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當萬之濤看見車上的陌生年輕男人時,臉色馬上一沉,但醫者父母心,再加上孫女苦苦哀求,他不得不出手救治。
男人昏迷了整整十天,萬靜湖幾乎每天守在床邊照顧他,還不斷跟昏迷不醒的他說話。
然而人心不像貓狗鳥獸那般單純,復雜得好似罩了一層黑紗,萬靜湖沒有多想,萬之濤卻不能不多加防備。
孫女說是在郊山的溪里發現男人的,溪的另一側是座峭壁,她說他許是失足摔落。
可是他身上的傷是利刃所為,刀刀致命,很明顯的有人要置他于死地,不管對方是誰,肯定與他有著極大的仇恨或是糾葛,他既然有仇家,仇家就有可能會循著線索找到望春城來,到時,他的事就會變成萬家的事。
對萬之濤而言,寶貝孫女比他的性命還重要,他絕不會讓她攤上麻煩、惹上禍事,他已經想好了,只要男人一醒,他就要請對方離開。
第十一天的早上,男人醒了,他一睜開眼楮,就看到一個姑娘湊在他面前,正興奮的瞅著他。
「欸!」萬靜湖的雙眼晶亮晶亮的,期待他開口說話。
男人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虛弱得動不了,喉嚨也干澀得發不出聲音。
「要喝水嗎?」她問。
他很吃力的輕輕點了下頭。
萬靜湖馬上拿了另外一個枕頭墊到他腦後,再去倒了杯水過來,小心翼翼的讓他啜飲了幾口。
他潤了潤喉嚨,終于能發出微弱的聲音,「好痛……」
「當然。」她笑視著他。「你受了很重的傷,要不是我爺爺替你醫治,恐怕你現在看著的就是閻王爺了。」
「我……」他的神情苦惱而困惑,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萬靜湖興沖沖地問。
他又愣住了。「我的……名字?」
「嗯,每個人都有名字,就連豆子跟寶寶都有屬于牠們的名字。」她說。
「我……」他微微皺起濃眉。「我的名字……我……」
他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想不起自己是誰,從哪里來、要去哪里……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只閃過一個影像—有一匹黑色的馬,名叫黑雲。
「黑雲……」
「黑雲?」萬靜湖歪著頭,眨了眨眼。「這是你的名字?好奇怪。」
「不是……」他的眉頭皺得更緊。「是一匹馬,是馬的名字,我……我不記得自己的……」
她一驚。「你失憶了?」
他的神情雖然顯得困擾,情緒卻十分平靜。「恐怕是。」
萬靜湖同情的望著他。「你一定是撞到了腦袋才會把自己的事都忘光了。」說完,她又笑笑的安慰道︰「沒關系,我爺爺一定可以醫好你的。」
「姑娘,妳是……」
「我叫萬靜湖。」她毫無防備地道︰「這兒是望春城,我家就只有我跟爺爺,我爺爺是大夫,名叫萬之濤,啊,還有豆子跟寶寶。」
「豆子?寶寶?」
「豆子是條黑狗,寶寶是頭驢子。」她笑著又道︰「牠們也是我的家人。」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索什麼。
「你沒有名字實在太可憐了……」萬靜湖說道︰「不然我幫你取蚌名字,好嗎?」
他點點頭。
她認真的想了想,雙眼忽地一亮。「叫你望安,如何?」
「望……安?」
「嗯,望你平安的意思。」萬靜湖自顧開心的道︰「在你恢復記憶之前,我就這麼叫你吧。」
「姑娘作主便行。」
望安身強體壯,雖然受了那麼重的傷,還是捱了過來。
萬靜湖每天親自替他熬藥、喂藥,照顧他的生活起居,經過個把個月的調養,他的傷逐漸痊愈,體力也慢慢恢復,可以自行下床走動。
這天一早,望安出了房間,慢慢走到小院子里,他看了看四周環境,對這一切感到相當陌生。
望春城是什麼地方?萬靜湖說她是在郊山的溪里發現他的,他為什麼會去那里?又為什麼身受重傷?他只有一個人嗎,還是有其他伙伴,甚至是……家人?
