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滴答,滴答。秒針動了,分針往前推進一格,緊接著是時針……
路清將懷中顫抖哭泣的人兒抱緊,再抱緊,緊得不能再緊。
他是一座鐘,她是他身上最細微精密的零件,少了她,他的時間停擺,不再前進。
這一刻,她回來了,回到他身上,暫停的時間,一格格往前推進,意圖補回這段缺失的時光。
那些,他應該擁抱她,親吻她的時光。
路清將下巴抵在她的發心,雙臂收緊,住她,圈住兩人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小路,我好害怕……」桑如夏在他懷里,放聲大哭。
「你為什麼會落單?杜彥希呢?」縱然不願提及那個名字,路清不得不問。
「哇啊……」她持續哭著,連句話都說不完整。
小說或電影中,唯美的重逢全是假的。這一路上,她經歷了太多驚心動魄的意外,搭錯車,問錯人,被騙被拐,什麼都讓她踫上了。
她好害怕,好恐懼,但是這一次,她不要再依賴任何人。
這一次,她只靠自己,什麼都自己來,把她弄丟的愛情找回來。
「好了,別哭了。」路清輕拍她抽顫的背。
「小路,小路……」她不停的喊著他。
「我在這里。」他堅定的回道。
「小路,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你是喜歡我的。」她邊哭邊說。
撫揉她背部的大手一頓,路清面上不見一絲尷尬,抑或是赧色。
「是誰告訴你的?杜彥希?」他的反應異常平靜。
啊,小路沒否認,這樣說來,蘇敏菲說的全是真的。
思及此,桑如夏更內疚,小手圈緊了路清,啜泣嗚咽︰「是前女友……啊,不對,是蘇小姐……就是那個想跟你復合的蘇菲……」
她哭得語無倫次,路清卻已自行推敲出大概情形。
蘇菲是什麼樣的個性,他比誰都清楚,她肯定無法接受他拒絕復合,才會找上桑如夏,但依她的驕傲,見過桑如夏後,她只會質疑他的選擇,不會將桑如夏當成對手。
因為就蘇菲的價值觀來看,桑如夏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蘇菲是頂尖的舞者,身上擁有與生俱來的光芒,相較之下,桑如夏太平淡,太平庸,太軟弱。
但,蘇菲永遠不會是桑如夏。他愛上的那個桑如夏。
「……嗚嗚嗚,小路,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提離婚的,我、我喜歡你!」
這段瘋狂的自助旅程上,忍耐這麼多,經歷這麼多,她要的,無非是當面親口對他說明心意。
路清震撼,有那麼一瞬間,幾乎忘了呼吸,忘了心跳,忘了所有的所有。
「我不喜歡周容劭,不喜歡我哥,我喜歡的人是你。」
哭得淚水鼻水糊在一塊兒,實在稱不上美麗的小臉,從他胸前抬起,她哇哇的解釋著,像個迷了路的孩子,解圍後拚命訴說路上遭遇了什麼。
她確實遭遇了很多,最多的是,小路不在她身邊,她跌跌撞撞,懵懂尋覓,試著改變,學習獨立,卻把自己的生活與人生弄得一團亂。
「如夏……」
「你听我說,我會提離婚,是因為我覺得你不在乎我,我以為你不喜歡我,可是我很貪心,我希望你能像周容劭那樣對我,想要你像周容劭一樣懂我,陪我一起聊那些你覺得無聊的話題,我想要你認同我的夢想,當我說那些天方夜譚的幻想時,你會附和我,贊同我,我知道我很貪心,可是我……」
一連串糊透的嗚咽,全被一個吻堵住。
路清捧高她的臉頰,俊顏打偏,給了她一個深入肺腑的長吻。
他吻得那麼認真,那麼深入,像一團風暴,將她吸卷而入,縱然她不熟練,卻也憑著本能探舌回應。
踏上這段旅程之前,她與自己約定好,見著他的面,便不再有所保留。
就算會被恥笑,就算會困窘得很想死,就算……他不要她了,她也要把自己最真實的想法,最真的自己,全攤在他面前。
「我同意你繼續對我貪心。」這一吻結束時,他嗓音嘶啞的說道。
「嗚嗚嗚……小路……」她哭得快不能呼吸。
路清又愛又憐,低下頭不停的親吻她,直到她的情緒漸緩,才拉起袖子幫她擦拭滿臉的狼狽。
「你都沒有話對我說嗎?」她仰著臉凝瞅他,偶爾吸一下鼻頭,模樣有點傻,有點呆,卻很美。
如今對他來說,全世界的風景都美不過眼前這一幕,收藏的骨董鐘表,比不上這個女人珍貴。
「你一個人來?」路清開始發問。
「啊?」她腦筋打結。
