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寺座落在城郊,在距離京城最近的一座山峰上,那山名叫含笑山,出了城門,沿路是舒緩的丘陵,再過去是連綿成片的山脈,快馬疾馳約莫半日可到山腳下,但要到達天機寺還要花費一日工夫,尤其是隆冬登山,積雪容易打滑,行之不易。
宇文琰、宇文瓏等一行人來到這里已停留了兩日,他們對住持隱瞞了身分,兄弟倆也誠心誠意的在菩薩前磕足了一千個響頭,留下大筆香油錢這才離去。
但願他們父皇真能起死回生,但願……旁人看他們這行徑近似傻瓜,他們卻是但求沒有遺憾,出身在天家又如何?他們所求的與常人無異,不過是承歡父親膝下。
這幾日天候異常轉熱,雪早已融淨,下山之路也不那麼難行了,雖然不是滴水成冰,但在孤嶺之上,山風依然刺骨,光禿禿的枝干林立,沿路均是蕭瑟之氣,沒什麼風景可言。
無景可賞便罷,馬車里還不時有個煞風景的干嘔聲傳來。
「嘔——」終于,在發出一聲綿長有力的干嘔之後,宇文瓏吊著眉,瞪大了眼,兩手交迭著摀著嘴。「皇兄……臣弟不行了……必須馬上下去,否、否則臣弟怕會吐出來……那氣味恐會驚擾了皇兄的聖鼻……」
宇文琰一個斜眼過去。「身子不適還要貧嘴?」
宇文瓏苦笑。「皇兄有所不知,臣弟這是苦中作樂啊!」
宇文琰命令外頭停車,馬車才一停妥,也不等隨從前來放下腳凳,宇文瓏就忙不迭地跳下去。
他不雅的蹲下吐個痛快,加之山風盤旋,他也算是吐得很辛苦,怕穢物亂飛,因此身子蹲得極低,全然沒有一介親王的風采,幸好此處幽僻無人瞧見,尚可保住名聲。
距離幾步之遙的褚雲劍有些輕蔑地看著宇文瓏,嘴角微微上翹。「翼親王殿下的身子也太弱了,不過短短車程竟然就吐了?」
他是大內侍衛統領,和宇文琰、宇文瓏是表兄弟,自小一起長大,私下說話也較沒顧忌。
這回宇文琰出宮帶的人不多,自然都挑精英,除了褚雲劍之外,禁軍大統領奉榮也隨行,他是大雲朝第一高手,一人可敵百人,要真遇到了事,他一個人就足以擺平。
不說奉榮身手了得,其余人或多或少都會武功,連看似小白臉的宇文瓏也不例外。
大雲朝以武立國,重視文武雙全,因此全國男子皆需自小習武,大雲的武館比學堂多,武狀元比文狀元受重視,這都是受到前前朝的影響,因為前前朝大寧就是因為只重文人不重武人而遭大蕭滅國的。
「在背後說人家壞話算什麼英雄好漢?」宇文瓏吐完起來了,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又嫌髒的把帕子一丟,隨山風飛走了,也不知道哪個倒霉鬼會撿到他的惡心帕子。
丟完帕子,他大步走到褚雲劍面前,兩手扠腰站成大字型,一副要尋釁的樣子。
「我說褚雲劍,只動口舌之利,你還是不是男人?回頭我告訴姨母去,你說我壞話,你欺負我,看姨母怎麼罰你。」
宇文琰的母親是郭家大小姐,褚雲劍的母親是郭家二小姐,宇文瓏的母親則是郭三小姐,三姊妹一母嫡出,宇文瓏佔了老麼的便宜又一張女圭女圭臉,褚雲劍的母親就是偏疼他多了點。
「去啊!」褚雲劍也一個箭步站到宇文瓏面前去,他咂著嘴笑道︰「別說背後了,我當著你的面也敢說你壞話,盡避跟我母親告狀去,你這沒斷女乃的娃兒,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大少爺,還暈車哩,我看改天你騎馬也能暈馬了。」
眾人看得明白,褚雲劍一張好嘴,這是擺明了要挑弄宇文瓏生氣,偏生宇文瓏還真是氣炸了,跟著一系列的做法自然是要告御狀的。
「皇兄!有人欺負臣弟!」
他呼喳著要找靠山,卻見宇文琰眸色凜凜的盯著鄰近山林的密林深處,那里有一道溪谷,而他們所立之處有一處緩坡,約百來層石階可通往山下溪谷。