無奈他的記憶一片空白,唯一記得的就只有那匹名叫黑雲的馬。
找到那匹馬,他就能知道自己是誰了嗎?天下何其大,他上哪兒去找黑雲?想著,他不禁覺得頭疼,甚至開始頭暈。
「望安。」
听到身後傳來的喊聲,望安緩緩轉身,有禮的拱手一揖。「老爺子。」
萬之濤端詳著他的氣色。「你看來好多了。」
「托老爺子及靜湖姑娘的福。」望安感謝的道︰「在下能活著,全賴兩位恩人相救。」
「救人本就是醫者的本分及天職。」萬之濤神情微微一凝。「你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嗎?」
望安搖搖頭。「每當在下拚了命的回想時,就會覺得頭疼暈眩。」
萬之濤稍加沉吟後道︰「記憶也不是一時半刻可以恢復的,有時得靠運氣。」
望安唇角微微一抿,神情卻是淡定平靜。
萬之濤凝睇著他。「慌嗎?」
「不慌。」他回道。
「你什麼都不記得,何以不慌?」萬之濤又問。
「失憶已成事實,慌也無用,還不如安步當車。」
萬之濤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他遇事不亂,行止優雅,言談得體,絕不僅僅出身良好,想來還受過嚴格的教養,他敢斷言,對方絕非尋常富家子弟。
那麼他是誰?為何有人想殺害他?他的身上有著什麼樣的故事,甚至是……秘密?他的仇家知道他還活著嗎?他們是否仍在尋找他?如果他們尋到這兒來,那該如何是好?
「望安,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萬之濤有些猶疑。
望安馬上恭謹的道︰「商量不敢,老爺子請說。」
「待你傷好,老夫希望你盡快離開。」萬之濤說話時神情堅定,眼底卻有著歉意。
望安平靜的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你身上的傷並不尋常,若是老夫猜得沒錯,有人想置你于死地,也就是說……你有仇家。」萬之濤續道︰「老夫年事已高,死不足懼,但靜湖才十六,又是個閨女,老夫擔心……」
「老爺子,」他打斷了萬之濤的話,臉上沒有一絲的不悅或是苦惱。「晚輩明白老爺子的意思。」
萬之濤微微蹙眉一嘆,「你能體諒,老夫真是萬分感激。」
「該感激的人是晚輩,若沒有老爺子的救治,我豈有茍活的機會?」他笑視著萬之濤。「老爺子請放心,晚輩絕不會拖累恩人。」
望安的傷口已經愈合了,但為免留下疤痕,萬之濤給了他膏藥讓他涂抹在傷疤上,其實這種小事他覺得自己來就可以了,偏偏萬靜湖堅持要替他上藥。
萬靜湖專注的在他的雙臂上涂抹著煥膚膏。「望安哥哥,我爺爺調的這種膏藥可是很多姑娘及婆婆媽媽們最喜歡的,她們要是受了傷,都怕留下疤痕,便會來找我爺爺調配這個……」
他靜靜听著她說話,同時靜靜的看著她。
他完全可以理解萬之濤的擔憂,她是個美麗又善良的姑娘,有著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兩顆晶亮的黑眸、挺秀的鼻子,唇角總是微微上揚,不笑的時候也像是在笑。
他听她說過豆子也是她撿到的,但他不是什麼小動物,他與她又素昧平生,她這般不計後果的救了他、收留他,難道不怕他會替她惹來什麼麻煩嗎?
