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青青原本的治療方式是打算五日一咬,一次增加一滴毒液,畢竟烈火蜘蛛的毒液是很珍貴的,如此共進行五次,讓這位龍四公子能慢慢適應冰火同體的折磨,再佐以藥浴,寒冰掌的毒素便會漸漸排出,然後服用固本培元的丹丸更能事半功倍,加強氣力,而且這麼做對人、對蜘蛛都有益無害,兩方保全,她醫人的同時也保住了烈火蜘蛛。
可是龍四公子不同意,直言京城有事等著他處理,他不能耗費太多時日,要求她三日一療。
三日就三日吧!她從善如流,反正受苦的是他自個兒,她是看熱鬧的人,人家想逞強就由他去。
于是,司徒青青把藥劑加重,也把藥浴中的藥材多加了幾樣,一日一泡改成一日三泡,一次兩個時辰,浴桶底下的炭火不能斷,要燙,燙到皮膚發紅,否則抵擋不住寒毒發作。
蜘蛛小紅每三日一咬,一次注入三滴毒液,已是人體極限,且寒毒發作會更痛苦,讓人生不如死。
所以新築的竹屋內,不時發出如獸的狂吼,淒厲得宛若被群狼撕咬的垂死者,讓聞者不忍。
三日一回,回回都驚嚇到經過的百姓,因此附近居民有這麼一則傳聞,這里拘押了一頭上古妖獸,空空道長正與它斗法,傾盡一生的功力要淨化它,為人間掃除一孽障。
「他今天叫得挺含蓄的嘛,不過能被冠上上古妖獸這個名頭,他也算彰顯一番了。」司徒青青握起小拳頭放在人中竊笑,神情宛若偷吃食的松鼠。
「青兒,你不厚道。」歐陽溯風沒好氣的睨她一眼。
經過多日來的朝夕相處,司徒青青的小無賴性情沒被改變,反而是冷情冷性的歐陽溯風受到潛移默化,他的話變多了,偶爾也會說兩句風趣話,甚至也會笑了,嚇壞他一手帶出來的鐵騎衛,以為他中了奇毒,著急不已。
人與人接觸久了難免有感情,這兩人有時看似有情,你逗我幾句,我回你幾句,有著絲絲的甜糯混在其中,可有時看著又不像有什麼曖昧,他們的神色太坦然了,光明正大的往來,毫無顧忌的談笑,四目相望干淨清澈,沒瞧見誰的眼中有誰的倒影,或是臉兒泛紅、心跳加速、口干舌燥這種奇怪的反應。
若說司徒青青年歲尚幼還未開竅暫且說得過去,可歐陽溯風是性格嚴謹的人,他會不曉得男女有別?可見他心里是有那麼點情絲牽動。
「誰管厚不厚道,全是他自找的,非要把五日的治療改成三日,好不容易用藥浴養出的一點精氣就這樣被他白白折騰掉,人的精氣等同人的壽元,耗損越嚴重就表示他會少活幾日,身子狀況不如常人。」注定是個短命鬼。
「沒有辦法改善嗎?他有不得已的苦衷。」站在他那個位置一步也不能退,退了便是萬劫不復。
龍四公子代表的不是他一個人,而是在背後支持他的家族和朝臣,牽一發而動全身,那是成千上萬條人命。
「什麼苦衷都不會比命更重要,人要活著才能擁有,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我爹說過,水和時間都握不住,你越要握住便流走得越多,不如一開始就把手攤開,感受它們從指縫滑過的快樂。」不去強求,順應天道。
司徒青青雖說不願學什麼深奧難懂的陰陽術,但她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司徒空空強塞給她的書冊,她只要翻過一遍即可牢記在心,縱有不解,也深深印在腦海里了。
她遲鈍的是男女情事而非腦子,因為娘親早死,沒人教她怎麼做個姑娘家,口中不無嫌棄的父親是她仿效的對象,加上司徒空空寵女兒,對女兒言行上很放縱,若非初潮剛過,她活月兌月兌真是被養實的假小子,處處透著男孩子氣。
總歸一句話,是司徒空空的錯,他不會養女兒,只會嬌慣,小道童扮久了,有時他自個兒也忘了妻子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一向率性而為的他間接影響到女兒,因此她有很多想法與常人不同,不知禮教為何物。
一個半癲半狂的道士父親,能養出賢良秀雅的女兒嗎?想當然耳,生女肖父,一樣的張狂無狀,無視禮法。
「你爹是睿智的人。」眼界寬廣,看得開,不為紅塵俗事而苦惱,雲淡風輕地修他的道。
「當然,我爹是世上最好的爹,他可疼我了。」司徒青青得意地揚起小下巴,驕傲的炫耀。
一提到她爹,她才驚訝地發覺到,她飲露就會飽的神棍爹好像有些天沒露面了,狀似從龍四公子來了之後,他出現的次數少到十根手指頭都數得出來,連小風也以養病為由足不出戶,似在避著什麼。
有了冰心蟾蜍,小風體內的絕心毒也解得差不多了,只要靜養數日養好身子就可以,多出點汗,動動筋骨,不出月余便能與常人無異,能跑能跳,能上樹捉鳥,下水撈魚。
只是,沒必要閉門不出呀,過猶不及都會對身體造成傷害。
「歐陽溯風,你今天看到我爹了沒有?」
司徒青青頭一回覺得爹很神秘,他從不說自己的身世,連帶娘的出身也秘而不宣,只說兩人的家境還不錯,是小有富余的積善人家,和當官的沾上一點邊,就是老一輩的有點固執,對他們相偕出走的行徑小有怨尤。
可是至今她都快滿十四了,卻從未見過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以及一干親戚,她連他們是誰也不曉得,可見爹口中的小怨尤並不小,把她膽子比大的爹嚇得不敢回去見爹娘,避重就輕的哄她呢!