宇文瓏湊過去。「在看什麼啊皇兄?」
宇文琰自然是不會回答他,宇文瓏也習慣了,他靠在宇文琰身邊探頭往下俯瞰,就見到一對少年少女在捉魚戲水,少男面孔稚氣了些,約莫小了少女兩、三歲,兩人都擼著衣袖褲管,不時捉住了魚又放生,相視哈哈大笑,十分快活。
宇文瓏的視線定在少女雪白的小腿肚上,揚了揚眉毛。「嘖嘖……原來皇兄有這等變態的嗜好啊!臣弟都不知道。」
褚雲劍也一派慵懶的走了過來,順著他們的視線瞧去,不禁奇也怪哉起來。「這時節竟然有魚可捉?那溪水應是極寒,兩人身子骨倒是不錯,不像有些京城來的貴公子嬌生慣養,坐會兒馬車就受不住還要吐,耽擱大伙兒的時間。」
「廢話連篇!誰愛听你磕牙?」宇文瓏不甘示弱的大聲說道︰「你尿床到八歲!」還伸出雙手極盡夸張之能事的比了個八。
褚雲劍最討厭人家提這個,他氣極反笑。「我听你在放屁,一派胡言。」
宇文瓏洋洋得意,「姨母告訴我的!」
「行!回頭找母親對質。」
「對質就對質!誰怕誰?」
「要不要我說出來,你到幾歲才斷女乃?」
「你敢說試試!那就不要怪我說出你九歲那年還尿床了一次……」
兩人斗嘴不停時,小方子就隨侍在宇文琰身側,他也好奇主子在看什麼,因此也跟著看了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小方子差點沒失聲叫出來。
尚德海皺眉。「皇上在此,做什麼一驚一乍?」
「我、我……就是……那、那個……」小方子嚇得連講話都結結巴巴起來。
他都看清楚了,想必視力極佳的主子一定也看清楚是誰了……
「奉卿,可曾听聞隋侯離開京城?」宇文琰目光平靜,無半絲波瀾。
奉榮管著京畿九門,底下耳目眾多,掌握著京城所有情報,沒什麼可以瞞過他。
雖然不知道主子此時問起隋岳山的理由,奉榮還是恭敬道︰「隋侯確實攜眷離開了京城,亦有座名叫雪月山莊的溫泉別莊在含笑山腳下,隋老夫人喜泡溫泉,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此。」
宇文琰遂挑了挑眉。「小方子,你下去看看。」
那少年是何人?是隋府的小廝嗎?
旁人不明白,小方子自然知道主子要他下去看什麼。「奴才遵旨!」
就在眾人都還一頭霧水模不著頭緒時,小方子已經伶俐的往山下去,很快跑到了溪谷畔。
「皇兄為何命小方子下去?去看啥啊?」宇文瓏實在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更奇怪怎麼皇兄才講一句,小方子便明白了?
宇文琰看了一眼宇文瓏。「難道你不明白?」
宇文瓏虛心受教道︰「臣弟不明白,請皇兄示下。」
宇文琰淡淡地道︰「不明白最好,你不需要明白。」
宇文瓏瞬間炸了。「皇兄!」這不是糊弄他嗎?
褚雲劍一笑。「殿下也下去看看不就明白了?」
宇文瓏不服氣了,挑釁道︰「怎麼?難道你就明白了?」
兩個人自小湊在一起就愛斗嘴,至今仍是,一斗起嘴來就尊卑上下不分、長幼無序了,都是你啊我的。
「我絕頂聰明,自然明白了。」褚雲劍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
宇文琰看了褚雲劍一眼。
雲劍不可能明白,他只是在逗小瓏罷了。
可宇文瓏卻當真了。「那你告訴我,皇兄讓小方子下去看什麼啊?你說啊!」
吼,為何只有他一人笨?難道真像母妃說的,他三歲時腦子不小心被門夾過,所以比較笨?
「我不說。」褚雲劍越發神秘地笑了一下。
宇文瓏越看那笑容越礙眼,他很低階的使出了激將法,「你不說就是不明白!」
褚雲劍太明白宇文瓏的腦力極限了,他拉開兩邊嘴角嘿嘿笑。「我明白,但不說。」
「騙鬼!」他真想戳死褚雲劍!要這家伙狗嘴吐出象牙是不可能的!
