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周則溫晚上來到楚依婷的房間時,于雪麗正好剛剛離開不久,剛才兩人還在樓下大廳交錯而過,但因為都心事重重,誰也沒注意到誰。
楚依婷見周則溫提著一個盒子進來,不由笑著問︰「還沒吃晚飯?」
周則溫將盒子放在客廳的茶幾上,卻是款冰淇淋蛋糕,雪花靜靜落入香甜果叢,晶瑩剔透,美艷欲滴。
何美琪見是周則溫,在打過招呼之後,就識趣地離開了。
楚依婷親自為兩人分取了兩小盤冰淇淋蛋糕,她先咬了一口色澤艷麗的草莓,滿足地嘆息一聲,說︰「冬天也能吃到新鮮的水果,真好。」
在古代,冬天的新鮮食物很少,新鮮水果更少。
周則溫隨口嗯了一聲,悶頭大口大口地猛吃,很快就將一小盤冰淇淋蛋糕吃掉了,他還想伸手再切一塊時,一只手按住了他。
他抬頭看她,楚依婷正盯著他,問︰「心情不好了?那也不要吃這麼多冰,不然不僅心情不好,連身體都要不好了。」
別人或許以為愛吃冰品的是楚依婷,其實,在心情不好時就猛吃甜食的是周則溫這個大男人。
楚依婷也是最近才發現周則溫這個和他形象大為反差的壞習慣,簡直像任性胡鬧的小孩子,拿自己的身體健康來發泄,傻不傻?
難怪人們總說男人不管多少歲,永遠還是有孩子氣的一面。
周則溫放下手中的塑膠湯匙,仰躺在沙發靠背上,嘆了口氣。
楚依婷將剩下的蛋糕收到冰箱里放好,又將茶幾抹干淨,如今她做這些事情已經相當順手。
她將一切忙完,才靠在周則溫的身邊坐下,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肚子,還好,還沒養出軟軟的大肚子,模著感覺還有幾塊月復肌呢。
「怎麼了嘛?和我說說。」她一邊用手指戳他的月復肌,一邊語氣調皮地說。
周則溫原本還滿腔抑郁,這會兒在甜食的安撫和美人的輕聲細語關心下,情緒緩和了許多,他伸手將身邊楚依婷擁進懷里,兩人瞬間面對面,呼吸相纏,熱意上涌。
周則溫輕輕壓低楚依婷的頭,吻上她嬌艷的雙唇。
可是,自幼被作為安王世子培養,她的理智終歸佔了上風,她自始至終咬著下唇,忍著想反撲到周則溫身上的沖動,靜靜等待著他的欲火退去。
沉靜了好一會兒,周則溫才低笑說︰「老天,再不快點把你娶回家,我真擔心我很快就會欲求不滿了。」
這麼說完,他又忍不住低頭吻了吻她,這次已經不帶有的焦灼,而是滿心的疼愛與憐惜。
楚依婷不舍得離開此時的美好旖旎,便膩在周則溫的懷里,她的頭枕在他寬厚的肩膀上,他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耳邊,楚依婷好想讓時間就這樣靜止,變成永恆。
從小長到大,又奇妙地跨越了兩個世界,她第一次與一個男人這樣親密接觸,有激情,有羞怯,更多的卻是甜蜜與安心。
楚依婷希望自己也能帶給周則溫同樣的甜蜜和安心,自幼的教育讓她懂得禮尚往來的道理,就算是在愛情中,也沒有誰有資格只享受寵愛,而完全不付出。
「你是不是遇到不開心的事了?」于是她問。
平時周則溫很少如此放肆吃甜食,更從沒像這樣情緒失控,幾乎要當場推倒她。
周則溫輕輕應了一聲,然後把自己家里的狀況仔細說了出來,包括自家祖父和母親的態度,他都誠實地交代,沒有半點隱瞞。
周則溫知道周老爺子雖然很看重他,可是更看重的他一手打下的江山,眼里看見的是周氏集團,是周則溫的繼承人身分,而不是周則溫他個人。
周則溫重生前被人設計狙擊,楚依婷為他擋下暗殺的子彈,其實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周老爺子在繼承人選擇上一度猶豫。
周老爺子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長子周孝賢是周則溫的父親,次子周孝德是周則溫的二叔,小女兒叫周孝淑。
