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王生辰大壽,正午開始已有馬車陸陸續續地停在和親王府外,待秦文略帶著安羽入府時,已是接近掌燈時分。
「待會蘇嬤嬤和胡娘子會帶著你去找些相熟的妃子夫人,用過膳後看出戲,咱們也就準備可以回府了。」
「嗯。」她應了聲,卻見他將系在腰上的令牌遞給她。「這是?」
「以防萬一,要是有個什麼不對勁的,你就差人把令牌交給守在馬車的徐賁,他會知道怎麼安排。」
安羽眉頭一皺,總覺得今晚這場壽宴教她莫名的膽戰心驚。
「別又胡思亂想了,小心折騰了肚里的孩子。」秦文略打趣道,輕柔地扶著她下馬車,而蘇嬤嬤和胡娘子已經在馬車外候著。
秦文略手中拿了個木匣當賀禮,一手挽著她進親王府,迎上前來的是和親王的三子兒媳平郡王妃。
秦文略在她耳邊說了聲,便上前問候。「見過平郡王妃。」
「這可難得了,都不知道多久沒瞧見七王爺了,老親王可總是日夜盼著你呢。」平郡王妃有些福態,面白玉潤,整個人就像是笑彌勒似的。「這位就是七王妃。」
「見過平郡王妃。」安羽向前一步福了福身。
平郡王妃眯起眼打量著她,就見她水眸潤亮含喜,鼻秀唇俏,活月兌月兌就是個小美人胚子。「真是討喜的孩子,教人一見就喜歡呢。」
安羽噙笑道︰「哪里比得上平郡王妃,這般熱情照應小輩的好長輩,王爺要是不說,我還以為是哪個漂亮姊姊呢。」
這句話完全戳中了平郡王妃的心,立刻熱切地挽著她的手。「走,待會就坐在我身邊,我跟大伙好好地介紹你,我跟你說,有幾個適合走動,有幾個點個頭就行,走吧。」
「多謝平郡王妃。」安羽也熱情地貼著她走。
「王爺,這看起來似乎是不需要咱們跟著呢。」蘇嬤嬤不禁打趣道。
「跟著吧,凡事小心。」待她們應了聲,秦文略臉上笑意漸褪,大步直朝主屋而去。
和親王作壽,幾乎是所有的皇親貴族都到了,雖然是男女分席,但還是開了八座廳才有法子裝下所有的人。
安羽在平郡王妃的帶領之下,認識了不少王妃夫人,甚至還有不少待字閨中的千金嫡女,她這過目不忘的腦袋都快要承載不住瞬間記載的流量,險些當機。
幸好,這壽宴開得早,酉初就開桌了,她就坐在平郡王妃和永定侯夫人身邊,听著女眷吃喝之間聊些朝中八卦,談些誰家閨女待嫁,朝中又有幾個尚未娶妻的年輕官員,完全展現了女人天生八卦的能耐。
安羽只能說,這兒真是平和,完全嗅不出半點朝中的陰謀陽謀。
吃吃喝喝過了,親王府主屋前廣場上的戲台已經準備開演,女眷相邀著要前往看戲,安羽才剛起身,卻被隔壁的平郡王妃踫了下,教桌上的湯湯水水濺濕了衣裳。
「唉呀,真是對不住。」平郡王妃見狀,忙喚著丫鬟,「翠凝,趕緊帶七王妃到西廂小院換件裙子。」
「不用了,其實只是濺到一點點。」安羽不甚在意地道。
「這怎麼成,席間全都是皇親貴族,衣衫不淨可是會引人側目,也顯得我這東家太不懂得待客之道,趕緊去換下,我給你留個看戲的好位子。」平郡王妃相當強勢,召來丫鬟便推著她往外走,先領著其他女眷去看戲。
安羽沒轍,只能跟著那名為翠凝的丫鬟走,胡娘子和蘇嬤嬤皆跟在她身後。
走著小徑避開了熱鬧的前院,過了一道垂花拱門,迎面而來竟是一列的丫鬟,手中都端著膳食,見她們急步而來,安羽趕緊避開一旁,就在丫鬟走過身側的瞬間,她突覺有一個力道將她往旁一推,在她還搞不清楚狀況時,雙手已經反射性地回抓,抓到推她的那只手,無奈重心抓不回的仍然往旁墜落,撲通一聲,她才驚覺自己掉進井中。
蘇嬤嬤被擠開在另一側,听見聲響,忙問︰「月盈,發生什麼事了?」
「嬤嬤,不好了,娘娘掉進井里了!」
胡娘子一嚷,幾個端膳的丫鬟全都停下,面面相覷,壓根不知道發生何事。
