不吃了,全撤下去吧。」休養了幾天,長公主的精神恢復不少,腦子清醒多了,也可以起身走動了。
「長公主接下來打算怎麼做?」老宮女問道。
「是啊,他們夫妻只怕以後不會再听長公主的話,甚至會想辦法離開這座府第,離開京城。」另一個老宮女道。
經她提醒,長公主心想確實有可能。「絕不能讓他們走。」
怎能把她丟在這兒呢?國公府這麼大,要是只有自己一個人住在里頭,空蕩蕩的……不行!他們不能離開!
「他們要是真的走了,長公主多年的願望也就無法實現,那多可惜。」兩個老宮女連番上陣游說,只盼能讓主子打起精神。
她口中低喃。「對,不能讓他們就這麼走了……」
「長公主打算怎麼做?」
「讓本宮想一想。」長公主揉著太陽穴說道。
兩名老宮女跟著頷首,其中一個端著主子只吃了幾口的飯菜,先退出房外。
留在房內的老宮女則是倒了杯熱茶給主子,這時卻听到外頭傳來碗盤摔破的聲響,便一臉狐疑地出去察看。
還沒走到門口,她就被閃進屋內的人影嚇了一大跳,待看清對方,記得好像是看守玉華堂的門房,似乎還是個啞巴,旋即斥喝。「放肆!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竟敢隨便闖進來——」
才說到這兒,老宮女頭部就遭到一記重擊,頓時昏倒在地。
坐在內房的長公主先是听到老宮女的叫嚷,接著就沒了聲響,覺得奇怪,揚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啞巴門房無聲無息地進了內房。
長公主驚愕地看著他,隨即板起臉孔。「大膽刁奴!沒有本宮的召喚,是誰準許你進來的?還不快滾!」
啞巴門房抽出藏在懷中的匕首,眼底透著濃濃的殺意,一步步走上前。
長公主嚇得從椅子上站起來。「你……你想做什麼?來人!來人!」
啞巴門房握牢手中的匕首,一個箭步,刀身直直插進她的左月復,動作快狠準。
為了這一天,他已經等了好久。
「唔……」長公主兩眼圓睜,瞪著啞巴門房。
他將匕首拔出來,冷冷地看著長公主倒下。
被打昏的老宮女發出疼痛的申吟,待她蘇醒過來,下意識模了模頭上的傷口,看到手上沾了血跡,叫出聲來。
「對了……人呢?」那個啞巴呢?
老宮女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左顧右盼,沒看到人,走進內房,卻見到長公主雙眼緊閉、滿身是血地倒在血泊當中,頓時失聲大叫。「長公主!」
她滿臉驚懼地看了眼站在原地不動的凶手,連忙往外逃,才跨出門坎,便見到有人倒在門外,當下也不敢蹲下來檢查還有沒有氣,只管嚷道——
「快來人!救命啊——來人!長公主被殺了!快去找爺!」
叫了半天,終于有婢女听到了,大驚失色地奔往瀟湘院求救。
當雷天羿夫妻看見婢女沒頭沒腦地沖進來,口中嚷著「長公主被殺了」,都不約而同地愣住了。
冬昀著急地確認。「你再說一遍?」
「長公主……被殺了……」婢女大口喘著氣。
「被誰殺的?」她驚疑不定地問。
婢女只是搖頭,說不出話來。
「還有氣嗎?請太醫了嗎?」冬昀又問。
早已嚇呆的婢女依舊對她搖頭。
「相公,咱們快過去看看……」實在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冬昀只好拉著丈夫趕過去。「怎麼會這樣呢?」
她之前數度「看到」長公主死在丈夫手中,可是後來已經被自己成功制止了,照理說應該不會發生這種意外才對。
雷天羿見妻子走得急,小心攙著她,就怕有個閃失。「走慢一點……」
「我知道。」她本能地用手心護著月復部。
听見那個女人被殺,雷天羿以為自己應該高興,如果那個女人真的就這麼死了,從此以後他不必再飽受她的威脅,也可以奪回自己的人生,真正得到自由……
可是此刻他卻笑不出來,這又是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