褚雲劍哈哈大笑。「原來你是鬼,我現在才知道,真是失敬失敬。」
「褚雲劍!」
兩人斗得熱火朝天,突然之間,就見溪谷邊那少女彎身抱起一塊不小的石頭往小方子的後頸砸過去。
宇文瓏頓時驚得大叫,「老天爺!她在做什麼?她為何要殺害小方子?」
宇文琰沒說話,他都看到了,她不是要殺小方子。
「殿下莫驚。」奉榮淡定地道︰「因為有條毒蛇正在方公公足邊,那姑娘肯定是怕方公公亂動驚擾了蛇,才索性把方公公砸昏。」
宇文琰眨了眨眼。
她倒是有急智。
褚雲劍眉一挑。「這倒怪了,隆冬時節竟然有蛇出沒?」
宇文瓏兩只眼楮瞪得老大,搶著說道︰「說你孤陋寡聞還不承認,那叫千葉蛇,專門在嚴冬出沒,我在書上看過,我親眼在書上看過!」
褚雲劍對宇文瓏挑眉,臉上寫著「听你放屁」,他轉身對宇文琰拱手,「皇上,需不需要屬下……」
還沒問完,就見那少女取下發簪快狠準的射過去,正中蛇首。
褚雲劍干笑兩聲。「用不到屬下了,那姑娘身手不錯嘛。」
「真有膽識,」宇文瓏看呆了。「那……小方子怎麼辦?」那小子還昏在地上。
說時遲、那時快,就見少女蹲下去瘋狂的搖晃小方子,少年也立即加入,一個搖上身一個搖,小方子很快給他們搖醒了,不過身子恐怕也快給他們搖斷了。
宇文瓏又是看得一陣呆。「這樣也行?」
小方子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少年把他扶坐起來,三個人交談了幾句,少女從一旁的竹籃里拿了顆頗大的果子和一個大饅頭塞到小方子懷里,跟著,兩人放下褲管套上擱在大石塊上的鞋子,對小方子揮揮手,朝溪的另一邊跑走了,留蟣uo蹲〉男》階櫻??行└夭還?竦目純醋約夯忱 墓?雍吐?罰?鐘行├H壞目醋派倌晟倥?肴Д姆較頡 br />
宇文琰眼眸閃了閃。「奉卿——」
「微臣明白。」奉榮縱身幾個起落到了溪邊,把飽受驚嚇、驚魂未定的小方子給提了上來。
小方子呆呆的,懷里還擱著果子和饅頭。
宇文瓏可好奇了。「小方子,他們跟你說了什麼?為何給你這個?」
宇文琰正看著他,顯然也在等他的答案。
小方子這才從天外回過神來,神色有些尷尬。「那個……那姑娘叫小的不要在溪邊乞討,說、說那里尋常不會有人去,討、討不到食物。」
「啊?」宇文瓏一愣。
褚雲劍頓時爆出了一串笑聲。「所以,方公公,敢情他們以為你是乞兒?」
小方子點了點頭。「好、好像是。」
褚雲劍好笑地問︰「所以給你吃的,讓你填肚子?」
小方子又點了點頭。「嗯……」
尚德海很不明白的看著徒弟。「你這小子哪里長得窮酸了?怎麼會被誤認為乞丐?」
宇文琰不置可否。「頭呢?可有傷到?」
小方子猶豫了下,斟酌說道︰「姑娘……呃,手勁頗大。」他可不敢隨意冒犯那一位,因此說得極為含蓄。
回程,馬車上不時嘔聲連連的,除了宇文瓏之外又多了一個人。
小方子扶著額,苦著臉。「皇上,奴才頭好痛啊……」
宇文琰听煩了。「行了,回宮重重有賞。」
宇文瓏不嘔了,眼楮一亮。「皇兄,那臣弟有沒有賞?」
既然小方子頭痛有賞,那他頭暈應該也有賞才對。
果不其然,宇文琰不咸不淡地道︰「有。」
真的有?宇文瓏喜容立現。「皇兄打算賞臣弟什麼?」
宇文琰看著宇文瓏期待的閃亮眼眸,唇角揚起詭異的笑容。「賞你天天下午到御書房翻折子。」
宇文瓏,「……」
過了一會兒。
「皇兄……臣弟可以不領賞嗎?」
宇文琰看著眼巴巴苦哈哈的手足,眸中笑意點點。「不行。」
天方破曉,寂靜的一品軍侯府,府門外兩頭騰雲吐球的石獅,氣勢一如往常,但府里的氣氛卻不尋常。
一個丫鬟行色匆匆的往上房而去,手里緊緊攥著一封信,面色凝重。
隋夫人已被貼身丫鬟喚醒,听聞有大事,事關寶貝女兒,她旋即把睡在身邊的隋岳山也叫醒,兩人隨便披了外衣。