「你們幾個還不趕緊將七王妃給救起,快呀!」蘇嬤嬤推開丫鬟,按在井緣往下瞧,只見底下暗得什麼都看不見。
翠凝趕忙差了丫鬟去找小廝,胡娘子則趕緊跑到前院。
「娘娘,你要撐住,你要撐住!」蘇嬤嬤聲嘶力竭地喊著。
突地,底下傳來細微的聲響,「嬤嬤,我沒事。」
「娘娘!」蘇嬤嬤喜出望外地喊著,只見翠凝已經提了燈籠往底下一照,果真瞧見安羽浮在井水里。
井水並沒有想象中的深,安羽看來還能踩在底部似的。
「太好了,真是老天保佑。」翠凝松了口氣道。
蘇嬤嬤一放松,險些腿軟在井邊。
不一會,胡娘子已經將秦文略給找來,他鐵青著臉往井里一瞧,臉色才稍稍緩和。
「安羽,我將桶子拋下,你抓緊了桶子和上頭的繩索,我將你拉起來。」桶子一拋,安羽接住了桶子,照他的吩咐抓緊,才一下子功夫便將她給拉出水井。「你沒事吧?」壓根不管她渾身濕透,秦文略緊擁著她。
「沒事,這井不深,底下好像迭著什麼東西,我的腳一伸直還能踩著底呢。」安羽被他摟得渾身發痛,知道他擔心自己,不禁打趣道︰「說不準底下迭的是金磚,要不一般井哪有這麼淺?」
秦文略一楞,跟丫鬟借了燈籠往底下一照,果真瞧見井的深處仿佛有些反光。
「七王爺,七王妃渾身都濕透了,還是先到西廂小院換下衣裳吧。」翠凝見安羽渾身濕透,擔心極了。
秦文略回神,應了聲,干脆抱起安羽跟著翠凝走。
「放下我,我沒事。」她頂多是嚇了一跳。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沉聲問。
「就……大概是這條小徑小,方巧前頭有丫鬟急著端菜上桌,所以就擦撞了吧。」安羽語帶保留,不敢道出她覺得是有人故意推她一把,可問題是她覺得實在不合理,她未與人交惡,為何針對她實在教人想不透。
談家現在都自顧不暇了,哪可能還派人對付她。
秦文略沉默不語,後頭蘇嬤嬤和胡娘子急步跟著,一進了西廂小院,翠凝先找了布巾,再趕忙去找合適的衣物,秦文略就站在門外,突地听見里頭傳來安羽的尖叫聲,他回頭就踹門而入,尖銳的刀刃迎面劈來,他不假思索地踢開,抽出腰間佩劍應敵,邊喊著,「帶王妃走,快!」
然而想走豈是那般容易,門口也涌入數名黑衣刺客,房里一陣黑影交錯,蘇嬤嬤以身護主,胡娘子則已經嚇得面無血色。
秦文略單打獨斗,卻壓根不見落下風,他出劍凌厲,毫不留情,邊應敵邊往里頭退,一腳踹翻了紅梨木圓桌阻隔刺客向前,單手抄起安羽將人推進了夾間,回身腰間挨了一劍,胡娘子嚇得大叫。
安羽想推開夾間的門查看,但又怕自己會累及秦文略,只能握住雙手貼在門上等著,直到外頭的騷動像是平息了,听見胡娘子喊著王爺,她才推門一瞧,就見秦文略拄著劍,一手捂著側腰。
「王爺,你沒事吧?」她直瞪著他按在腰上的手早已被血染紅。
「沒事。」秦文略吸了口氣,打量著她。「你沒事吧?」
「我怎會有事。」安羽趕忙攙著他到床邊坐下,想要查探他的傷勢,卻遭他阻止。
秦文略啞聲道︰「拿我的令牌給徐賁,快。」
安羽二話不說地摘下令牌交給胡娘子。「月盈,麻煩你了,動作要快!」
胡娘子嚇得滿臉是淚,用力地抹干後,接過令牌就往外跑。
「王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安羽低聲問,掀開他的衣袍,就見腰側被劃開了一個口子,她從房里找出衣料撕成條狀,綁在他的傷口上。「我覺得不太對勁,平郡王妃莫名地推了桌,濺濕我一身,吩咐人非要帶我到西廂小院換衣裙,而那叫翠凝的丫鬟到現在也不見蹤影,也不知道是被殺了還是跑了……王爺,你有事瞞我!」
秦文略額上微覆薄汗。「我以為應該是會找我動手,沒想到竟是對你下手,真的是我失策了。」
「所以你明知道這是一場鴻門宴?」
「是鴻門宴,但也是宮變的絕佳時機。」
