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求安正給陸震濤沖了睡前的一杯茶,剛要退出他房間,張健急急來報。
「十二爺!」張健神情緊張,語氣急促,「不好了,雲水難產!」
「什麼?!」
雲水是馬廄里的一匹母馬,雖是一般的馬匹,沒有特別或高貴的品種及血統,但還是陸震濤的寶。這兩天是它的產期,前天駱一飛來幫它檢查時並無異狀,且打包票保證它能順產,沒想到它卻難產了。
他顧不得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里衣,拔腿便往外跑。
見狀,求安也跟著他們趕往馬廄。雲水是一匹性情溫順的母馬,因為臨盆在即,最近求安也特別的注意它。
來到馬廄,里面鬧哄哄的,幾個人在欄外無所適從,議論紛紛,見陸震濤來了,立刻讓開一條路。
陸震濤沖進欄內,安撫著倒在草堆上痛苦喘氣的雲水。一下子想站,一下子又癱軟在地,樣子令人不忍。
「十二爺,已經派人去找駱大夫了。」張健說。
「來不及了。」他看著痛苦的雲水,眉頭深鎖,「幼馬卡在產道,等駱大夫來,恐怕雲水已一尸兩命。」
「那……」張健一听,沒了主意。
「我來幫忙!」突然,站在欄外的求安大聲的喊著。
眾人一楞,疑惑的看著求安。
她在大家懷疑的眼光中走進欄內,一臉堅定地說︰「不能拖了,它跟幼馬都會死的。」
「你會接生?」陸震濤問。
「會!」她雖然沒親手幫馬接生過,但總是在一旁擔任父親的助手。她想,她行的。
情況危急,陸震濤沒有時間考慮。再者,迎上她那堅定的眼神,他不知怎地竟覺得安心。
于是,就在大家的注視下,求安為主,陸震濤為輔,兩人齊心協力的幫助雲水生產。她知道自己在發抖,她其實會怕、會擔心,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有足夠的本事,但她沒有時間害怕。
幼馬卡在產道,而雲水也已經沒有力氣再靠自己生產,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她跟陸震濤的幫忙。折騰了半天,兩人一身血污,終于將幼馬自產道中拉出。
當幼馬被兩人拉出時,張健等人歡呼,但剝開幼馬的胎衣卻發現幼馬不動,已沒了呼吸,陸震濤難掩落寞及難過,下意識的看著求安。
「十二爺,小馬……」張健問。
「在產道卡太久,活不下來。」他說。
欄外一陣靜默。
雲水躺在地上無力的發出聲音,仿佛在哀傷著逝去的小生命,看它眼里泛著淚光,求安的心揪得死緊,眼淚也在眼眶里打轉。
陸震濤看著,心里突生不忍及憐惜,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你做得很好,雲水活下來了。」
「是啊,小雞。」欄外的張健也說︰「若不是你,雲水恐怕要死了。」
她知道他們在安慰她,但她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這條小生命能夠活過來。突然,她想起她爹是如何搶救沒有生命跡象的小馬,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辦到,但正所謂死馬當活馬醫,她不能猶豫了,于是她撲到幼馬前面,開始幫它按摩身體。
「小雞?」陸震濤見狀,伸手要拉她。
她揮開他的手,目光一凝的看著他,「我要救它!」
陸震濤心頭一撼,被她眼底那抹堅毅及決心震懾住。
求安不斷的幫幼馬按摩身體,泄出它嘴里的水,對著它的嘴吹氣,一次一次又一次。她就是不肯放棄,即使她汗流浹背,全身上下、滿嘴滿臉都是血污,她也不願放棄,所有人都被她感動了,每雙眼楮目不轉楮的看著她,並期待著奇跡真能出現。
終于,幼馬吐出了一口氣,活了過來。
見狀,馬廄內響起一陣歡呼。
「小雞,干得好!」張健興奮的叫著。
