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寒冷漠著一張臉,朝著向于嬌的方向邁出腳步,他眼中新娘的形象,慢慢的幻化成了另一個女人,每走一步,他心中就閃現一個過去的場景——
在被天龍寨打下山崖後,他在激流中救下羅鋒和她,當一覺醒來後她灰頭土臉,卻是笑嘻嘻的遞上了他的配劍,這是她給他的第一個震撼。
逃亡至山洞中,她展現了尋常女人缺乏的勇敢,烤了野兔與大家分享,與她相處的那一會兒,是他最舒心最放松的時候,他知道自己不再瞧不起她了。
李齊大軍來援方圓城,她知道了他二皇子的身分,也知道了他有一個未婚妻向于嬌,卻不因此退縮,說她要證明她才是最適合他的女人,這時候,她偷走了他的心。
他教她騎馬,教她射箭,一個無心的賭注,卻是讓兩人更加親密起來,從此她的身影深植在他的心中,他從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女人。
平城王謀反,他身為二皇子,有責無旁貸平叛的責任,這樣的九死一生,她仍願意追隨,願意獻身,她的愛融化了他一直冰封的心。
隨後,她替他練兵,替他出謀劃策,幸運揭穿了平城所設的陷阱,若沒有她,就沒有今日的太子濮陽寒,說不定整個風月王朝都會一朝變色,但是王朝最後並沒有善待她,父皇剝奪了屬于她的封賞,他也被迫娶了別的女人。
這一刻,她的一顰一笑,居然栩栩如生的出現了在濮陽寒的眼前,他知道她很美麗,笑起來連花兒都為之失色,一記眼神一個動作都有著天生的嬌媚,卻又英氣外放,有勇有謀,上天把這麼好的女人賜給了他,他卻沒有好好珍惜。
那一日她與羅鋒在御書房外的對話,其實他听到了,那一句「他似乎不是適合我的男人」幾乎將他殺死。
這時候,濮陽寒已經走到了向于嬌面前,但卻遲遲沒有朝她伸出手,氣氛漸漸詭異起來,連濮陽廣及向光儒的笑容都消失了。
「本宮……」濮陽寒低下頭,心中喬巧的形象慢慢淡去,眼前的新娘子,又變回了向于嬌,于是他語氣一寒,像是破釜沉舟般豁出去說道︰「本宮,沒有辦法娶你!」
說完,他摘下頭頂的金冠,回頭走到了臉色鐵青的濮陽廣面前,跪下朗聲說道︰「兒臣有罪,恕兒臣無法迎娶向氏。」
「混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濮陽廣氣得大罵,眼角瞥了下面沉如水的向光儒。
「兒臣與向氏之間並無感情存在,強行結合只會造就一對怨偶,請皇上明察。」
「還明察什麼?你不就是為了喬巧那個女人?來人啊!去把喬巧給朕抓起來,即刻處死!」濮陽廣氣瘋了,很明快的下了決定,在他心目中,喬巧不過是一個螻蟻般的百姓,既然會影響到他的皇圖大業,那就捏死!
詎料,濮陽寒抬起頭來,淡淡地說道︰「兒臣已讓她出宮,父皇找不到她的!而且悔婚一事是兒臣的決定,何以遷怒于她?喬巧于對抗平城軍的戰事之中運籌帷幄,厥功至偉,可說沒有她就沒有這場勝仗,但父皇卻因為偏見收回了對她的賞賜,已是不公,現在又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要置她于死,相信不管什麼理由都難以服眾,豈不寒了所有追隨我風月王朝官員百姓的心?」
果然因為他這番話,四周小小聲的議論起來,即使這些人大多是向光儒的黨羽,但濮陽寒是未來的皇帝,他說的話相當具有代表性,他願意護著自己人,多多少少也讓這些官員心頭震動。為官一生,想追隨的不也就是這樣的帝王嗎?
濮陽寒為了喬巧,不懼當眾頂撞自己的父皇,因為他知道只有這樣,才能救喬巧,救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
「此事與任何人無關,所有罪責兒臣願一力承擔!」他抱拳垂首說道。
「大膽!」濮陽廣覺得臉丟盡了,同時又無法向身旁的向光儒交代,一時之間騎虎難下。
畢竟原本的太子濮陽深已被劉勝所殺,現在只有濮陽寒這個皇子最有能力且名聲最高,其余的皇子比起資質才干,皆是遠遠遜色,甚至還有在平城之役中逃走的,所以為了王朝大統,濮陽寒絕不能殺。
最後,他只能厲聲道︰「將太子給朕關進天牢之中好好反省!他一天沒有想通,就一天不準放出來!」
離京的喬巧並不知道京里發生了什麼事,反正不管發生什麼也不關她的事了,她如今要做的,就是回到方圓城,和李齊及一干弟兄們道歉。
對,道歉,因為當初為了招攬他們,答應的封賞及新政的改革,沒有一項做到,雖然這應該是濮陽寒的責任,但計謀是喬巧出的,她的內疚比任何人還深。
以前她當大隊長時,只要承諾屬下的事,她拚死也會做到,比如她最後參與的那個攻堅,她承諾會讓每個隊員都安全回家,結果就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在這個時代,她對于大局無能為力,只能化為一聲道歉,雖然無法彌補什麼,也不會因此減少她的罪惡感,但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獨自坐著馬車,她很順利的在一個月之內進入了方圓城,此時太子與丞相之女大婚的事已遍傳天下,只是大婚那天發生的狀況眾人尚未可知,所以當李齊見到喬巧時,並沒有表現出任何責怪,反而是難掩同情。