「二王爺要造反?!」安羽詫道。
「可不是,親王壽宴是他的絕佳時機,因為我必須出席,而這也是他讓親二王派的人動手除去我的好時機。」秦文略見她氣得說不出話,一臉歉疚地撫著她的臉。「我不敢留你一人在府里,只好將你帶在身邊,豈料竟會是如此。」
他必須制造讓有心人起兵造反的契機,于此同時也會將自己引入險境,而他自私,寧可將她帶在身邊共患難,也不願將她獨自丟在王府里,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你竟敢瞞著我?!」
「抱歉,讓你受到驚嚇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就教安羽光火。「你以為我到底在生什麼氣?我受到驚嚇又如何,我氣的是你不先把事情告訴我,你讓我無從幫你!」要是早知道有這些事,她會有所防備,不會累及他。
「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
「不讓我擔心,卻是讓我受怕,要是這個局是和親王布的,咱們現在還能往哪逃?」最可怕的是不知道敵人到底是誰,到底該往哪里逃。
「放心,我在外頭布了兩衛兵馬,暫時待在這里不會有什麼問題。」秦文略往她肩頭一靠。
「遠水救得了近火嗎?」
「那把遠水不是拿來救近火的。」
「不然呢?」
話才落,外頭便響起雜亂的腳步聲,齊齊地朝這小院而來。
秦文略讓蘇嬤嬤將一身狼狽的安羽帶進夾間換套衣裳,獨自坐在床上恭候眾人到來。
「秦文略,你這是在做什麼,膽敢調兵包圍親王府!」一進門劈頭就怒斥的正是平郡王,雙眼直瞪著他。
秦文略噙笑道︰「郡王怎會知道我在這兒?」
平郡王頓了下。「有丫鬟通報,我當然知道你就在這兒!」
秦文略輕點著頭,目光落在地上的斷肢殘干。「平郡王果真是好膽識,竟能視若無睹這些尸首。」
平郡王瞥了眼底下,撇了撇唇道︰「我怎會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該不會是你在朝中樹敵,將賊人給引進了親王府吧?」
「也許,很抱歉給親王府帶來麻煩。」他煞有其事地說著。
「不管那些,先將外頭的兵馬給撤了,否則明日我告到皇上面前,告你擅調兵馬,視同造反。」
「郡王不用擔心,那些兵馬不過是為了保護我。」
「你真以為那些兵馬保護得了你?」平郡王哼笑了聲,一彈指,身後驀地聚集了一票黑衣人。
秦文略不禁笑眯了眼。「就說了,就算我得罪了人,想取我的性命也不需要跟進親王府,只是郡王找的刺客實在不怎麼樣,好歹也找些大內高手,要不交手起來怎麼教人盡興呢。」
「你就盡避笑吧。」平郡王說著,突地不遠處傳來爆炸般的聲響,他抬頭朝皇宮的方向望去,喜笑顏開地道︰「眾人皆說七王爺文武雙全,依我看來也不怎麼樣,你再擅謀用計,也想不到二王爺會在今晚發動宮變,如今他已經進宮了,明兒個帝位就要易主了!」
「你真的認為打進宮的是二王爺?」秦文略好笑問。
「什麼意思?」
「其實昨兒個四哥也跟我借了一點兵馬,我大概撥了兩衛的人給他,他興沖沖的,就等著今晚和二哥一戰,你說,誰會贏?」
「你瘋了,你竟伙同四王爺造反?!」
秦文略不禁放聲大笑。「親王府上下都能幫著二哥要除去我,為什麼我就不能借兵給四哥?」
「你!」
秦文略驀地站起,怒喝一聲,「應多聞,還不將刺殺本王的亂臣賊子拿下!」
就在平郡王呆楞的當下,應多聞從屋頂躍下,一劍揮過,站在平郡王身邊的兩名黑衣刺客無聲無息倒下。
「來人,全數拿下!」應多聞一聲令下,京衛隨即從四面八方涌來將平郡王團團包圍。
應多聞隨即走進屋內,作揖。「下官來遲,王爺恕罪。」
「外頭狀況如何?」
