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何家佳雖非第一次進來手術房,卻是第一次僅有夏千昶跟她,她不免因首次擔任正式刷手,心生緊張,怕有閃失。
夏千昶讓狗進行氣麻後,由她替狗的月復部剃毛並消毒,並準備替手術中的狗輸血,夏千昶接過她遞上的手術刀在狗月復部畫一刀,打開月復腔。
何家佳一見整個月復腔滿溢著鮮血,心口一顫,臉色一白,不禁駭住,拿器具的手輕顫了下。
「家佳,我相信你沒問題。」夏千昶沒看她卻能感受她受到驚嚇,沉聲提醒。
「吸引器。」他再次指示。
「是。」何家佳抿抿唇,極力鎮定心緒。
她小心翼翼將狗月復腔內大量積血抽出,又拿棉棒紗布吸血,以便讓他能較容易找到出血點。
他很快在小小的、血淋淋的月復腔中找到出血點。
「組織夾。」他一個指示,她立時遞上正確器具。
他將脾髒破裂點以組織夾夾住暴應的血管,她看見出血止住略松口氣,接著要拿針線給他做縫合,沒料他卻道︰「組織夾。」
「呃?」她因他的指示微楞,不過仍立時換拿起一支組織夾。
「還有另一出血點,是我預料的最糟狀況。」夏千昶接手她遞上的組織夾,夾住另一血管。
這只狗不僅因車禍撞擊造成脾藏破裂,它本身脾髒也長有腫瘤,因那腫塊同時破裂造成脾髒有兩處出血點。
她一听,心口再度緊繃著,為手術中虛弱的狗憂心忡忡。
「我會盡最大能力救它,你也是。」他再度對一時心慌的她,語帶鼓舞。
雖是第一次讓她當刷手,盡避沒抬頭看她的表情,他也能清楚了解她此刻的心緒變化。
「好。」她忙點頭應諾。內心對自己精神喊話,要對初次上陣的自己有信心,更對他的醫術有信心。
他先將因外力而撞裂的脾髒傷口縫合,接著替狗進行分離切除,結扎供應的血管,將健康脾髒與長腫塊的脾髒分離,摘下腫塊,將脾髒切端邊緣縫合……
她認真注視他手術過程,謹慎地適時提供他協助,見他額角滲出薄汗,她忙拿面紙替他輕輕拭汗。
外面是寒流,手術房里空調溫度也頗低,他卻能飆出汗,可見耗費不少精力和體力。
他因她擦汗動作微抬眼看她,原本嚴肅的黑眸轉而流露一抹溫潤,隨即低頭繼續最後的步驟。
完成脾髒手術後,他以生理食鹽水沖洗狗的月復腔,將月復腔縫合。
他一連串手術動作熟稔且快速確實,令她再度敬佩他的執刀技術。先前曾看過他幾次手術情景,感覺這次難度更高。
盡避他手術完美成功,卻因狗體力原就衰弱,歷經長時間手術,血壓頗低,依然未月兌離險境。
「我們都盡力了,接下來只能看它的生命力。」他對揪著眉心的她,理性安慰道。
前一刻,順利完成手術,她一臉釋然,開心贊嘆他手術精湛,卻在听他表示狗尚未月兌離險境,又見儀器上顯示它的血壓持續下降,她眉頭一揪,再度憂心焦慮。
「時間晚了,你去二樓客房沐浴後就留在這里過夜。」他月兌下手術服對她說道。
眼下已凌晨兩點多,且外面又下雨,不放心她這時間騎車回去,因他需密切注意手術後的狗狀況,也不便開車送她返家。
在進手術房之前,他要她先打通電話跟父母說一聲,這場手術會耗時幾個小時,她可能就在這里的客房留宿。
何家佳沐浴完,換上夏千昶交給她的一套夏千愉冬季衣服,她沒直接躺上床睡覺,下樓欲再探看那只狗的狀況。