「有誰知道你來找我?」他的面色轉為凝重。
「你的秘書……」弱弱的。
靠著秘書室協助路清訂定的飛機票與飯店等記錄,她跟著他的訂票軌跡走,當然,還動用了路父這層關系,好不容易才問出他人在此處。
「你的家人呢?杜彥希呢?」
「我是成熟的大人,我想去哪里,還需要向他們報備嗎?」她力求表現的說。
「你是大人,但你不成熟,你的外文能力不好,應該找個人陪你。」他眼中的溫度瞬間驟降好幾度。
啊,小路還是一樣,理智永遠凌駕于激情之上。
「對不起嘛……」她心虛認罪。「但是,我已經開始獨立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離婚後,我就離開我哥的公司,自己接案子。」她睜大眼,強調。
「嗯?」他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先前跟「瑞華」合作的案子也上市了,而且很成功。」想起渾身耀眼光芒的蘇菲,她急于證明自己。
「我知道。」他揚唇,腦中閃過旅行箱里,陪他飛越太平洋的巧克力糖果盒。
「你知道?真的?」她不可思議的拉長音。
「當然是真的。」他從不說謊。「畫得很好。」
「你喜歡?」她殷切的眨著眼,眸心亮起星芒。
他笑了,胸中有個死結,應聲而解。她是真的在乎他,真的喜歡他,否則不會這麼在意他的反應。
「我喜歡,很喜歡。」說著,他在她唇瓣印下一吻。
她啊了一聲,雙頰泛紅,圈在他腰後的小手絞成一串白女敕麻花卷。
「然後呢?」
「然後啊……」
話未竟,一聲不耐煩的長按喇叭,逼他們退回現實世界。
路清擅自把車停在路中央,阻塞車道,成了路霸,一輛載滿農作物的運輸車停在後方,司機從車窗探出頭,罵了一長串羅馬尼亞語。
「他說什麼?」桑如夏尷尬的問。
「管他的。」路清牽起她的手往吉普車走。
桑如夏小嘴微張,呆掉。
這……這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路清?
盡避只是當了幾個月的「無愛夫妻」,但兩人同睡一張床,分享最私密的空間,她很清楚自己嫁了一個教養良好的紳士。
特別是在外人面前,路清從不口出惡言,更不可能說或做出任何失禮的言行。
眼前這個態度傲慢,語氣敷衍的男人,與她記憶中的紳士形象相去甚遠啊!
桑如夏呆呆的被塞進副座,看著路清坐上駕駛座,油門一踩,來個甩尾大回轉,接著往回走。
「小路,你在生氣嗎?」她咬著唇,好委屈。
「嗯。」他炯炯的直視前方。
「氣我提離婚?還是氣我太笨,沒發現你對我的感情?還是……」
吉普車突然偏離泥巴路,方向打斜四十五度角往外沖,卻還是保持一直線,直直往前。
桑如夏嚇到,抓緊了安全帶,小臉發白。啊啊啊,小路真的氣炸了,她沒看過他開車這麼瘋狂啊!
猛然一個緊急剎車,吉普車停在花田正中央,路清熄火下車,繞到副座這方,將她拉下車,重重甩上車門。
桑如夏還沒回過神,她已經被壓在車門上,他俯身而下,扣緊她的後腦,唇舌席卷而來,奪走她的心魂。
舌與舌勾扯著,糾纏著,他傾盡一切渴望,付諸于這一吻。
她在他強壯的臂彎中,癱軟、融化。在他強烈的吸吮中,顫抖、喘息。這是一場甜蜜風暴。
路清是愛她的,無庸置疑。這一路上,反復啃蝕信心的疑惑,被他的吻、他的擁抱,徹底消除。
她認識的人之中,再也沒人比他更冷靜理智,他會失控,代表他真的在乎她。
這個認知,令桑如夏瞬間放松下來,長途旅行所累積的疲憊與焦慮,亦在此刻傾巢而出。
慢慢地,她在他的臂彎中發軟、失去平衡,眼前驀然一黑,意識被吞沒。
嗚嗚嗚,有哪個傻瓜,會在這麼浪漫的時刻暈倒?
該不會,當她醒來時,一切都成了白日夢?抑或,根本是她昏迷時產生的幻覺?可惡可惡,她要把眼楮睜得大大的,把小路的臉死死盯著,只有這樣才能證明這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好難哪!她看不見路清,也看不見前方的路,她在黑暗中一直跑,一直跑,拚命大喊。
「我在這里。」黑暗中,有道低沉的磁嗓回應她。
是路清。她認出那人的聲音,于是恐懼被吹散了,她躺下來,翻了個身,隨手抱住一樣柔軟溫熱的物體。
那是路清,她正抱著他。無論是夢,還是真實,她都確定自己擁抱的人是路清。
這一次抱緊了,就不放手。
只願時間,停在分針與時針重迭,戀人得以相擁的這一刻,永遠,永遠……