「我對不起大家,對不起那些死去的弟兄,對不起那些曾經相信太子的弟兄。」
喬巧見到了往昔一同出生入死的將領們,一臉沮喪地道︰「答應你們的事我做不到,朝廷不僅不減稅,還要增稅,有功將士不封賞,也不讓百姓休養生息,這時候還要征壯丁築什麼城牆……我已經試過勸諫太子,卻連他的面都見不到。」
李齊等將領對視一眼,雖然感到失望,但仍反過來安慰她道︰「沒關系的,喬姑娘,這不是你的錯。」
「但當初這些條件是我開的,計謀也是我出的,大伙兒拋頭顱灑熱血,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我真的過意不去。」喬巧朝大伙兒鞠了個躬,雖然在這時代這種行禮方式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但每個人都感覺到了這是個重禮。
「喬姑娘,真的不怪你,昏庸的是皇帝,又不是你。」
「而且大家都知道現在丞相把持著朝政,太子又尚未登基,就算有心想為我們做什麼,也過不了丞相那一關。」
「是啊,畢竟我們不是丞相的人馬……」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安慰她。一路走來,大伙兒早就將喬巧看成最重要的軍師,軍隊中的一朵花,呵護她都來不及了,哪里舍得責怪她。
他們的心意,喬巧自然接收到了。想想這群人之前還在起義軍當頭領,或是在地方軍里作威作福時,都被視為頭痛人物,但那只是他們的能力沒有受到善用,沒有受到重視,真實的他們個個都是有情有義的好漢子,她真的相當感動。
「喬姑娘,你這樣從皇宮里跑出來可以嗎?殿下不會生氣嗎?」李齊突然有些擔憂地問。
此話一出,他收到無數白眼,每個人都知道喬巧是因為太子大婚,太難過才離開京城,他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喬巧卻是比他們想象的要豁達,因為她早已把所有的難過悲傷都深埋心中,能夠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或許各種痛苦她踫得多了,承受度比她自己想象的還高。
畢竟,讓她痛的人,是濮陽寒,她所有的愛恨,也該是由他去承受。
所以喬巧居然還能勉力的擠出一個微笑,對著李齊及眾人說道︰「我沒關系的,現在的京城,並不是我想待下去的地方,所以我就來了,即使我傾心于太子,這份感情也不能禁錮我的自由。」
她這番話,讓眾人听得張口結舌,這在當下簡直是離經叛道的言論,但她說起來卻是十分自然,又該死的有道理。
李齊吐出長長的一口氣。「喬姑娘果然是奇女子。」
「是啊!我們甘拜下風。」眾人都欽佩地看著她,想著究竟什麼樣的女人說得出這種話,更認為她以後的男人肯定也是不凡之輩,否則很容易就被她比下去啊!
喬巧卻是雲淡風輕,但這可能也是堅強帶來的痛苦,她無法像個小女孩般,遇事就大哭一場找旁人傾訴,所有的哀愁傷悲都要自己吞下。
這種要強的個性究竟好不好?她也說不上來,不過很容易內傷就是了,療傷期也比一般人要長得多。
「所以,這陣子我可能要住在方圓城了,方便嗎?」她問。
李齊拍著胸脯。「當然方便!以前衙門里喬姑娘住的房間都還留著,服侍你的丫鬟我們還能找來同一個!」
「服侍倒是不必了,很多事我可以自己來,而且我也得找到謀生的方法。」喬巧說得很實在。
眾人對視一眼,李齊突然眼楮一亮,擊掌說道︰「喬姑娘,要不你來幫我們管這方圓城吧?本來這城就夠亂了,戰後這城更亂,我暫時掛著知府之位,根本不知從何著手。當初我們一群大男人十幾萬人的軍隊你都替太子殿下管得好好的,這方圓城對你來說應該很簡單。」
「管城嗎?」喬巧揚了揚眉,微微點頭,「我倒是挺有興趣的……」
這句話的尾音都還沒結束,一名官兵急急忙忙的從門外沖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嚷嚷著,「大人!大消息,京里來的天大的消息啊……」
李齊喝斥了一聲,「冷靜點,毛毛躁躁的像什麼話?是什麼消息?」
那名官兵見到喬巧居然也在,也顧不得長官叫他冷靜,月兌口道︰「啊!這消息說不定和喬姑娘有關呢!」
「快說,是什麼事?」李齊看了一眼喬巧,從京里來的消息,又是和喬巧有關,莫非是太子又有什麼事了?
那名官兵急道︰「大婚那日,太子當眾拒婚,丞相帶著女兒向于嬌拂袖而去,太子被皇上關進天牢了!」
這個消息像是敲響了大鐘,每個人都被震得七葷八素,無法反應,最後全看向了喬巧。
喬巧也說不上來她心中的感受,這當真是為了她?就算不是,多少也和她有關系,她才認為無情無義的男人,居然做出這麼有情有義的事,讓她的心情一下子無法調和下來。
「喬姑娘,我再派人去打探消息。」李齊連忙道。
「那就麻煩李大人了。」喬巧點了點頭,深吸了口氣,思忖半晌,像是想通了什麼點,突然眉梢一揚。「說不定,又有用到我們的時候了。」
眾人听到她說的,皆是雙眼放光,摩拳擦掌,他們原就是兵痞子,閑太久都快發霉了。
喬巧看著大家,臉上微微露出一抹笑容,這抹笑,就如同她在戰場上展露的那樣自信、堅定,給人無窮的信心。
「這一次,我一定要讓太子把應該給你們的封賞,全部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