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多久,廣場上就變得空蕩蕩的,除了他,就還有那個男人。
賽巴斯汀走到他面前,臉色陰沉的問。
「女人也是?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波恩看著他,淡淡道︰「我需要男人種田當兵,也需要女人織布打掃,我需要所有的人,無論男女,都盡全力振作起來。」
「這是個愚蠢的主意。」賽巴斯汀不滿的說。
「這是我的決定。」他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男人,道︰「如果我是你,我會重新調整自己的心態。」
賽巴斯汀眼微眯,冷聲道︰「這不是以前的史瓦茲爵爺會做的事。」這是個警告。
「這是現在的史瓦茲爵爺會做的事。」波恩眼也不眨的直視著他,說︰「你可以接受,也可以離開。」
他說著,頓了一頓,挑眉,緩聲道。
「或者,你也可以挑戰我。」
男人眼角一抽,在那一瞬,波恩可以看見他深黑的眼中,閃現許多。
憤怒、沖動、愁望
他可以感覺到手心微熱,可以看到那男人想要抬手拔出掛在腰間的劍,可以察覺那蠢蠢欲動。
他等著,等著眼前的男人發難,但到頭來,那位隊長卻將所有的情緒都壓下。
「大人,我不會挑戰你,我宣誓效忠過,是史瓦茲的騎士。」
「我知道。」波恩看著那下顎緊繃的男人說︰「那是我為何把所有的錢交給你,讓你帶隊去采買糧食的原因。」
賽巴斯汀緊抿著唇,半晌,方道。
「我會接受這個主意,希望大人不會後悔。」
說完,那男人朝他一頷首,轉身走開。
看著那男人的背影,波恩清楚知道,這個威脅暫時平息了,但並沒有消失,沒有真的消失。
如果可以的話,他並不希望失去賽巴斯汀,他需要這男人的效忠,話說回來,他也需要更多的糧食,更好的天氣,和更溫馴一點的鄰居。
一件事情解決了,還有千萬件待辦。
看著在城門塔樓上飄揚的鐵十字,他深吸口氣,舉步朝主城樓走去。
接下來的日子,混亂而熱鬧。
人們口耳相傳著這個消息,紛紛涌來,凱整天都在騎士大廳忙著幫人登記戶田與借貸麥種的事。
整座城堡熱鬧了起來,變得更加生氣勃勃,人人都在討論明天。
明天要去打掃屋子,明天要去整理農具,明天要去查看田地明天。
空氣里,充滿了希望與夢想,熱切的話語和笑聲,不時響起。
她花了好幾個晚上,和他一起重新歸劃了史瓦獲領地上的廢棄戶田與房舍,好分配給所有來登記的人們。
如她所想,大部分的人,都希望田地離城堡越近越好,顯然每個人都知道他們需要他的保護。
除了農民,她也讓因瘟疫和饑荒失去丈夫的婦人,擁有工作賺錢的機會,她帶著那些婦人到離城堡最近的那座村子里打掃,分給她們需要的紡車、織布機與從倉庫里挖出來的亞麻和羊毛,讓她們將其紡成紗、織成布。
讓她驚課的是,賽巴斯汀的妹妹麗莎,不只懂得織布,她也識字,雖然她的哥哥賽巴斯汀不是那麼贊同這個讓大家都成為自由民的主意,但麗莎卻對此非常熱情,甚至幫忙一起登記借貸麥種的事。
這一日,安娜把之前從倉庫里找到的石蠟做成了蠟燭,凱和麗莎將大廳上方的鐵制吊燈放了下來擦洗。
那燈架十分沉重,平常用麻繩和鐵鏈穿過釘在天花板上的鐵鉤吊起來,再將繩鏈綁在一旁牆上的鐵環里,好防止它掉落,若要更換蠟燭或點燈,只需要解開繩子和鐵鏈,就能輕松的將它垂放下來清理更換。
只是之前城堡里的總管、女僕相繼病死,所以漸漸也沒人在意應該要打掃清理它,上面真的積了些陳年蠟垢在上頭。
凱一邊把吊燈鐵架燭台上頭融化的石蠟清掉;一邊和麗莎閑聊。
這幾天,她發現麗莎其實是識字的,好奇之下開口詢問,才發現賽巴斯汀和麗莎的父親也是個騎士,只是沒有自己的領地。
「你是個小姐?」她有些驚訝,這女孩雖然膽小了些,但她和蘇菲亞一樣勤勞,不曾少做多少事。
麗莎害羞的說︰「父親只是個普通的下級騎士,因為在戰爭中,為了救老男爵斷了腿,老男爵便破例讓哥哥當侍從,哥哥後來成為騎士,就留在這兒效忠,但我和母親一直是住在村子里。」
麗莎拿布擦拭鐵架,邊說︰「我會識字,是父親教的,他腿斷之後,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家里,就教我認字。」
「你就是個小姐。」蘇菲亞抱著一桶做好的蠟躅走進來,說︰「一般人才不識字,我就不識字。」
凱看了蘇菲亞一眼,那女孩看來沒有心機,可她仍能嘗到其中的酸意。
麗莎抓緊了手中的抹布,有些尷尬。
凱能看見,兩個女孩之間的氣氛有點怪,顯然麗莎也知道蘇菲亞和賽巴斯汀在一起。
麗莎看起來有些內疚,凱沒有多說什麼,只支開了麗莎,請她把清下來的石蠟拿去給安娜,等她離開了,凱和蘇菲亞一起把蠟燭一根一根插到吊燈的鐵架上,裝做不經意的說。