得了令,綠意掀簾而入。「老爺,夫人,出大事了,小姐留了一封信,小姐她……投湖自盡了。」
「什麼?!」兩人忙接過信來看。
看完,隋夫人面孔霎時一片慘白。「侯爺!快派人找去蒙兒!快!」
隋岳山沉吟了下,吩咐道︰「讓大爺過來。」
隋雨莫很快來到,看完了信,他眉頭皺得死緊。「蒙兒真是太不懂事了,婚期在即竟然做出這種事來!」
「你都不擔心你妹妹的安危嗎?」隋夫人哭著斥責。
隋雨莫很是無奈。「母親,並非兒子不擔心妹妹安危,眼下重要的是,如此一來咱們整個家族會如何?」
隋夫人不說話了,眼淚掉個不停。
她知道女兒抗旨不遵是大罪,也會連累整個隋氏家族,但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又豈能理智?
「老爺,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趕快派人去找蒙兒,把你的人都派出去找,一定可以找到……」
隋雨莫登時搖了搖頭。「父親,此事萬萬不得大張旗鼓,需得暗中進行。」
隋岳山點頭。「雨莫說的對,此事不得聲張,若是讓皇上知道了,肯定龍顏震怒。」
隋夫人氣急敗壞,聲音都顫抖了,「都什麼時候了,女兒生死未卜,你還只想著那些……」
隋岳山也有些動氣了。「誰讓妳平時不好好管教女兒?讓她做出這等事!」
隋夫人抹著淚分辯道︰「我都跟你說了,女兒另有意中人,你偏要答應太上皇……」
「難道我能說不要嗎?」隋岳山拂袖道︰「真真是婦人之見,愚不可及,我懶得跟妳說。」
接下來的三日,隋家父子派出心月復暗中四處找人,終于在鄰鎮的仰天湖畔找到隋雨蒙的愛馬和她平日里最愛穿的一雙靴子,但打撈了數日仍是遍尋不著尸首。
「奴婢……奴婢听說仰天湖里近日有大魚怪,會……吃人……」隋夫人的貼身大丫鬟香兒囁嚅說道。
想到愛女可能成了魚怪的食物,隋夫人當即昏了過去。
隋家父子沒時間悲傷,眼下有更大的難題等著他們。
「要是蒙兒寧可一死也不願嫁給皇上的事傳了出去,皇上顏面無光,咱們沒好果子吃不說,若是立其他虎視眈眈的大臣的女兒為後,那影響就大了。」隋岳山沉吟著。
隋雨莫自然明白妹妹留下的這個爛攤子絕不好收拾,他們不能實誠地上報蒙兒的死訊,不能讓皇上去追查死因,也不能讓皇上另行立後。
「父親,前陣子在雪月山莊附近,兒子曾看到個姑娘與蒙兒十分相似,不過當時兒子在馬上只是匆匆一瞥,看得並不真切,也不十分肯定她與蒙兒究竟有幾分相似。」
隋岳山的瞳孔顏色變了變。「你是說——」
隋雨莫點了點頭。
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一個決定已然成形。「你親自去,無論如何都要把那姑娘找出來!」
慕容家在含笑山下的含笑村已經生活了快二十年,一家之主慕容敬是小有名氣的大夫,常替窮人看病不收診金,慕容夫人則開辦了免費學堂教窮人家的孩子讀書,在鄉里間人人稱頌。
可是這天,官差卻凶神惡煞的上門了。
「有人告官,慕容敬醫死了人!」
在慕容家的人還沒反應過來時,慕容敬已被不由分說的押走了。
官差還對慕容夫人鄭靜娘撂下一句奇怪的話,「要見妳丈夫的話,把妳女兒捎帶上!」
于是,鄭靜娘留了兒子看家,自己則跟女兒匆匆趕到了縣衙門。
她們被帶到一間房間,衙役讓她們候著,還奉了茶,算客氣了。
慕容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後道︰「娘,若是爹爹真醫死了人,怎麼還會給咱們奉茶?這件事分明有古怪。」
「當然有古怪。」鄭靜娘一股腦把茶給喝干了,一路趕來,她快渴死了。
「究竟是什麼事?」慕容悠圓溜溜的大眼楮又四處看了起來,確定她爹沒有醫死人,她篤定了許多,只是她怎麼也想不透她爹為何被押來這里?