「要喊溯風哥哥。」歐陽溯風糾正道。他的弟弟妹妹和她年歲相當,都是這樣叫他的。
誰理他呢!她吐了吐小舌,朝他扮了個鬼臉,她是獨生女,沒有哥哥。
「歐陽溯風,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自從龍四公子來了之後,我爹就常常不見人影,我已經好些天沒和他好好說過話了。」哪有棄女不顧的壞爹,鬼鬼祟祟地不知在搗鼓什麼,連她都瞞。
有,他也發現道長的行蹤很詭異,但他說不出來哪里不對勁,總覺得他看向四公子住的竹屋時,眼中會流露
出淡淡的歉意和痛惜。
「他是修道之人,難免有異于常人的舉動。」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解釋,不然一個捉妖除鬼的民間道士能有什麼驚天身世,會與皇室中人相識,他看起來也不過是個尋常的父親而已。
「可是他以前從沒有這樣過呀!最多就是打坐一整晚,然後頭頂冒出白煙,隔天氣血紅潤地教我打拳。」司徒青青的五禽拳打得不錯,養身又活絡筋骨,打上幾回身子也就輕松了。
司徒空空教了女兒三樣保命絕招,一是點穴,二是暗器,三是輕功。
遇到解決不了的危險就趕快跑,這便用上輕功,以她所學,能追上她的人並不多,而跑不過就施展暗器,把別人的速度拖慢了,逃月兌的機會就越大,順手還能收拾幾個討厭鬼,壞人少一個是一個,死不足惜。
如果連暗器都擺平不了,那就趕緊示弱,趁對方放下心防時出其不意,朝人體大穴一點,以她的輕功絕學一次能撂倒三、五個。
若三大絕招都使出來了還無法擺月兌凶險,那就是她命數當有此劫。
「什麼,頭頂冒出白煙……」那是絕頂武功,道長……究竟是何許人也?