「蘇菲亞,我前幾天看見隊長跟著你。」
蘇菲亞聞言,僵住,臉色刷白。
凱裝沒注意,只是繼續把燭一一安置好,問。
「他在騷擾你嗎?」
蘇菲亞緊抓著手中的蠟燭,垂下了眼,小臉由白轉紅,「沒有。」
凱直起身子,問︰「他強迫了你嗎?」
蘇菲亞面紅耳赤的沉默著,不敢抬頭。
「你不需要害怕。」凱走到那女孩面前,輕觸她的手臂,「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一開始,蘇菲亞什麼都沒說,只咬著唇,低著頭。
過了半晌,她才吸了口氣,用幾不可聞、有些結巴的聲音,說︰「他……沒有……沒強迫我……一開始……也許……但……後來……他……很好……對我很好……」
饑看著眼前滿臉通紅,低垂著腦袋的女孩,忽然領悟,這女孩真的喜歡上了那隊長。
有那麼一瞬間,凱很想警告她。
雖然這幾天,她偷偷觀察過,那隊長對蘇菲亞確實比較特別,他的視線總跟著蘇菲亞打轉,也總會在這女孩需要時,上前幫忙。不過他也幾乎將這女孩當成了禁 ,他無時無刻不散發著她是他的女人的態度,斷絕了其他男人想靠近她的念頭。
但她看過太多了,貴族騎士把女孩玩弄之後,轉身就去過自己的日子,被拋棄的女孩卻過得無比悲慘,如果沒有懷孕也許還好,但若懷了孩子,就和在額頭上被烙了印記一樣,就像波恩的母親那般。
很少有男人可以容忍拖油瓶,一般人有時根本也養不起自己的孩子,更遑論是別人的。
她想警告她,然後凱想起來,方才蘇菲亞對麗莎說的話。
你就是個小蛆。
麗莎是貴族,賽巴斯汀也是,而且恐怕再沒人表現得比他更明顯了。
賽巴斯汀對身為騎士這件事感到驕傲。
對身分與階級,他也看得比誰都還要重。
就像波恩說的,蘇菲亞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蘇菲亞知道賽巴斯汀不會娶一個階級比他低的女人,所以才羨慕麗莎是小姐,但無論如何,那都不是她的事。
這女孩已經泥足深陷了。
她猜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只能看著事情發生,然後等著收拾善後。
深沉的無力感,揪抓著她,然後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
「蘇菲亞,你想學識字嗎?」
那女孩一愣,抬起了頭。
「如果這次收成很好,大人會需要更多人識字和懂得算數,如果你想,我可以教你。」
「教我?」蘇菲亞驚訝的看著她︰「我嗎?」
「嗯。」凱瞧著她,說︰「你想學嗎?」
蘇菲亞張了張嘴,遲疑著,然後她握緊雙手,鼓起勇氣,紅著小臉,點了點頭︰「我想。」
教蘇菲亞識字與算數,不能改變什麼,那不會讓賽巴斯汀因為如此就改變他的想法,也不能讓蘇菲亞變成貴族,但她忍不住,她比誰都還要清楚知識就是力量,就算不能改變那個有階級意識的男人,至少她能讓蘇菲亞之後能有更多選擇,養活她自己,或之後那可能出現的孩子。
村子里的屋子,在幾天之內就被打掃干淨。
人們陸續開始搬到村子里,夏季的最後那幾天,幾乎所有的人都來領了麥種,下田播種。荒蕪已久的田地,重新被整理犁過.,田邊歪倒的圍欄,也一一被立起。男人們齊心協力的將田地復耕,也一起鋸木頭,整修那些荒廢的屋子。
為了能有最好的效益,波恩依然天天帶著人手到田里幫忙整田播種,看著那一畝又一畝的麥田被犁好,看著一切開始欣欣向榮,看著那些芽苗整齊的在田間生長,真的讓人十分振奮。
天氣依然時陰時晴,可那不影響人們發憤積極的心。
麥田里,總能看到有人忙碌的彎腰除草,耕田抓蟲。
波恩甚至能看到人們臉上的笑容,每當他經過,那些人都會對著他點頭,不自覺露出笑容。
這一日,他巡完麥田騎馬回到城堡時,看見孩子們在廣場排隊,等他靠近,才發現他們在排隊,是因為凱在幫人剪頭發。
「這里是怎麼回事?」他下了馬,問安東尼。
「夫人說,把頭發剪了,比較不容易長虱子。」安東尼告訴他。
他看見那男孩頭上的金發被剪得像春天的小草一樣平。路易是第一批領麥種去種田的人,他猜那孩子從來也不喜歡照管馬匹,反倒是安東尼留了下來,接手了馬廄的工作。
那些年紀還小的孩子們開心的圍在她身邊,吱吱喳喳的,互相模著對方短短的頭發,笑聲不時響起。
男孩們被剪了過長的頭發,女孩們倒是逃過一劫,只是都把長發綁成了辮子,不再隨意披散著。
「為何女孩可以不用剪?」他好奇再問。
安東尼牽著韁繩,咕噥道︰「夫人說,她們比較知道要保持干淨。」
這話,讓他不自覺揚起嘴角。
那些男孩剪短頭發之後,看來真的干淨清爽許多,她動作又快又熟練,他看見有不少士兵,遠遠的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