看著幼馬活了過來,求安力氣用盡,整個人癱坐在地上。陸震濤示意張健等人進入欄中做後續的處置,幾個人七手八腳的安頓著雲水跟剛在鬼門關前走一遭的幼馬。
「小雞?」陸震濤蹲在癱坐的求安面前,兩只眼楮溫柔的看著她,「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她望著他,軟軟地說︰「十二爺,我……沒力氣了。」剛才的搶救大作戰耗去她太多的氣力跟心力,此時的她全身軟癱,但情緒激動不已。
許是剛才身體及精神都繃得太緊,突然松懈之後反倒安心了、放心了,也寬心了。
她月兌掉武裝,卸下防備,忍不住的放聲大哭。
听見求安突然哇地一聲大哭,所有人都一驚,木木的看著她。沒有人笑話她或是阻止她,仿佛明白她此刻的心情般。
陸震濤深深的注視著她,臉上有著別人不曾看過的溫柔及深情。他伸出手揩著她臉上的淚水,「能走嗎?」
她抽抽噎噎地道,想說話又說不出來,只是搖搖頭。
陸震濤伸出雙臂,一把將她抱起。她嚇了一跳,瞪大著眼楮看著他。
他對著她一笑,「沒力氣沒關系,我抱你。」說著,他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下,抱著她走出了馬廄。
求安心跳加速,面紅耳赤,因為此刻她是如此貼近他。她感覺到他胸口的起伏,感覺到他的溫度,也感覺到自己體內深處那不曾有過的沸騰。
她覺得害怕不安,卻又莫名貪戀著此刻的溫柔。
他的手將她四平八穩的抱著,在他懷中,她如安心的孩子置身在搖籃之中。月光下,她看著他那有著堅毅及迷人線條的側臉,心里一陣翻騰。
她意識到自己的心情是多麼的不尋常,也警覺到自己該停止所有對他的想象,並切斷一切跟他的連結。可是,她無法做出任何的反應,就只是看著他。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一個如此尊重生命,待人真誠的人,真會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惡人?
「沒有他征服不了的女人。」
突然之間,駱駿對她說過的那句話鑽進她腦海里。
警覺心將她拉了回來,教她陡然一震。不對,她快讓他征服了,這或許就是他厲害,甚至可說是神奇之處。
她不能亂了陣腳,她得保持清醒。
「放我下來。」她目光一凝的直視著他。
陸震濤微頓,剛才在他懷中還柔順得像只小貓似的她,轉眼又對他露出了防備的眼神。
「我手不酸。」他說。
「我能自己走。」
「剛才不是說沒力氣了?」
「現在有了。」她神情堅定,「放我下來,我不想別人看見。」
「怕什麼羞?我們……都是男人。」他笑視著她。
「就因為都是男人,才更不成體統。」
聞言,他挑眉一笑,「那好,我當你是女人不就得了?」
「什麼……」她心頭一顫,莫名心虛的推了推他的胸膛,「請十二爺別開我的玩笑,放我下來。」
見她真氣了、惱了,陸震濤這才將她放下。他可不想嚇跑她'氣跑她,他還沒弄清楚她的目的,而且……她實在太有趣。
求安的雙腳一著地,立刻甩頭走開。
他跟著她,她回過頭,有點生氣地說︰「十二爺為什麼跟著我?」
他一笑,「我哪是跟著你?我住在靜湖苑,你也是。」
「啊?」她真是糊涂了,居然……
看她尷尬的杵著,他走上前,超過她,閑閑地說︰「待會兒回去,你還要伺候我沐浴更衣,快跟上。」
「……是。」她不情不願的答應一聲
雲水是在十五的晚上生下幼馬的,那是匹母馬,陸震濤將它取名「滿月」,並送給了求安。
這是求安第一次擁有自己的馬,但她從沒想過給她馬的會是陸震濤。她的內心感到掙扎及矛盾。她喜歡這個禮物,可這禮物卻是他給的。
求安幫難產的雲水生下小馬,又將小馬自鬼門關前救回的事情,很快傳遍了騰雲山莊,所有人對求安刮目相看也贊佩不已,就連從前老愛拿求安開惡劣玩笑的正雄一伙人,也主動跑來贊美她一番。