一樓鐵門早已拉下,前方診療區也已熄燈,但走道燈還亮著,B病房燈光明亮。
她走進B病房,看見以玻璃牆隔間的另一方特殊病房里,夏千昶還待在里面。
手術後的馬爾濟斯放在小型動物的ICU病房籠里,他坐在一張折迭椅上,雙手盤胸觀看病房籠里狀況。
「有什麼狀況嗎?」她走近前,擔心探問。
「關鍵期到早上,這幾個小時無法保證它能否撐下去。」夏千昶實話道。
這只狗雖勉強撐過手術,生命氣息仍微弱,很可能突然危急需施以急救,也可能撐不過去便死亡。
「你上樓睡覺休息。」他提醒著應該已很疲累的她。
「不,我也要待在這里。」她態度堅持,不僅要陪他,也要陪仍在努力呼吸的虛弱小生命。
她望著病房籠里仍昏迷的可憐虛弱狗兒,內心懇切祈禱它能渡過危險期。
他盡全力為它進行手術治療,它一定要繼續好好活下去。
凌晨五點,夏千昶感覺坐在他旁邊的她太過安靜,側首一看,訝異她因困倦不覺間已閉上眼睡著了。
其實,他不須待在這里一直盯著ICU病房籠,可到診療區候診的沙發休息邊留守。若有危急狀況儀器會發出鳴響,就算人在二樓也能透過電話連接器接收病房緊急訊號。
他選擇待在這里是為預防萬一,一有危急狀況,他能第一時間、分秒不遲的替狗做急救。
他過去並不會對術後仍未月兌離險境的動物,如此慎重地持續就近盯著看顧,他之所以格外在意這只狗的狀況,也許因是他和她一起救助的緣故,因清楚若狗最後發生不幸,她肯定會難過大哭。
他對動物的生死向來抱持理性態度,盡己力為它們救治,結果交由天定,即使最終沒能救活也不會難受或自責,但他卻在意且擔心她的心情感受。
看著此刻靠著椅背的她略歪著頭,似乎已睡得深沉,一張小嘴輕喃著道︰「加油……」
听見她夢中囈語,他寬慰地淡笑。她的睡顏,非常純真可人。
她對一只狗也輕易投入感情,對動物情感豐沛的她,若再次喜歡上一個人,是不是會如忠犬般付出忠誠專一的情感?
自從她結束上一段感情,似乎也跟他一樣戀情空白,他們雖無話不談,卻好像有意無意地會避開談感情話題。
也許,她因那段被背叛的感情傷得太重,遲遲不敢也不想再談戀愛吧?
不知將來她會喜歡上怎樣的男性?
他微怔了下。他竟在意起她將來的感情歸屬。
她現在身上雖穿著妹妹的衣服,他對她的感覺似乎不若對妹妹那麼單純……
他想起弟弟曾推斷他對她隱藏著男女情感,他微眯眼思忖著,仍搖頭否認。
怕她坐在鐵椅上睡著會感冒,又不想吵醒熟睡的她,他彎身將她小心翼翼抱起,將她下垂的手悄悄拉起擱放他肩膀,打算抱她上樓,讓她能躺在舒適的床鋪好好睡覺。
她身子動了下,他低頭看她以為她已蘇醒,卻見閉著眼的她小嘴輕嚅,喃喃又道︰「加油……」
他不免又莞爾,她在夢中持續為傷犬加油打氣,認真模樣非常可愛。
她身子很輕盈,身上一股沐浴乳及洗發精的淡淡香氣沁入他鼻息,他心口不由得輕微騷動。
她柔軟身子偎貼著他,她粉臉埋進他胸膛,再度柔聲喃喃囈語。
他沒能听清楚她的夢話,卻覺得心口騷動更明顯,心跳也有些失序,他對自己心湖泛起的異常不解,卻仍否認對她有男女情愫。
他邁開大步,抱著她前往二樓客房。
何家佳張眼醒來,對陌生環境怔楞了下,一會兒才想起昨晚來獸醫院,之後協助夏千昶替車禍受傷的狗動手術,原本她是留在病房跟他一起看顧狗的恢復狀況,為何會躺在這房間床上?