周孝賢且不說,周則溫的二叔周孝德如今定居美國,在一所大學擔任物理學教授,專心研究學術,對于經商一點都不感興趣。周老爺子離世後,他可以獲得一部分遺產,但不會接管家業。
周則溫的小泵周孝淑則不同,她自幼聰慧,覺得自家大哥平庸,又不屑二哥那副書呆子樣,她很想直接接管父親的家業,可是周老爺子就像大部分的華人家長,平時不管多寵愛女兒,在家業繼承方面,還是重男輕女,周老爺子對兩個兒子不滿意,最後干脆直接選擇了孫子周則溫。
周孝淑當然心生不滿,後來她選擇嫁給一個比她更聰明、也比她更有野心的男人,也就是周則溫的姑父劉錦榮。
劉錦榮出身中產階級,他與周孝淑結婚之後,進了周氏集團工作,從底層做起,一步步憑著能力與周家姑爺的身分而獲得高升。
以外婿身分而接掌妻家產業的男人,在富豪之家不是絕無僅有,只是比較少見。
劉錦榮在替周氏集團做出卓越成績的同時,野心也一步步膨脹。
在周則溫重生前,劉錦榮發現阻礙自己最後一步登頂的,就只剩下周則溫,終于下定決心除掉周則溫,他透過駭客,利用網路匿名雇了一名外籍殺手。
可惜,劉錦榮的毒計被楚依婷破壞,她用自己的命換了周則溫一命。
後續發展可想而知,被激怒的周則溫展開殘酷的報復。
周則溫其實很久前就發現了劉錦榮的一些蛛絲馬跡,也曾暗自防備,但他以為富豪之家的利益爭奪,頂多就是撕破臉皮對簿公堂,他萬萬沒想到劉錦榮表面上溫良謙恭,暗地里卻狠毒到能買凶殺人。
楚依婷的死,徹底讓周則溫絕望,對于劉錦榮,更是毫不手軟。
兩個月後,劉錦榮死于綁匪撕票。
三個月後,周則溫的姑姑周孝淑被送進精神病院,終生未再出來。
可是,這種種報復並不能平息周則溫心中的瘋狂與痛苦,沒有人能理解他為何坐擁金山銀山卻終生未婚。在重生前,他甚至捐出了自己百分之九十九的巨額資產,只留下了一點養老錢給自己的父母和弟弟。
在沒有了你的世界里,金錢何用?權勢何用?
我,又有何用?
周則溫萬萬沒想到,他還有機會重生。
幾乎在意識到重生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重生的意義在哪里。
也正是這個時候,他接到了弟弟周則凊的電話,急著告訴他︰「哥……我出了點事,有個女人受傷了……
對,她叫楚依婷,你怎麼知道的?是不是保鏢先打電話給你了?……哥,你要幫我啊,我不想被爺爺趕出家門啊。」
周則溫的腦袋空白了十幾秒,反應過來之後,腦海里就只剩下四個字︰這就是命。
當然,重生這種離奇古怪的事,周則溫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楚依婷在內。
他不想見到她用異樣的眼光看待他,也不想讓她有任何心理負擔,所有的糾結和痛苦,讓他自己一個人承擔就好。
重生前的惡夢,他也絕對不會讓它卷土重來。
所以,他只對楚依婷說了自己家庭的現狀,以及祖父和母親對他們婚事的反對。
楚依婷听完,靜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其實也不怪他們,從古至今,門當戶襯部是選擇婚姻的一個條件吧?一旦門不當戶不對,長輩們總覺得自己的兒女會吃虧。」
「婷婷……」
「沒事,我沒生氣。」楚依婷伸手捂住了周則溫的嘴巴,輕聲說︰「我沒生氣,也不怪他們,我知道,他們其實也是為了你好,只不過個人立場不同,觀點也就不同罷了。你不要和他們爭吵,不要因為我而壞了自己與家人的感情。」
周則溫心疼她的懂事與明理,柔聲回道︰「我知道,任何爭吵都于事無補,你不用擔心我和家人會撕破臉。
而且我相信世上沒有走不通的路,就算遇到面牆,其實有推土機、挖土機,再不行還有工程爆破,一面牆也能被推倒,變成一條大馬路。」
楚依婷噗嗤一聲笑出來,說︰「你好暴力。」
「對待某些頑固的人,可能就需要一點暴力。」