自那天後,她在山莊里的地位徹底的不一樣了,她感覺到每個人都對她十分友善,甚至是打從心里真正的接受她,並將她視作這大家族的一員。
初到騰雲山莊時,她覺得這里危機四伏,像是個會吞噬她的流沙坑,可現在她竟對這兒產生了一種說不上來的歸屬感,然而她心里有個聲音告訴她,這是不該有的感覺。于是,她每天每天都在這樣的掙扎中生活。
這一日,陸震濤要前往臨河——
「小雞,走。」他說。
「嗄?」她楞住,「走去哪兒?」
他一笑,「你去過臨河嗎?」
她搖搖頭。
「那好,我帶你去開開眼界吧!」
她來到靜湖苑後,他已經去過臨河無數次,這卻是他第一次說要帶她同行,求安很是興奮。
首先,她從沒去過航運貿易重鎮——臨河,這對她來說是新奇的體驗。
再來,陸震濤的事業就在臨河,也許她能在那兒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好,我去收拾行囊。」她說著,就要往自己的房間跑。
他一把拉住她,「你收拾什麼行囊?」
「會待上幾天吧?」她問。
「行館里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用帶。」語罷,他拉著她往外走。
半日的路程,他們在掌燈時分抵達了臨河。天色已暗,但整個臨河猶如白晝,燈火通明。大街上人來人往,兩旁的房舍櫛比鱗次,販賣的物品琳瑯滿目,應有盡有。
求安坐在馬車上驚奇的看著這一切,一旁的陸震濤睇著她,唇角漾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雞,很新奇吧?」隨行的趙世東笑問著。
「是啊,趙大哥。」她難掩興奮地道︰「這是我第一次來臨河。」
趙世東一笑,意有所指地道︰「放心,晚上十二爺一定會帶你去見識見識的。」
「咦?」她一怔,「見識什麼?」
趙世東神秘兮兮,「去了便知道。」
不多久,他們到了永業航運的所在地,一下馬車就有人迎上來打招呼,陸震濤簡單的跟這邊的管事介紹一下她的身分,便進到了里面。
這時,有人急急忙忙的喚住了陸震濤——
「十二爺!」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陳三,有什麼事?」
陳三是碼頭的監工,負責帶領一班碼頭工人及船工,是陸震濤的重要部屬之一。
「十二爺,你可記得王家老二?」
「記得。」他微微擰起眉心,「怎麼了?」
王家兩個兒子都在永業航運工作,前兩年老大意外喪生,如今家計都靠老二撐著。
「王家兩老如今都臥病在床,老二他前天又傷了腳,如今也在家休養,一家子的生活有點……」
他話未說完,陸震濤已吩咐一旁的趙世東,「世東,待會兒立刻到帳房拿二十兩銀子給王家應急。」
「是。」
「謝謝十二爺。」陳三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哪兒的話,」陸震濤拍拍他的肩,「叫王老二好好休養,有什麼需要盡管開口便是。」
「是。」陳三彎腰一欠,「我代他向十二爺道謝。」
就這樣,趙世東領著陳三往帳房去了。
「我帶你到處看看。」陸震濤看著一旁的求安,而她正呆楞著。
她呆住不為別的,而是因為她看見陸震濤是如此毫不猶豫的對一名地位卑下的工人伸出援手,甚至沒懷疑真假。
她倒抽了一口氣,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
「發什麼楞?」他濃眉一皺,「走呀。」
「喔,是!」她急急答應,立刻跟著他,在偌大的永業航運里走著。
他所到之處,每個人都開心熱情的跟他打招呼,不是唯唯諾諾,亦沒有小心翼翼,他們看見高高在上、地位崇高的陸震濤,就像看見自家人般的自在自若。
她感到驚訝且不解,若如常叔所說,他應是個人人懼怕的主子,可她卻一點都感覺不到他們對他有任何的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