她抬手看表,已經早上八點,竟超過她平常起床時間一個小時,擔心那只狗是否渡過危險期,她忙跨下床匆匆跑下樓。
「你起來了?」夏千昶拎著早餐進門,听到樓梯那方傳來急促腳步聲,于是朝走道走去。
「夏大哥!」剛下樓要往走道另一方病房奔去的何家佳,轉頭看向診療區,訝異他會從外面進來。「你去哪里?那只狗還好嗎?」她緊張問道。
「血壓已恢復正常,算是渡過危險期。」夏千昶淡揚唇角,向醒來的她告知好消息。
「真的!那太好了!」她听了一陣感動,忙轉往奔去病房探看狗的狀況。
夏千昶跟在她身後朝B病房走去。
「棉花糖,你好棒棒!要繼續加油,快點恢復喔!」她微彎身,透過透明玻璃對著ICU病房籠里已張開眼的狗,稱贊鼓舞著。
「棉花糖?」夏千昶微怔。她總會替尚不知名的就診動物取小名。
「它白白蓬蓬的,就像團棉花糖。」她轉頭朝他笑咪咪解釋。
他低頭望著才醒來、尚未盥洗的她,一頭中長發有些凌亂蓬松,白淨圓潤的粉臉上有兩抹自然嫣紅,她的模樣也像團棉花糖,且是淡粉紅色的。
「多虧夏大哥醫術精湛,才能救回棉花糖的小生命。」她再度贊嘆他執刀技術。
「你這個初次上陣的刷手,也表現非常杰出。」他眼色溫柔地笑贊。如果沒有她協助,手術可能無法那麼順利。「還有,加上你祈禱的強大念力才幫助它渡過危險期。」他補充又道。回想著她睡夢中不斷替狗加油的情景,再度莞爾。
她抬望他溫柔和煦的深眸,心口怦怦然。
他的稱贊令她非常開心且很有成就感,她總算實現曾幻想的心願,能站在手術台前當他的助手。
而她仍會努力念書進修得到該有的技能,便能更有自信且經常跟他進手術房幫助他。
一想到兩人同心協力所拯救的狗得以重拾生命,她內心便盈滿感動。
「對了,是不是要趕緊找到棉花糖的主人?昨晚送它來的那個人,應該不是肇事者吧?」見狗渡過危險期,心想它的主人一定因它失蹤而焦慮不已,該盡快找到它的主人做聯絡。
它身上的毛干淨蓬松被照顧得很好,一定是不小心跑出家門而被車撞到,只要到出事地點附近詢問,相信很快能找到它的主人。
昨晚帶它就醫的那名男性言明並非肇事者,是好意送傷重的狗就醫,不過有留下聯絡電話,她看對方神情不似撒謊,是單純的善心人士。
「我會處理。你先上樓盥洗再下來吃早餐,早餐冷掉就不好吃了。」他溫言提醒。
前一刻猜想晚睡的她差不多要醒了,他再次確認狗無恙便先出門就近買妥溫熱早餐,一回來,她正巧下樓。
「呃?啊!」她眨眨眼,猛地後知後覺,她匆匆就起床還沒刷牙洗臉,竟就邋遢地面對他,說不定眼角還沾有眼屎……
她倏地一陣困窘,低下頭以手指爬梳凌亂頭發,接著轉身匆匆跑出病房奔上樓。
夏千昶見狀先是微楞了下,隨即猜到她的反應緣由,忍俊不禁。
她是在害羞?因還沒刷牙洗臉梳頭發就急匆匆跑下樓要探望狗,而跟他神情自然說了一番話後,這才後知後覺儀容不整而羞窘。
她的反應未免遲鈍,但也太可愛了。
不多久,從那只馬爾濟斯身上掃讀到芯片,繼而通知飼主,飼主很快奔來獸醫院探看尋找一夜的愛犬,非常感激他救了愛犬,也打電話向善心送狗就醫的人致謝。
那只狗又住院幾日,恢復穩定狀況後才被飼主帶回家。
之後,何家佳不禁問他,萬一動完手術找不到飼主,又或者飼主不願付高昂的手術醫療費怎麼辦?
「那就當是救受傷流浪狗,免費服務了。」夏千昶輕聳肩,輕描淡寫說得無所。他對金錢其實看得很淡。
倘若是飼主不願讓寵物接受治療,他並不會執意勸說,但若遇到尚不知飼主是誰或流浪動物受重傷被送來急診,他自是以搶救動物性命為優先,其他問題事後再議。
她听了,對他更欣賞敬佩,月兌口贊道︰「夏大哥人太好了!我更更喜歡你了!」
夏千昶因她的話,神情一怔,心口失序怦跳了下。
「呃……我的意思是有這麼厲害又愛心十足的老板兼大哥,我非常幸運!」她臉微紅,急聲辯道。她竟會不小心就大剌剌向他表情意!
她的話,教他心口竟有一抹失落。
她,果真只當他是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