初次見面那一點似曾相識引起歐陽溯風疑竇,又听司徒空空說起自己父親時的口氣十分熟稔,所以他一直想著回京之後要好好詢問父親,誰知父親帶著三萬精兵入山操練,兩人正好錯過。
「人的身上怎會有煙,又不是神仙,肯定又在裝神弄鬼了,我爹騙人的把戲可多著了。」司徒青青雖然口氣帶了點不屑,卻掩飾不了得意的笑意。
她爹能拔地一飛丈高,停留在半空中布陣,還能一掌往水面上輕拍,水波微晃,一條條翻肚的肥魚就浮起來,把她看得目瞪口呆,小時候她歡天喜地的撈魚,魚吃不完還能腌,年紀太小的她不會去想魚從哪里來,只要有吃的她就高興了,有爹親在身邊,她什麼也不必擔心。
「道長這是在練功,道長是否說過他在打坐時不可擅自入內,否則一個掌控不住會走火入魔?」道長對女兒未免太過保護,什麼都不讓她知曉。
司徒青青微帶困惑。「什麼是走火入魔?我爹本來就是捉鬼的,哪會入魔?他都在半夜打坐,我睡著了。」
意思是她偶爾看到親爹在練功,但沒留意,她太困了,睡夢中迷迷糊糊睜開眼睨了一眼,隨即又沉沉睡去。
但她不知道的是,每回司徒空空躲在屋內提氣時,必在女兒床頭放助眠的香包,她一聞到似有若無的香氣便不易清醒,一覺到天明,他只須天亮前取回她便會蘇醒。
不過司徒青青的體內被逆天神醫華無雙喂進了不少補藥,早就是百毒不侵的體質,香包的作用對她不大,她睡得沉是困了,才會無意間發現父親隱藏多年的秘密。
「你……」她太後知後覺了,連身邊人發生的變化也全然無知,看著她漸漸長開的清妍嬌顏,歐陽溯風忍住想撫模她粉女敕香腮的沖動,心中暗暗地嘆息。
「小子,你靠我女兒太近了。」越看越不順眼。
一陣風輕輕拓來,歐陽溯風的身子無故地往後退了幾步。
「道長。」
白衣似雪,翩然而立,一根做工粗糙的烏木簪子橫插挽起黑色長發,天人之姿的司徒空空宛如一朵凌空而出的空谷白蓮,落入污濁骯髒的人世,劃下一道引人輕嘆的淺影。
快四十歲的他看起來才二十四、五歲,澄淨得不像是已有一個女兒的人父,月兌下道袍,他更清靈無垢了。
「叫祖宗也沒用,知道我女兒今年幾歲嗎?再過幾日都十四了,以你的年歲還是少靠近她,我可沒想讓她太
早嫁人。」至少過了十八歲再說,姑娘家過早有孕很傷身子。
司徒空空一開口,那股飄飄然仙氣霎時散得無影無蹤,只剩下霸氣無邊的父親身影,為護嬌女不假辭色。
可是他哪曉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攔不住的,再強橫的父親也阻止不了女兒想嫁,那口口聲聲說要陪爹一輩子的保證當不得真,父親再好,能好得過濃情密意的情郎嗎?女兒心善變。
「道長多心了,我們只是在商討四公子的毒,經過四回以毒攻毒的療治後,四公子的氣色比以往好多,他特意囑咐我前來致謝。」但實際上道謝是歐陽溯風個人意願,並未受任何人吩咐。
司徒空空冷冷一哼,眼神含著一股迫人的凌厲。「是不是多心你心里有數,治病祛毒是一回事,你別打著歪主意。」
當他這些年是白活了,瞧不出那點小心思?
當初多少人排在門口求見他一面,其中不乏達官貴人、皇親國戚,他們擠成了一團,他以一句「不見」全打發了,如今就一個跟他使心眼的小子,能玩得過他嗎?簡直是痴心妄想,他家青青不給人。
歐陽溯風內心微微一震,道長……司徒前輩的功力深不可測,光是眼風一掃,他便感受到一股強壓迎面而來,氣勢之強悍霸道,他心中一陣氣血翻騰。「前輩的指教晚輩銘記在心,不過與人交往貴在真心,豈可反復。」
他用眼角余光瞟了司徒青青一眼,猶在狀況外的小泵娘仍不自知有人因她而過了一招,依然笑臉盈人,眸光漫漫。
「什麼前背後背的,你前後不分我也不管,就是別向我女兒出手,听懂了沒?」敢動就打斷你狗腿!
「不太明了,青兒,你爹八成是餓昏了頭,口出之言難以理解。」
出身景平侯府的歐陽溯風有他的少年傲氣在,雖經歷過無數次大小戰役,但對感情一事抱持著可有可無的態度。
原本他只是對司達青青這心性散漫的小泵娘小有好感,與她相處如置身在山林野溪間,沒有爾虞我詐,少了紛爭煩擾,听著她的笑語如珠,他感到無比暢快,紅塵間的平凡不外如此,他享受著最純然的愉悅。
可是司徒空空高人一等的輕蔑之語激起兒郎血性,即便是小小的萌芽也瞬時膨脹,驚濤駭浪的化為參天巨木,以傲氣澆溉,熱血為肥,忍不住想一氣不世出的高人。
「青兒是你叫的?」他真的活膩了。
「我已經叫了好些時日,在前輩數烏龜的時候。」歐陽溯風暗諷道。
「你說我龜縮?!」司徒空空一陣惱火,這小子是向天借膽了不成。
歐陽溯風面帶輕嘲的微微揚眉。「難道不是嗎?要不前輩與我和四公子見上一面,讓他親自感謝令嬡的仁心仁術。」