「望安哥哥,你還沒離開過這間宅子,對吧?」萬靜湖興沖沖地道︰「等你的身子再好些,我帶你四處走走,望春城是個很美的地方呢。」
望安不語,只是微笑。
「好了,你轉過身去。」她說。
他微頓,反問道︰「做什麼?」
「你的背後都是傷痕呢。」她一臉認真地道︰「只要每天按時涂抹煥膚膏,最多三個月,你的皮膚便能恢復以往的平滑光潔。來,把衣服撩起來。」
「不、不用了。」想到要在姑娘家面前光luo著上身,望安不自覺皺起眉頭。
萬靜湖注視著他,眼底閃著黠光。「你害臊?」
迎上她那明亮的黑眸,他還真的有些心慌,但很快的他就鎮定下來。「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姑娘是未嫁的閨女,在下認為不妥。」
見他一臉嚴肅,她忍俊不住的笑了。「望安哥哥,我從小苞在爺爺身邊行醫,不知道看過多少人的身子呢,再說了,你當初傷重昏迷的時候,爺爺還得替別人醫病,甚至出診,他分身乏術之時,都是我在照料著你。」
「妳是說……」他像是意識到什麼,表情又沉凝了幾分。
「我是說,我早就看過你的胸、你的背。」萬靜湖好笑的道︰「你放心,我不會胡思亂想的。」
望安頗感無言,她如此天真純潔,恐怕還不懂得對男人的身體胡思亂想。
「別磨蹭了,難道要等爺爺回來幫你涂嗎?」
「豈敢勞煩老爺子。」他道︰「我自己涂便行。」
萬靜湖板起臉來。「你在說笑嗎?你眼楮長在後面嗎?就算你眼楮長在後面好了,你的手有那麼長嗎?」
「這……」他顯得有些為難。「其實背上留下疤痕也無妨。」
她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道︰「望安哥哥,你听過醫者父母心這句話吧?」
「當然,但是……」
「對行醫的人來說,病人傷員就像是孩子,也就是說……我幫你擦藥,就像慈愛的娘親幫孩兒擦藥一樣。」說著,萬靜湖目光一凝。「你說,你會怕你娘親看見你的身子而胡思亂想嗎?」
被她這麼一說,望安反倒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了。
「好了,別再羅里羅唆的。」她一臉嚴肅,語帶命令地道︰「轉過去。」
他愣愣的望著她一會兒,而後不知怎地,他竟听話的轉過身,解開上衣,褪至腰間。
萬靜湖將微涼的藥膏溫柔又小心地涂抹在他背上的傷痕處。
望安可以感覺到她的指尖輕拂在他的背上,猶如三月的春風,亦可以感受到她的膚觸細滑得猶如上好的錦緞,他還感覺得到她指尖微微的熱度正暖著他的胸口。
他並沒有胡思亂想,但思緒的確有點紛亂了。
她是個好姑娘,他要保護這樣的好姑娘,就算萬之濤沒對他說那些話,他也應當有自覺,他必須離開。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誰要殺他,他的仇家若還尋他,就有可能尋到這兒來,屆時萬之濤跟萬靜湖都將身陷險境……
「好了。」萬靜湖說著,順手幫他將上衣往上一帶。
望安穿好衣裳,這才轉回身看著她。「謝謝靜湖姑娘。」
她笑視著他。「望安哥哥不必言謝,這是我的責任。」
聞言,他狐疑地反問,「責任?」
「是呀。」萬靜湖笑意盈盈。「就像我把豆子撿回來的那一刻起,就對牠有責任。」
她的話讓他的表情顯得有些復雜。原來他真的跟豆子是一樣的。
「是我把望安哥哥從郊山帶回來的,所以我對你有責任,況且打從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種想要對你好的感覺……」
望安不解的問道︰「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種感覺罷了。」萬靜湖不知道要怎麼形容,聳肩一笑。「總之,你別多想,安心的在這兒待下吧。」
萬靜湖待他越好,望安越覺得應該盡快離開,他不擔心自己,只害怕會連累萬家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