「二王爺與四王爺交戰于西泰門,兩人皆亡,而四王爺領的京衛已經將二王爺的人馬都制伏。」
「和本王猜想的相去不遠。」橫豎他們兄弟的命運,大抵就是這樣吧,自相殘殺,一直是皇族的宿命。垂眼忖了下,他才又啟口道︰「對了,待會派人清查親王府的所有水井。」
「水井?」
「對,王妃意外落井,發現井底似乎迭有東西,你派人確定一下。」秦文略莞爾一笑,這大概算是今晚最意外的收獲了。
翌日,秦世淵沉痛地替兩位兒子收尸,封了兩座王府,留下皇嗣,其余牽扯在內的皇親貴族,凡是從水井里搜出銀餅者,男者流放三千里,女者進入教司坊。
最終,各親王、郡王府邸里找出的銀餅約莫一百一十萬兩,一場由西北支援到朝政肅清的計謀,到此,可以算是告一段落。
「你呢?」安羽問著剛從外書房回來的秦文略。「你不是說你借兵給四王爺,皇上沒有追究這件事嗎?」
「這是他要的結果,哪怕他真要追究,也不過是重起輕放,光看他將應多聞升為京衛指揮就可知曉。」他雖是負傷告假在家休養,但想要知道朝中的消息壓根不難,謝問一下朝就替他帶來第一手的消息。「今日御醫進府替咱倆都診治過了,御醫也猜得到我大約什麼時候傷愈,屆時皇上就會召我進宮,是賞是罰,到時候就知道了。」
「然後呢?」
「什麼意思?」秦文略睨她一眼。
「皇上會怎麼對付你?」那個腦袋不是很正常的父親,慫恿煽動兒子們自相殘殺,而會讓他成為箭靶,那就意味著他早已和皇位絕緣,既然如此,天曉得那個抽風皇上接下來是不是要賞他一道墓碑?
「說真的,我心里沒底,但我盡可能的照他的意思去做,我讓他知道我很願意當個棋子。」他不能隨便一搏,因為他還有她,他必須走最正確的路,以確保可以讓她無憂地在王府里生活。
「如果他還是不滿足呢?」
「那咱們就逃吧,逃到天涯海角去。」
「好,咱們走吧,離開京城,我養你!」她知道他的財產都是朝廷俸祿,一旦不當王爺,他等同一無所有,但沒關系,她有本事養他。
秦文略聞言,不禁低低笑開,輕柔地吻上她的唇。「那也得等你把孩子生下再走。」他不忍告訴她,沒有皇上旨意,他是離不開京城的。
「還要很久呢。」她輕撫著還不見隆起的肚子。
他俯身,隔著衣料輕吻她的小骯,適巧門板被推開,蘇嬤嬤見狀又趕緊關上了門。
安羽急喊著,「嬤嬤,我餓了,別把我的午膳端走啊!」
蘇嬤嬤赧著老臉,領著胡娘子和幾個丫鬟將午膳端進門。
「嬤嬤其實也該好生歇著,昨兒個嚇煞你了。」
「不打緊,只要王爺和娘娘無恙就好。」蘇嬤嬤說著,不自禁朝秦文略叨念著。「王爺既是告假養傷就該好好地躺在床上,還見什麼幕僚?」
見他乖乖听訓,安羽不禁呵呵笑著。「是啊,有傷就要好好養著嘛。」
「好,我待會就陪你一道躺。」
「最好是。」她笑嘻嘻地道,伸手接過胡娘子遞來的湯,卻瞥見胡娘子袖子底下的手腕上有傷,而且像是……抓傷。她緩緩抬眼,笑問︰「怎麼手受傷了?」
胡娘子苦笑,還沒開口,蘇嬤嬤便已先替她答了。「無非是昨兒個混亂中受的傷,她呀也不說一聲,就自個兒胡亂抹著藥。」
「這怎麼成,待會拿瓶玉清膏去。」
「月盈,還不謝過娘娘。」
胡娘子感激地道了謝,布好了菜後,便退到門外去。
安羽有些心不在焉地吃著飯菜,回想昨晚事情發生的一瞬間,眉頭不禁微皺著。
當所有膳食都撤下,房里只余兩人時,秦文略伸手撫著她額頭淡淡的皺痕,問︰「怎麼了,瞧你一直都皺著眉。」
安羽皺了皺鼻子,想了一會才道︰「你覺得月盈是個怎麼樣的人?她和芸娘真的親如姊妹嗎?」
「你怎會突然問起這個?」
安羽有些猶豫不決,畢竟這只是她的推測和想象,但要是不經查證說出口,就會變成污蔑。
