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似乎從來沒有如此黑暗過,層層迭迭的黑雲壓在頭頂,林立的高樓像怪獸把徐知樂圍住,讓她憋悶得喘不過氣來。
望著前面飯店足足十五分鐘,就在腳步抬起的時候,天空閃過一道長龍似的閃電,轟的一聲,大雨就像是崩塌一般地砸在她的身上。空氣里憋悶的氣氛隨著這場雨的降臨漸漸飄散,她的心卻依舊沉重。
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淚,狠狠抹了一把臉頰,徐知樂沖進飯店。
同一時刻,飯店頂層的豪華套房里,相對而坐的兩個男人的談話正好落幕。
身體因為肥胖,說話都有些喘的飯店總經理張石模了模自己快要禿光的腦袋,把桌上的紅酒大口喝光,笑得有些討好,「世佷親自來我這里,就是給我面子,你新的分公司既然決定落在這個地方,我又略微有些能力,以後需要幫忙盡避開口,至于合作嘛,自然是越多越好。」
「當然。」目光略一掃過被張石粗魯地放在大理石桌上的酒杯,對面坐著的宗易安微微一笑,字正腔圓的磁性聲音溫潤而不失清朗。英挺地坐在沙發上,渾身卻又散發出一份慵懶,比起張石這個飯店總經理他顯得更自在從容,「事情就算說定了,世伯事務繁忙,我就不多打擾。」
「不急、不急,我還準備了很多活動,不如一起去看看。」張石擦了一把額頭,自從上次得到宗易安爸爸準備近兩年退居修養的消息,他就有心拉攏一直在國外發展,最近剛剛回來的新一任當家宗易安,難得他今天主動上門,怎麼能放過這個機會。只是頭疼他這個人沒听說有什麼特別愛好,也是讓所有想要接近他的人覺得十分為難的地方。
「今日還有事,不打擾了。」怎麼會不明白他的想法,宗易安並不給他這個機會,如果不是眼前的人和他爸爸有舊交情,他不會想來拜訪。微微頷首,不顧張石還想挽留,起身欲走,誰知剛走兩步房間大門就砰的一聲被人撞開,一個披頭散發、渾身狼狽不堪的女人朝著他撞過來,濕淋淋的手抓住他的衣袖才停住腳步,撲面而來的是帶著濕潤的雨氣的一陣風。
眉頭不經意微皺,宗易安不動聲色閃離一步,並不想留下來看戲,可狼狽女人卻好似不在乎被人圍觀,目光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瞪著張石,說話的聲音滿是氣憤,「一年,賭債一筆勾銷,我要立字據。」
事情發生得太快,張石也是嚇了一跳,等到反應過來,正好看到保安追進來,揮手讓他們出去,油膩的臉上蕩漾出有些殘忍的笑容,「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我們不是說好了三年的,一年的話我很吃虧呀。」
徐知樂沒有哭,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男人,「誰和你說好了。」
上來之後她還忍不住害怕,看到這個中年男人恐懼卻消失了,不怕了,什麼也不怕,所有的驚懼和眼淚在爸爸欠下巨額賭債被人追上門,爸爸跪著求她賣身還債的時候已經流盡。
「最少兩年。」張石哈哈一笑,「要不是妳還算有姿色,我是萬萬不肯的。」
「一年,不然你就等著人財兩空!」鄙夷地看著他,徐知樂用眼神嘲笑他的無恥。
好清亮的聲音,完全不符合那狼狽的樣子,話里面卻含著說不出的壓抑和絕望,宗易安眼底閃過一抹驚訝,腳步一頓。
張石有個借貸公司已經不算圈子里的新聞,可以說他的名聲不好大多是因為這個公司的行事太過乖張,追債致全家殘疾,威脅別人性命,更不少了強迫賣身……宗易安臉色冷冽,雖然听過這些事情,卻沒想到有一天會親眼看到。
人說無奸不商,他從不認為自己清白無辜,智慧和暴力,他瞧不起後者,尤其是對女人。
張石听出了話里的威脅味道,聲音也軟了,「何必呢,就兩年的時間而已,到時候妳還是妳,干嘛這麼剛烈,要知道我也算是幫妳,除了我,誰肯幫妳啊。」
這句話觸動了徐知樂,很想放肆大哭一場,可哭不出來。是啊,親生爸爸都要自己賣身,還有誰在乎她。
徐知樂忽然安靜下來,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整個人失了魂魄一般,就連剛才的狠絕都沒了。