「他們可是你的爺爺和媽媽,別這麼對他們。」楚依婷不太贊同,前世里她和父親相依為命,其實非常羨慕別人有更多的親人和更多的寵愛。
周則溫點頭,為了愛情而與家人決裂,那是傻子才會做的事。
當愛情與孝順難兩全時,其實可以稍微後退一步,稍等一等,等大家的情緒都冷靜了,再談一談。
楚依婷忽然嘆了口氣,說︰「其實我這里也遇上點麻煩。」
「怎麼了?」周則溫有點緊張地問。
「哎呀,我很好,你別這麼緊張嘛。其實,剛才我媽媽來過了,她遇到了點麻煩。」
于雪麗遇到的還真是不小的麻煩,她與楚依婷的父親離婚後,靠一間小小的內衣店維持生活,她平時喜歡打牌,在牌桌上認識了一個年輕男人,兩人不知怎麼就搭上了,男人住到了于雪麗的家里,兩人同居。
男人其實是個流氓混混,平時混吃混喝,甚至找于雪麗要零用錢,但是于雪麗因為迷戀年輕男人,始終沒和他分手。這樣拖了幾年,于雪麗的一點積蓄差不多也快被那男人花光了,最後他偷了于雪麗的證件,用她的房子抵押了一大筆貸款,卷款跑路了。
現在,于雪麗的房子被銀行收走,內衣店也開不下去,稍微值錢點的東西也都被那男人弄走了,連僅存的一些首飾也被他轉手賣了,不僅如此,他還用于雪麗的名字從地下錢莊那兒借了一大筆錢,如今于雪麗正在被追債中。
如果不是實在走投無路了,于雪麗也不會這麼厚臉皮,來找自己的女兒求助。
楚依婷不知道于雪麗怎麼會把日子過成這樣,但是從古至今,因為遇到渣男而毀了一生的女人不勝其數,于雪麗這還不算最慘的。
楚依婷說︰「我拍‘攝政王’拿的片酬其實不算少,比一般的新人價高出許多,我知道是他們看在你的面子上照顧我,可是這筆錢也不夠償還我母親身上的高利貸,我想把我自己貸款買下的那間小房子先賣掉湊點錢,但是這需要時間,我怕來不及,所以……你能不能先借我一點錢?」
楚依婷就算對于雪麗再不滿,也不會對她目前的境遇見死不救。
可是開口向人借錢,實在好難,哪怕對方是她的男朋友。
這一個「借」字,讓楚依婷漲紅了臉,她低下頭,心口發悶。
她發誓,以後一定要好好工作,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賺很多很多錢,再也不要出了事後,只能向人低頭求助。
周則溫看到她這個樣子,就明白她內心的糾結。
在他重生前也是這樣,那時候楚依婷在拿到影後獎項後,之所以還那麼努力工作,不肯息影,就和于雪麗有很大的關系。
為了于雪麗,楚依婷付出很多。
周則溫沒有刻意安慰她,而是說︰「好啊,伯母欠了多少債,我都先幫她還了,這筆錢我就記在你身上,你以後可以慢慢還我,好不好?」
對于他來說,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叫大事。
楚依婷抬起頭,見他並沒有說什麼她的事就是他的事,她不用還什麼的,她不由輕輕一笑,說︰「好,我一定盡快還你。」
「不用急,我希望你慢慢還,最好能還一輩子。」
「才不要,那會讓我感覺自己是為了錢才和你在一起,是賣身給你了。」楚依婷嘟起嘴巴。「我會盡快還清欠債的,我要和你清清白白在一起。」
周則溫無奈一笑,用手揉了揉她的秀發,說︰「好,你說什麼都好。」
「對了,還有一件事忘了對你說,下午的時候,你父親來找過我,和我說了一會兒話就離開了。」楚依婷忽然想起這件事,剛才于雪麗的事太讓她煩心了,所以一時還真沒想起周孝賢也來過。
周則溫的臉色一沉,追問︰「只說了幾句話?沒說找你有什麼事嗎?比如給你一張支票,要你離開我之類的?」
「哪有?你以為你爸爸是那種人嗎?」楚依婷噗嗤一聲笑出來。
但周則溫依然眉頭緊皺,低頭看到楚依婷一臉擔心,便放松了臉色,輕聲說︰「沒事,他大概是想先看看兒子未來的老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