「在我面前,你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嘆了口氣,安羽只好從孟寄蘭的那封信說起,再帶到昨晚落井的前一刻。「當然,這只是我在胡思亂想,湊巧連結在一塊罷了。」其實,教她敲起警鈴的,是因為當初蘇芸娘死時,胡娘子是第一個發現者。
一切听起來都合情合理,矛頭全都指向了孟寄蘭開宴卻背地里殺人,可如果將胡娘子與蘇芸娘的交情拿開,就會覺得事情並不單純。
秦文略听完,濃眉跟著深鎖,教安羽不禁內疚了起來。「就說了,是我胡思亂想,你別跟著我起舞。」
「不,我心里也有個疙瘩,倒不如想個法子測測,要是你想岔也得還胡娘子一個清白,但如果真是她……她至少要告訴我為什麼。」
「嗯……」她也很想知道為什麼,因為她想不透的也是這一點。
就算兩人並非親如手足,但要殺一個人必須有足夠的動機。她想知道的是胡娘子的動機,想知道那會不會是旁人安插在王府里的眼線,哪怕可能危急七王府的皇親重臣都被肅清了大半,但防患未然是必要的。
查清楚總是好的,心里放著疙瘩,只會讓人愈來愈多疑。
陰霾的天候愈近黃昏,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味道,尤其走在前往小院的小徑上,林木間更透著一股即將下雨的青草土味。
安羽無聲地走著,走進那座角門附近的小院。院門不大,院落格局也是小巧取勝,正面三間房,上了廊,過中堂直入後院,後院里月季花正盛放著,有單瓣、重瓣,有小如櫻桃,亦有大如手掌的,白的、粉的、黃的、紅的、玫瑰紅、艷桃紅,就這般爭奇斗艷地佔據了後院每個角落,任由香氣在夜色里幽雅地浮動著。
不知怎地,她竟有些恍惚。
閉了閉眼,往前走了幾步,瞧見一座墳,而胡娘子就蹲在墳邊拔著野草,一旁還擱了只木桶。她望向那些或艷開或含苞待放的月季花染上一片濕潤,一叢叢充滿生命力的往上延展著。
她想,這里的一草一木應該都是胡娘子親手照料的,就連墳,也是她細心地除去雜草,才能讓這座小花園如此地生氣蓬勃。
她誤會她了嗎?是她不該再追究這件事嗎?
正要回頭,不慎踢到了一旁的小石,發出了聲響,胡娘子猛地回頭,那神情像是萬分震愕恐懼,哪怕只是一閃而逝,卻也教她捕捉得一清二楚。
「娘娘怎麼會來到這里?」胡娘子趕忙起身,見她身後壓根沒人。「怎會連個丫鬟都沒帶在身邊?」
安羽笑了笑,道出之前想好的說詞。「王爺說這座小院里擱了把琴,所以我就來幫他取琴。」
「在琴房,我帶娘娘過去。」
安羽點點頭,跟在她的身後。琴房就位在三間房的右側間,書架上擺了不少書畫,更有不少琴譜,她正翻閱著,胡娘子已經將掛在牆上的琴取下。
「王爺偶爾會到這里彈琴,這琴我只要一得閑就會取下擦拭。」
安羽側眼瞧著胡娘子若有所思地抱著琴,眉眼一沉,輕聲道︰「你為何要毒死我?」
胡娘子楞了下,像是疑惑自己听見什麼。「娘娘,你說什麼?」
「我說……月盈,你為什麼要毒死我?」那般輕柔的嗓音伴隨著震天價響的雷鳴,嚇得胡娘子松了手,琴掉落在地,腰折弦斷。
她瞠圓了眼,閃電瞬地映亮了房里,嚇得直往後退,轟的一聲,雷聲大作,雷鳴迭聲而起,伴隨著疾風驟雨,她跌坐在地,閉上眼哭喊著,「我不是故意的!芸娘,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安羽直睇著她,無聲地嘆了口氣,望向門外的秦文略和蘇嬤嬤。
「為什麼?」秦文略大步踏進房里,沉聲質問著。
「月盈,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你和芸娘情如姊妹,你怎能下得了手,還在我面前虛情假意?!」蘇嬤嬤沉不住氣地沖上前抓著她。
胡娘子張眼,見秦文略已逼到面前,還有緊抓著自己的蘇嬤嬤,她驚懼不安的好像現在才看見安羽。