「哼!就那快死的小子?但就算是他的爹來,本道長也只有一句話,不見!」司徒空空才不想攪進那一大家子的渾水,就讓他們父子、兄弟自相殘殺去吧。
如果他肯插手,當初也不會離開,坐上天子寶座的也不會是當今這一位,而是敬親王了。
「你怕了?」歐陽溯風使出激將法。
司徒空空嘴角一勾,冷笑道︰「我是懶得理會他們那一家子,都說命不長了還非要立太子,皇後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為了壯大娘家勢力,逼著皇上立嗣,皇上更是個沒用的,懾于陳國公勢大,竟然屈服了。」
四皇子就是皇後所出。
他當初就是再也受不了這種骯髒事,干脆來個眼不見為淨,一走了之,正好帶著心愛女子雲游四方,尋訪名醫。
「你、你怎麼知道?」歐陽溯風暗暗心驚。
「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小子你閱歷少,走過的路、看過的人還沒有我多,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心自清明,景平侯世子車前听令,一百名鐵騎衛開道,還能不知其身分。」
「前輩究竟是何人?」他的身分耐人尋味。
「回去問你爹。」司徒空空懶得回答。
「前輩說過和我爹不熟。」歐陽溯風用他的話回他。
「是不熟,但不妨礙他對我卑躬屈膝呀!要不是看在歐陽展白的分上,我今天就廢了你一只手。」敢用他的手踫他女兒的一撮頭發,留著也無用。
歐陽溯風笑道︰「前輩,青兒不會同意的。」她還是護著「朋友」的,從她為了血貂和他杠上他就知道了。
「叫你不許喊我女兒青兒還明知故犯,看來你和里面那位小四兒一樣喜歡自找苦吃,我先廢了你……」看他留不留情。
「爹,你在干什麼?」
一聲嬌喝,司徒空空高舉的手臂猛地停在半空中。
「青青,你還在呀,爹在練習空手劈柴。」說完,司徒空空怒瞪了歐陽溯風一眼。小子,這次算你幸運,手先寄放在你臂上。
「咱們的院子就這麼大,我不在這里還能去哪里,你抽風的毛病還沒好全嗎?要不要我開兩帖藥給你治治。」用手劈柴?手會斷吧,骨肉相連痛死他。
「什麼抽風,我是神靈附身,專門除魔衛道,解救蒼生。」女兒真是不了解他身為父親的用心,要不是為了她,他何必百般盤算。
「好啦,隨你怎麼說,抽風也好,神靈附身也罷,人家給了我一萬兩當診金,你就不能讓人家掉一根寒毛,來時全須全尾,走時毫發無傷,爹呀!名聲是靠口耳相傳建立起來的,你女兒我還準備行醫呢!」
雖然沒辦法像師父一樣聲名遠播,但好歹她也可以撈個小神醫做做,她對疑難雜癥很感興趣。
「一萬兩就把你收買了?」司徒空空相當痛惜,深感恨鐵不成鋼。
「一萬兩可以讓我們過上好幾年了,我是姑娘家,不好老做道童打扮。」況且小道童的裝扮丑死了。
「無妨,還有小風。」那小子倔了些,但不難收服。
司徒青青鼻頭一擰,「還說小風呢,他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搞什麼鬼,整天待董子里,我真怕他悶出病來。」她好不容易解了他體內的毒,正該好好樂和一番卻又生病了,那才是倒霉。
「他……有事。」瞥了一眼門戶緊閉的小屋,司徒空空意味深遠的看向遠方,命運真的很玄妙。
小風本名龍仲翔,宜妃之子,皇子之中排行第九。
「算了,不管他了,別別扭扭的,我老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不過爹呀!你可不可以跟師父打個商量,讓他把小紅給我。」烈火蜘蛛用處多,司徒青青想用它的毒液煉毒。
「你要把毒物帶在身邊?不行不行,爹不允許,太危險了。」她都養了血貂,再多只八腳蟲,那不是一屋子毒。
「爹……」司徒青青嬌喊一聲。「你不是一向順著我,再順我一回吧!」
「世子、司徒姑娘,公子有請。」冷冰冰的聲音出自一名鐵騎衛的口,全無抑揚頓挫。
「他的磨難結束了?」司徒青青問道。不到兩個時辰,比上次快了一刻。
「是的,公子出了一身汗,頓時感覺身子輕松了許多。」主子能康復,對他們而言壓力也少了一些。
「好吧,我去看看。」再來一回,寒冰掌的毒也該解了。
「公子請這位司徒先生一同前往。」鐵騎衛的語氣異常恭敬。
「我?」司徒空空一挑眉,笑得特別耐人尋味。「我就不去了,回屋里玩烏龜,人老了,不喜歡勾心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