張石好手段,先威脅再誘哄,恐怕這個女孩已經快要屈服。宗易安看了她一眼,不知為何有些不願看到那畫面,何況她實在單純,和張石這種人簽訂合約有什麼用,只要他打定主意不放手,時間到了,他有的是辦法逼人就範。
徐知樂張口卻說不出什麼話,她絕望了。
也許是她的頹然感染了自己,宗易安來不及多想,做出了這輩子最沖動的一件事,轉身走回來,掃了一眼身邊的女人,「不如,我替她還。」
張石愣了好一會,宗易安不是要走了嗎,想不明白向來不愛管閑事的宗易安怎麼忽然會對這件事感興趣,「世佷……」
臉上依舊不動聲色,宗易安沒有放過張石眼中一閃而逝的,那是對年輕女孩的貪婪。早就看明白眼前的一切是什麼樣的交易,一個欠了債或者家人欠了債的女孩被逼迫著賣身,也許是因為那女孩透出的絕望和不甘,讓他不舒服。
不用多問下去,宗易安伸手捏住女孩下巴,對上一雙先是無措,繼而是憤怒的明亮眼楮。她的樣子實在是說不上好看,濕透的長發東一縷、西一縷糊在臉上,讓還算漂亮的清秀臉龐變得狼狽不堪,眼楮雖然晶亮如同夜晚的繁星,黑眼圈卻很濃,緊緊抿唇,像只帶刺的小刺蝟。
在女孩還沒反抗的時候已經松開手指,宗易安面無表情地開口,「外面下雨了嗎?」
徐知樂這會兒才有心情打量房間里另外一個男人,足足高了自己一頭的偉岸身高,一絲不苟,精致到令人驚訝的衣著,偏偏那張臉俊朗得讓人側目。
難道自己滿身的雨水還不足以說明什麼嗎,為什麼還要問,只為了顯示他高高在上的優雅嗎?可是想到他剛才的話,心里又涌出幾分希冀,只要這個人肯借錢給自己,她一定會拚命償還的。可他有什麼理由幫助自己?很想追問,又不敢開口,怕是另一場陷阱,被捉弄被嘲笑。
宗易安不怒不喜,口氣里略帶一些輕薄,「就算下雨,也沒必要把自己弄得像個乞丐,不怕倒我的胃口嗎?」略顯輕佻的口氣,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這一次不只是徐知樂,就連張石臉上的笑容都沒了,完全不知道他這是何意。所幸宗易安並沒有讓他們猜多久,再次開口,「這個女人很合我的口味,不知道張世伯願不願意讓給我?」
愕然張著嘴,張石沒模清楚這是什麼套路,可看看那個尋死覓活的丫頭,再想想宗易安的身分,很快作出選擇,「當然、當然。」他還在費心思想這個世佷喜歡什麼,沒想到這麼順利,至于那女人,不過是有些姿色的小丫頭,他不缺這一個。
「既然這樣,她欠的債我的私人助理會在一天之內匯入賬戶。人,我就帶走了,你沒有意見吧?」
明明是詢問的口氣,一舉一動卻完全不客氣,拉著徐知樂的手就往外走,宗易安臉上的表情有些沉郁。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徐知樂整個人像木偶一樣被扯出去,走出門才反應過來,「你,你做什麼?」
完全無視她的掙扎,宗易安扯著她來到電梯前,一下子就放開手,拿出手帕擦拭手指後丟進旁邊垃圾桶,遞給她一張名片,「聯系我的助理,她會安排妳的住處。」
「你什麼意思?錢、錢我會還的。」
轉身看她,宗易安扯扯嘴角,「不用這麼復雜,妳不是賣身還債,一年時間債務一筆勾銷。」
徐知樂驚訝得眼楮差點瞪出來,不知道自己該笑還是該哭,雖然一眼就能看出來眼前這個優質男人比房間里的肥豬好上無數倍,可他憑什麼私自作決定,盡避這個決定是把她從火坑里拉出來,可還是有些不自在。
「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更不知道我欠了多少債……」
看出她的驚訝,可他並不打算解釋,甚至都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出手幫忙,也許是難得的心軟,也許是她眼楮里流露出慌張和絕望觸動了他,或者干脆解釋為無聊,來到這個城市給自己找一個有趣的玩具。
「噓。」修長的手指按住她的雙唇,柔軟的觸感讓宗易安恍了一下神,「我不需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