也不必她們想太久,片刻,一名英挺的男子推門而入,慕容家娘兒倆同時抬眸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們,他自然就是負責策劃這件事的隋雨莫了。
慕容悠他早在暗處見過,長得與蒙兒一模模一樣樣,這不容置喙,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神韻吧!
慕容悠顧盼生輝,流轉的眼眸中有種朝氣勃勃的神采,這是向來任性妄為的蒙兒所缺少的,蒙兒的神情較為冷漠,有著嬌養的跋扈。
倒是那個鄭氏,她的相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粗眉大眼,眼窩深邃,雖然青布衣衫、脂粉未施,但姿容爽利,實在與年過半百的慕容敬不搭調,這對老夫少妻怎麼看怎麼不般配。
不過,現在可不是議論人家家里事的時候,她們兩人四只眼楮瞪得銅鈴般大,正一眨也不眨的看著他,他在她們對面坐了下來,開口便道︰「慕容敬醫死了人,他已經畫押認罪了,殺人償命,擇日處斬。」
就像有道雷在頭上閃過,慕容家娘倆頓時都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她們這是听到什麼了?
「處斬?好端端的一個人要把他處斬?!」鄭靜娘激動了,她站了起來,不管不顧的指著隋雨莫大聲質問︰「你是什麼人?是縣太爺嗎?你們是不是自己親戚朋友醫死了人,嫁禍給我家爺,然後再屈打成招?從頭到尾什麼狀況都還不知道就要把人給斬了,天下有這道理嗎?」
慕容悠也站了起來,雙手撐著桌沿,同樣的憤慨,同樣的忿忿不平!「我娘說的不錯!既然你們說我爹醫死了人,那給我們見見那死人的家人,我們要知道我爹是怎麼醫死人的!仵作又是如何說法?」
隋雨莫看著與自己妹妹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慕容悠,壓抑著內心的波瀾,他裝作冷漠,油鹽不進地道︰「總之,慕容敬犯了死罪,現在能救他的只有我,妳們最好坐下來,否則任憑妳們再激憤也是沒有用,要知道,民是斗不過官的。」
要他說出這些話真是比吞雞蛋還難受,要知道,他是鐵騎軍將軍,平時不是這麼流氓的。
鄭靜娘听出了端倪,她拉著慕容悠緩緩坐下,坐定後,她瞇起了眼打量著隋雨莫。「你想要什麼?」
隋雨莫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拿起茶杯掩飾什麼般的喝了幾口。
在這件事上他們的作法是有些理虧了,不過他也是不得已的,若不出此下策,又如何能讓她們乖乖就範?
可是,為何他會有種在欺負孤兒寡母的感覺?
那個慕容敬已經五十開外了,兩鬢皆白,女兒慕容悠十五歲,恰與蒙兒同年,兒子慕容雲十三歲,一家和樂,行有余力還時常幫助別人,而他呢?他卻為了自己的利益把熱心助人的慕容大夫押在牢里,把老人家嚇得半死,實在罪過。
隋雨莫心思慚愧之時,慕容悠也是心念電轉。
她年紀較小,雖不若她娘聞一知十,但也很快听出弦外之音——她爹並沒有醫死人。
「娘,爹沒有醫死人!」慕容悠雙拳倏握,急切地將發現的情報告訴自己人。
鄭靜娘爽利的點了點頭。「娘知道。」
慕容悠黛眉驟然蹙攏。「那他們為何捉了爹?還說要處斬什麼的?」
鄭靜娘不屑地撇了撇唇。「還不就是想嚇唬咱們。」
「嚇唬咱們?」慕容悠不善地望著隋雨莫。「咱們跟他們有什麼恩怨嗎?娘妳認得這個人渣嗎?」
鄭靜娘嘆了口氣。「小悠,要知道,這世上有些人是不講道理的,不可理喻的,胡來蠻干的,就像妳弟弟一樣,娘每回都叫他月兌下的臭襪子要擱在簍里,他卻總是扔向屋梁,回頭沒襪子穿了還怪娘不替他收拾,不可理喻。」
隋雨莫蹙眉看著她們,臉上布滿黑線。
她們兩個當他是死的嗎?