「我……我是被逼的……那時,宮里有個貴人托了楚尚宮來探我,給了我一包藥,她說貴人不希望芸娘肚子里的孩子出世,要我照辦,我不肯……她說如果我不照辦,便要毀我全家,要我三思……我托了人回家探望我的家人,才知曉我爹爹莫名其妙在街上與人爭執被打死,我怕,我怕如果我不照做,我的兄長姊妹也會出事,可我誰也不能說……」胡娘子聲淚下地哭喊著。「所以,我慫恿著孟側妃開小宴,趁著蘇嬤嬤在廚房忙著時,來到芸娘這兒,在她的晚膳里下了藥,我想那應該只是打胎藥,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毒,我真的不知道!」
「你為何不跟本王說?!」秦文略怒吼著,一拳擊在桌上,裂出了條縫。
「我不敢說!芸娘死後我就更不敢說了!我怕我毒死芸娘的事會被發現,所以才會把事都推到孟側妃開小宴……」
「所以當娘娘開始查這事你就擔憂了,趁亂將娘娘推進井里?」
胡娘子跪伏在地。「是我的錯,我怕王爺發現,我怕嬤嬤發現……」向來冷靜自持的她竟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每天都到墳前請求芸娘的原諒,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秦文略冷肅著眉眼,一把揪起她的發,冷聲道︰「本王問你,你是否與二王爺一派有所瓜葛?」
「沒有,奴婢沒有!奴婢不知道昨晚會發生那些事!」
「本王再問你,宮中那位貴人是誰?」他如果沒記錯,楚尚宮是六尚首席,與皇後最為親近。
胡娘子抖著唇,好半晌才道︰「楚尚宮說……是皇上。」
安羽聞言,不禁瞪大了眼。
「不可能!」秦文略想也不想地道。
「奴婢不知道,可是當初楚尚宮是這麼說的。」
秦文略將她推開,胸口劇烈起伏著,安羽趕忙安撫著他,緊握著他的手。
好一會,秦文略才啞聲道︰「嬤嬤,將她帶走,本王不想再見到她。」
「是。」
「王爺,是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不要趕我走!」胡娘子喊得聲嘶力竭,可蘇嬤嬤已經差了幾個粗使婆子進屋拉人。
門外雷聲轟轟作響,吞沒了胡娘子的呼喊聲,安羽將秦文略拉到一旁坐下,看著外頭的風雨,她不禁有點後悔,也許她不應該硬要去揭開事實的真相,讓意外揭開的案外案成了痛擊他的利器。
如果真的是皇上下令,那麼就真的太傷他了。是他拿戰功去求的恩典,是皇上允許的,然而卻在背地里惹出一尸兩命……如果這真的是真相,真相就太傷人了,她怕他無法釋懷。
「蘇秦,宮中傳話真真假假,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半晌,她才枕在他的肩頭上喃著。
「我知道。」
靜靜的,誰也沒有再開口,等到雨停了,兩人才牽著手回到主屋寢房,安靜的用過膳,相擁入睡。
這一晚,秦文略作了一個夢,夢見小院里的月季花全都雕零了。
就在他驚醒時,宮中傳來旨意——
「王爺,來的是皇上身邊的黃公公,要王爺與娘娘一道進宮,王爺進毓泰殿,而娘娘前往坤寧宮,說是皇後娘娘要祝賀娘娘有喜。」因為秦文略在養傷,徐賁代接了旨意,神色惴惴不安地將旨意一字不漏地說著。
秦文略垂斂長睫,半晌才道︰「徐賁,拿本王腰牌,讓應多聞調派所有的京衛兵馬,封住皇宮八大宮門。」
「……王爺?」
「去!」
徐賁猶豫了會,終究拿了腰牌離開。秦文略沉著眉眼不語,但凡要傷害他的妻他的兒之人,不管是誰,一律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