他嚴重懷疑她們根本是一搭一唱來損他的,什麼人渣,他生平第一次被罵人渣,簡直快吐血了他。
他微慍地一拍桌子。「妳們說夠了沒有?」
兩人也知道適可而止,都把嘴閉上了。
鄭靜娘端起女兒的茶來喝了一口,喝完便道︰「說吧,你要的是什麼?」
帝後的大婚之日迫在眉睫,隋雨莫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截了當地道︰「妳的女兒。」
母女倆又嚇得不輕,兩人均發指的瞪著隋雨莫,居然用這下三濫的招數來強搶民女?大雲朝當真沒有王法了嗎?
她們的眼光令隋雨莫扶額。「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要妳女兒為我做一件事。」
鄭靜娘很快明白了。「你要我女兒為你做事,所以栽贓了子虛烏有的罪名給我家爺,想必你一定是財大勢大吧,才能把手伸進衙門里來為所欲為,還真是卑鄙無恥下流齷齪骯髒到了極點。」
隋雨莫看怪物似的看著她,奇怪她怎麼能這麼快明白整件事,更奇怪她怎麼能把隱諱之事講得這麼白?還罵得——這麼順口……
「說吧,要我女兒為你做什麼事?」鄭靜娘極度不善的瞪視著他,若是他膽敢說出過分的要求,她爬也要爬到大理寺去擊鼓鳴冤!
她的眼光讓隋雨莫心里很不舒坦,他不是那麼卑鄙的人,這次是因為情況急迫才會出此下策。
他敘述了自己的身分和來龍去脈,結論是︰需要慕容悠頂替隋雨蒙進宮當皇後!
「皇後?你說皇後?你現在是在說要我女兒當冒牌皇後?」鄭靜娘眼珠子都快滾出來了,她到底听到了什麼?象話嗎這是?!
慕容悠听到眼楮都忘了眨。「這世上當真有人跟我生得一模一樣?」她倒是沒把假扮隋雨蒙頂包做皇後當回事,只專注在有人長得跟她一樣。
隋雨莫苦笑。「連我這個親哥哥都分不清楚,像到了極點,我想,就算是我娘看到了妳也分辨不出來。」
慕容悠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妳確定妳當初不是生了雙胞胎出來?」
隋雨莫雙眉一挑,不高興地說︰「不必問妳娘,我確定我妹妹是我娘親生的,我娘只生了一個女兒出來。」
「你在凶我女兒嗎?你適才說你是一品軍侯府隋家的大爺是吧?」鄭靜娘嘲諷地勾了下嘴角。「原來軍侯府的人品是這般低下啊,隋便給善良老百姓安個罪名就威脅人,真是長見識了。」
慕容悠雙眉一揚。「娘,這就是妳常說的,官兵跟強盜沒兩樣,對嗎?」
鄭靜娘眸底浮現滿意的神韻,點了點頭。「對。」
隋雨莫極其容忍的看著她們,他真的快吐血了。
慕容悠看著隋雨莫,覺得他怎麼看都不像壞人。「如果我答應你,那麼我爹就會沒事對吧?」
隋雨莫點了點頭,保證道︰「妳爹他會一點事都沒有,事成之後,我還會幫他開一間很大的醫館,也會給你們一大筆銀子,足夠你們一家一輩子不愁吃穿,不會有任何人再找你們的麻煩。」
慕容悠心念電轉,她爹的畢生心願就是開間大醫館,可以替很多窮人看病,可以收很多徒弟,開枝散葉出去替更多窮苦人家看病,讓全天下沒有因為窮而請不起大夫的人,她爹就是這樣一個慈悲為懷、樂善好施的大好人,她一直以她爹為榮,敬重她爹,孺慕她爹,如今那個她引以為榮的、敬重的、孺慕的爹給關在了牢里,正在受著苦,真真是讓她心疼死了。
如果她答應了,不只她爹不必受牢獄之災,還可以替她爹實現願望開個大醫館,醫無數的窮人……
一直咬著指甲沉默的鄭靜娘突然拍了下桌子。「不成!我家小悠自小不知道什麼叫害怕,她不能進宮去冒險,她要進了宮,肯定一個時辰就會露出馬腳,這點我可以保證!」
慕容悠翻了個白眼,她娘這保證還真是中听。
「不知道什麼叫害怕嗎?」隋雨莫揚起一抹滿意的微笑。「那正好,我們正需要這樣的人。」
「你當我傻的嗎?」鄭靜娘冷哼。「若被發現了,這可是欺君之罪,要砍頭的,還會株連九族。」
隋雨莫眨了眨眼眸。「既然妳是明白人,那我也不說暗話了,因為是隋家的女兒,只要不出什麼大錯,皇上會睜只眼閉只眼,我保證不會讓令嬡被砍頭,若是隋某做不到,願賠上自己的頭顱。」
這話說得重了,不過倒讓鄭靜娘有些動搖了,如果很安全,那沒理由不救丈夫,女兒重要,丈夫同樣重要,何況,丈夫還是她的救命恩人……
慕容悠毅然決然道︰「娘,我不怕,讓我去吧!」
鄭靜娘有些無奈的看著她。「娘知道妳不會怕,但不知道妳會不怕到這程度,是進宮去假扮皇後,知道宮里有多凶險嗎?太後、嬪妃……記得娘閑來無事跟妳說過的宮廷故事什麼什麼傳吧?那可不是兒戲,妳莫要等閑待之了。」
慕容悠義正詞嚴地道︰「娘,他們權大勢大,隨便就能草菅人命,若是女兒不從,爹爹一定性命不保,不是嗎?那女兒寧可自己進宮去冒險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爹爹丟掉性命。」
重點是,事成之後,可以幫爹開間大醫館!
鄭靜娘咬牙切齒,「小悠!既然他們能草菅人命,也能說話不算話,咱們怎麼知道妳進了宮,妳爹就會無事?這幫狼心狗肺的家伙是不把人命當回事的,他們有什麼做不出來?」
慕容悠認真地道︰「娘,妳常教我們要尊重生命,妳說每個生命都是可貴的,所以,女兒實在不明白不把人命當回事的人在想什麼,肯定是腦子被驢踢過才會失了人性,那種人就算下了地獄也不會好過,閻羅王大爺肯定會好好折騰他。」
隋雨莫實在無言,她們一定要當他的面說得如此不堪入耳嗎?打從他懂事以來,今日被罵得最狠。
「娘,就讓女兒進宮吧!女兒不能看著爹無辜送命。」慕容悠求著。「再說了,妳不是常說橋到船頭自然直嗎?那人都保證皇上不會砍隋家女兒的頭了,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鄭靜娘喃喃地道︰「自小不管妳怎麼野怎麼曬,身子仍是雪玉般的白皙,就算磕著踫著,瘀青傷口也不會留下疤痕,難道真是注定了妳要進宮做皇後?」
慕容悠咧嘴一笑。「肯定是!」
鄭靜娘撫著女兒的面頰,深深一嘆。「妳這孩子,自小就古靈精怪、機巧百出又有急智,娘有種預感,妳在宮里會混得很好。」
隋雨莫的視線馬上往鄭靜娘那里飛過去。
這是答應的意思?
不過,用「混」字又是怎麼回事?她不是教書的女先生嗎?怎地說話如此不雅?
「那當然嘍。」慕容悠興高采烈地說道︰「娘還記得吧?女兒自小就常夢到在宮里玩,夢里的太後娘娘對女兒可好了,還讓皇上抱著女兒在膝上坐著呢,女兒半點也不覺得皇宮有何恐怖的,妳常說的,圓夢,對!女兒進宮就是去圓夢的!」
隋雨莫實在听不下去了,他真是佩服慕容敬,有這樣的老婆跟這樣的女兒,日子是怎麼過的?
不過,看來是事成了,總算也讓他暫時松了口氣,雖然,更大的挑戰還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